隔空猥亵女童的人，最懂小女孩的爱好

“你愿意当我女朋友吗？”

“你很可爱，我很喜欢。”

乍一看，这不过是交友软件上平常的两句开场白。但是，如果它出现在一款拥有众多低龄儿童玩家的游戏私信里呢？

拉黑了发来这两句话的男玩家后，上述游戏的玩家青青感到后怕：如果下次，对方遇到的是真的小朋友怎么办？

青青的担心，正在被现实里一起又一起“隔空猥亵”案件应验。

据媒体报道，今年3月，河南一位父亲发现，上六年级的女儿用偷偷买的手机与陌生网友聊天，对方诱导女儿发送了身体隐私部位的照片。聊天记录里，有人问女儿：“你缺不缺钱？缺钱的话姐姐给你买。姐姐给你说几个男性朋友，你去陪一下他们。”

近日，湖南郴州，男子郭某成为全市因“隔空猥亵”被拘的第一人。郭某通过社交软件提供的位置服务，添加一名11岁的留守女童为好友，以发送10元到100元不等红包的方式引诱后者拍摄私密照，因涉嫌猥亵被当地公安局刑事拘留。

不久前，贵州兴仁，另一起“隔空猥亵”案宣判。被告孙某某与14岁的被害人以建立恋爱关系为名，多次让其拍摄隐私部位照片、与自己裸聊。在被害人不堪重负产生自杀行为后，这名“00后”男子终于案发，因犯强制猥亵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

今年6月1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关于办理强奸、猥亵未成年人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正式施行。其中规定，胁迫、诱骗未成年人通过网络视频聊天或者发送视频、照片等方式，暴露身体隐私部位或者实施淫秽行为，符合刑法第二百三十七条规定的，以强制猥亵罪或者猥亵儿童罪定罪处罚。

这意味着，“隔空猥亵”作为一种性侵未成年人犯罪的新形态，得到进一步明确。

它也同时揭示，“隔空猥亵”案件正呈现不容忽视的频发趋势，为缺乏社会经验的未成年人“触网”，敲响一记黑色的警钟。

问题在于，“隔空猥亵”往往是在家长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一段时间后，才东窗事发。犯罪如何借网络交流的形式，在监护者的盲区发生？“隔空猥亵”的网络“黑洞”，在哪？

李钰还记得，那是8月12日上午，她所关联的女儿的QQ号跳出了一条奇怪的信息，“你想看”。在那之前一段时间，李钰发现9岁的女儿总是关了声音玩手机，她想探个究竟时，女儿就闪躲，生怕她看见。

好奇和敏感促使这位母亲点进了女儿的QQ页面，聊天记录让她大受冲击：不加遮掩的黄色视频，不堪入目的露骨话语，对方拨来的时长3分32秒的视频通话记录。这名网友叫“浅笑心柔”，个人主页显示为20岁的女性，头像是一只像素风格企鹅，最新动态的视频封面上，是一个和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姑娘。

朋友帮她查到了对方的电话，那是一个属地为内蒙古的号码。接通的瞬间，一个成年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李钰质问：“你一个成年人给未成年人发色情视频是吧？”电话立马被挂断。

李钰在当天选择了报警。当晚，内蒙古警察告知她，此人已捉获，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子。

让她更加崩溃的事情还在后面。8月15日早晨，李钰收到有人给女儿发“老婆”，她在隐藏会话里又发现了6个给女儿发类似骚扰信息的网友，其中两个一直“循循善诱”女儿给自己的隐私部位拍视频，否则就“不理她，不和她玩”。

她决定模拟女儿说话的口吻，想办法套取对方的电话号码，以报警立案。但在守株待兔的过程里，女儿的QQ仍在不断遇到新的骚扰。

20号上午，一则来自陌生人的消息跳出来，开门见山地提出以红包换取私密照片——QQ是允许陌生人发起临时会话的。

“像雨后春笋一样，一群人‘互通有无’来单向加我女儿QQ。”李钰发现，这几个人有可能互相认识，QQ提示，其中几个人和女儿有1个共同好友。女儿的QQ号或许已经在某个专门瞄准女童实施性诱骗的组织被暴露了。

“问我女儿在哪里加的他们，她也说不上来，因为有些根本就是单向好友，来自临时会话。”李钰告诉南风窗。

陆蕾认识的一位小学生有过类似的遭遇。事情发生以后，小姑娘的母亲向陆蕾咨询，她由此了解到事情的起因。“有人在那款游戏里，以送皮肤为名让她添加微信，后来慢慢诱导她拍（隐私）照片和视频，还要求她隐瞒自己的父母。”

担心小姑娘心理上无法承受，这位家长没有再扩大事件，在报警让对方删除手机里的照片和视频后作罢。

“但是到底应该怎么防止呢？”陆蕾问。她所在的某款以女性用户为主、面向儿童开放的游戏，违禁词已经很严格，聊天里不能发有关微信、QQ等哪怕是谐音版本的字眼，任何长串的号码都得分段打，否则会被屏蔽。但如果想在游戏里加上联系方式，还是有各种手段能够实现。

针对这款游戏，不断有女玩家在社交媒体抱怨“男性入侵”。这些男性的目的并不是玩游戏，而是以游戏为平台“求偶”。玩家小珠对南风窗回忆，四月份的时候，一天里能有两三个男性玩家私聊自己，一上来就问自己几岁、是在上班还是上学，没说几句就要求加微信或QQ。有人在小珠的吐槽帖下评论，这些男性很可能就是看中了游戏里未成年人多的特点，希望通过聊天一步步诱导未成年人线下见面。

另一名该游戏的玩家阿黎告诉南风窗，她曾经潜入过一个在游戏社区里引流的QQ群。群里的人娴熟地将该游戏和另外几款热门低龄化游戏圈定为目标，在其中兜售虐猫类视频或“18禁”视频，引诱未成年人玩家加上他们的QQ，先发一两段相关的猎奇视频做“钩子”，再推荐对方去某某直播软件观看“更多”。

“他们抓住了未成年人可能会对黄色好奇这一点。”在她提供的某群聊记录里，有人说“去游戏A好点，游戏B里不能直播，但可以把人骗出来玩”。

梳理近年来各地宣判的“隔空猥亵”案件，南风窗记者发现，不止是游戏，任何未成年人暴露的网络社区，都有可能成为不轨分子围猎的地标。

2022年5月，上海的张某某发现许多学校使用某系统进行网络授课，便注册该软件，通过搜索进入小学、初中聊天群，假冒女生身份添加未成年女生为好友，先后诱骗多名9至11岁的女生拍摄隐私部位的照片或视频，发送给他观看。

2021年8月，江苏江阴的王某某借助某APP推送年龄相近好友的特点，将自己的帐号年龄设置成13-15岁，性别为女性，由此发现其目标——13岁以下的女孩多集中在该APP的各种学习群组。通过加入学习群，他与25名被害人建立起了联系。

江苏苏州曾审理过这样一个案件：两名男子冒用影视公司从业人员的身份，在网上发布童星招募帖，有针对性地添加幼女为QQ好友，以“身体审核、敏感度测试”为名，诱骗幼女拍摄不雅视频及图片，17名受害人遍布多个省份。嫌犯供述称，被害女童大都很单纯，如果有人犹豫，只要采用“为了梦想，要勇敢”等话术便可劝说成功。

在广西柳州查办的一起“隔空猥亵”案里，作为小学女生的受害人与很多同龄人通过耽美、萝服、网游等兴趣爱好形成小群体，在线上线下展开活动，相当一部分活动受成年人渗透或组织。而一些成年男子以此为饵，逐步猎取目标。

而据北京市丰台区检察院披露，25岁的男子张某冒充一名10岁女生的隔壁班女同学，以“交流身体发育秘密”为由，率先向对方发去事先下载好的隐私部位照，以换取女孩的照片，后又以此要挟对方的私密视频。

“网络上任何可对话、可视的软件，都有可能成为不法分子展开网络猥亵的渠道。”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少年家事庭审判员张华对南风窗表示。他曾审理过多起“隔空猥亵”案件。

大量案件透露出这样一种共性的脉络：在取得私信联系后，不法分子往往以红包或色情图片、话语，利用不对等的心智与社会经验，诱骗怂恿未成年女生拍下身体照。一旦得到，便以此为要挟的砝码，使受害者堕入受控制的连环深渊，甚至发展为线下的性侵害。

从“撒网”“筛选”到“锁定目标”，从利诱到胁迫，一张网络性侵未成年的捕猎之网被精心织就，越收越紧。

一个愈发严峻的现实命题是，庞大而高速运转的网络信息系统，为针对未成年人的犯罪留下了诸多可能的孔隙。

2020年4月，有媒体关注报道青少年游戏《迷你世界》中含有大量色情诱导信息的问题。一张普通的游戏地图的留言板上，充斥着大量有关性暗示的内容，如“聊污”“互看”等，部分青少年用户通过留言板信息加入涉黄QQ群组，便堕入性诱骗的陷阱。该媒体记者发现，在游戏方称“已通过多重手段对有害信息筛查”后，游戏中的涉黄信息以及背后的涉黄链条，并没有被彻底斩断，暴露出游戏平台针对有害信息审查的漏洞。

2022年3月，最高检公布一则典型个案：某知名短视频APP在未以显著方式告知并征得儿童监护人明示同意的情况下，收集存储儿童网络账户、联系方式等个人信息；并运用算法，向具有浏览儿童内容视频喜好的用户直接推送含有儿童个人信息的短视频，且未对儿童账号采取区分管理措施。这导致，男子徐某某收到该App后台推送的含有儿童个人信息的短视频，通过其私信功能联系多名儿童，对其中3名儿童实施猥亵犯罪。

自2021年6月1日起，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对“网络保护”设置专章，标志着网络与学校、家庭、社会、政府、司法等方面共同构建“六位一体”的未成年人保护格局。

北京青少年法律援助与研究中心诉讼部主任赵辉律师表示，新《未保法》和《儿童个人信息网络保护规定》等相关法规中，对平台保护儿童免受不良信息影响和违法犯罪侵害的监管义务与责任，做出了清晰的规定。

如，新《未保法》第八十条规定，网络服务提供者发现用户发布、传播含有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内容的信息的，应当立即停止传输相关信息，采取删除、屏蔽、断开链接等处置措施，保存有关记录，并向网信、公安等部门报告。

“平台要严格依法落实责任主体的义务，从源头上斩断危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信息。”赵辉说。但是，对于潜藏在暗处层出不穷的违法行为，平台如何及时“发现”并“斩断”，仍是具体落实层面的痛点。“这仰赖于技术手段、监管力度的进一步提高。”

2020年，韩国“N号房”事件的揭露，促使“数码性犯罪”进入公众视野。加害者或诱骗、胁迫受害者拍摄色情影像，直播犯罪过程，或将身边女性的照片上传至色情聊天室，将其作为侮辱取乐的对象。这一发生在虚拟空间的性剥削行为，隐匿性高、传播性广，很可能发生在受害人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也极易通过色情社群聚集、组织起游走在暗处的无数具体的恶。

就在2022年，一位微博博主潜入匿名社交平台Telegram，揭发“国内版N号房”事件：在一个多达5万人的名为“小白菜”的群组里，群成员将未成年少女称作“小白菜”，作为性侵害的对象。他们通过各类未成年用户集中的软件接近目标，扮作“知心哥哥”和恋人，一步步实现精神控制，诱使少女为其欲望服务，在群内讨论、交流“进展”与“心得”。甚至，在群内将目标少女作为“商品”进行交易。

随着警方的介入，“小白菜”等群组及有关成员得到了制裁。但此类群聊的暂时消匿，无法根除针对儿童的网络性犯罪。蛰伏在网络深处的儿童色情产业链与相关社群，仍对未成年少女投射下一片巨大的、不确定的阴影。令人心惊的是，目前，南风窗记者在Telegram平台仍能进入多个以“萝莉”“小白菜”为噱头的“资源”群组及频道，其中，有人发布少女的私密照片及露骨聊天记录，并附上疑似少女的所处年级与姓名等信息。 

在此意义上，“隔空猥亵”是“数码性犯罪”体系中的一环。庞大的儿童色情犯罪体系构成“隔空猥亵”的背景，而后者则为这一庞然巨兽的末梢与触手。“网络在发展，犯罪的手段在翻新，司法理念和司法实践也必须更新。”赵辉指出。

2018年11月，最高检在指导性案例“骆某猥亵儿童案”中明确，网络猥亵是对儿童人格尊严和心理健康的严重侵害，与传统猥亵具有相同的性质和社会危害性，并确立了无身体接触猥亵行为视同线下犯罪行为的追诉原则。

在此之前，网络中所发生的此类行为是否构成猥亵，是存在争议的。张华解释，过去人们常有“远而观之，不可亵玩”的观念，但网络改变了人们交往的方式，行为人通过视觉对被害人的私密部位做出心理感受，从而达到“满足性刺激”的犯罪目的，符合猥亵儿童罪的构成要件。而今年6月1日，“隔空猥亵”被明确入罪，则为各级司法机关提供了明确的处罚依据，便于准确执行法律。

张华表示，隐蔽性强、辐射性广，是“隔空猥亵”犯罪的显著特征。理论上来说，一台网络设备，能够辐射全国各地的受害者，社会危害性呈几何倍数增长。

另一个有关“隔空猥亵”的常见误区是，如果未成年人是“自愿互动”的，是否就不属于性侵？对此，最高检在其公众号所发布的普法文章指出：教科书式的反抗、呼救只存在于少数，大部分未成年被害人因害怕、羞耻或者被威胁无力反抗，不能成为不法分子狡辩的“自愿发生”。对未满14岁儿童实施性侵害，无论是否自愿均会构成犯罪。

“考虑到未成年人的身心发育程度，他们难以对自己诸如‘交朋友’等行为的一系列后果进行正确的理解和判断，不能用成年人的行为标准去苛责未成年人。”已有近20年未成年人法律援助经验的赵辉表示。

对侵害未成年人犯罪坚持“零容忍”态度，不断加强保护未成年人力度、落实“最有利于未成年人”原则，是我国立法与司法机关努力的方向。据统计，自2018年确立“隔空猥亵”追诉原则以来，截至2022年9月，检察机关已起诉利用网络“隔空猥亵”未成年人犯罪1130人。

今年4月，最高检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检察机关网络法治工作的意见》，其中提到，要聚焦网络空间未成年人权益，持续惩治利用平台隔空猥亵未成年人、搭建运营涉未成年人色情网站、利用即时通讯工具传播涉未成年人淫秽物品等犯罪活动。

张华强调，在网络猥亵类案件的侦查取证里，收集和固定嫌疑人手机或电脑中的电子数据十分重要，这些电子痕迹常常能够指向新的犯罪线索，发现新的被害人。因此，家长一旦发现孩子遭遇“隔空猥亵”，提倡第一时间报案，这对于固定证据、发现其他受害人，使犯罪者接受应有的法律制裁有着重要意义。

最高检披露的数据显示，2018年以来，侵害未成年人犯罪持上升态势，其中性侵已成为最突出犯罪。2018年至2022年9月，利用网络对未成年人实施“隔空猥亵”和线上联系、线下侵害的犯罪，占性侵未成年人犯罪的15.8%。

天平的一端，是性侵未成年人犯罪多发，另一端，是社会长久以来对“性”的禁忌。

“性”与“未成年”，是社会的两大敏感触点。但面对已无法忽视的现实问题，我们是否应当考虑重新给出答案？

李钰和陆蕾都有着同样的不解。李钰在女儿很小的时候就给她看性教育绘本，强调过女孩子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身体隐私。但她还是“想不通”女儿为何会被坏人利用，也不告诉她。陆蕾也曾和当事小女孩做过性知识科普，保护身体隐私是“最基本的”，但她现在很不确定，“即使科普了也真的有用吗？”

“性教育是在和鱼龙混杂的色情信息抢占孩子的注意力，教会孩子们识别危害，构建起自我保护。但性教育并非万能的，其意义并非‘一定能避免伤害’，而是‘可能大幅减少伤害’。”中国性学会培训认证部主任、性教育专家童立说。

他分析，遭遇“隔空猥亵”的女孩们行为背后有很多复杂的心理因素，防性侵教育并非唯一的影响因素。例如，处在青春期或即将进入青春期的青少年，难以处理随着身心发育而到来的性萌动，也不知道向谁寻求建议；在与异性的交流中，与“性”相关的话题可能会引发对方积极的关注互动，形成心理满足，尤其是对于缺少关爱的孩子而言。

正因如此，性教育工作者们希望强调一种“长期、全面”的性教育。它不仅包括生理知识的科普、防性侵意识的提高，也涵盖如何应对情绪变化，处理人际关系中的冲突等。

童立向南风窗表示，性教育可以从三个方面帮助青少年防范“隔空猥亵”的风险：通过课堂、家庭教育等途径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减少因对网络色情信息好奇而坠入“陷阱”的机会；科普未性侵成年人犯罪、传播色情淫秽物品等相关的法律知识，增强他们的自我保护意识与危险识别能力；指导他们正确看待和处理与异性、同性的人际关系，以拥有良好的情感体验。——很多“隔空猥亵”个案，都打着“恋爱”的名义对受害者进行不对等的欺骗。

随着“隔空猥亵”等类似事件的发生，一个让成年人感到陌生、惊讶的事实浮出水面：未成年人对“性”的接触远比他们所以为的要深，尤其在网络时代。

自2011年四川省青少年性教育普及基地成立以来，成都大学心理学教授、中国性学会青少年性健康教育分会主任委员苟萍及团队就坚持在全国各地深入学校，开展性教育普及工作。一些小学高年级老师不止一次向她反映，有的学生自己创作色情相关的文字、漫画作品，其中对性的描写已经非常深入细致。

苟萍解释，人对性的好奇是与生俱来的，当幼儿自然的发问遭到消极回应后，便学会了抑制这种好奇。直到他们进入青春发育期，也掌握独立探索信息的能力后，对性的好奇来到一个新的高峰期。如果此时家长和老师未能及时满足期待，提供科学的解释与指引，青少年便极有可能转向不健康的色情信息。

“我们对于性教育持有一种发展性的眼光。性的发展是贯穿人的一生的，人一生中不可避免地要与‘性’相关的议题打交道。”苟萍也指出，性教育的目标不仅在于让青少年获得更强的性安全，也在于让他们成长得更为健康，在未来有能力建立亲密关系，收获幸福。正是在这意义上，性教育的重要性值得强调。

对于受害者而言，性侵害所带来的精神和心理创伤是一把看不见的利刃，尤其是对于“隔空猥亵”的被害人而言。随着年龄的成熟，他们（被害人中包含少数男童）往往面临逐渐意识到当年的经历及其后果的二次创伤。

张华表示，为保护未成年被害人的心理健康，当前司法机关针对性设置了“一站式”取证机制。即，公安机关刑侦、技术鉴定，检察机关等部门同步到场，一次性开展询问调查、检验鉴定、未成年人权益保护、心理抚慰等工作，避免不同部门针对受害人进行事实复核，增加对被侵害事件的心理刺激。

同时，相关部门还规定，“一站式”取证应选择让未成年人心理上感到安全的场所，以未成年人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语言，采取和缓的询问方式，确保询问的工作人员系女性，等等。

在司法保护之外，更多的工作关乎广阔的社会观念层面。

“我们在性教育中一直向学生们传递这样的信息：如果你不幸遭遇侵害，这不是你的错，错的是伤害你的人；这件事也无损于你的价值，不应当为此感到自卑。”苟萍说。

许多性侵未成年人案件的难点在于，披露率太低，孩子或家长不敢、不愿说出来。她和孩子强调：如果事情发生了，要去找信得过的成年人，如果第一个人不信你，那就去找第二个，一直找到那个愿意相信你的人求助。

苟萍提到，在成都市未成年犯管教所，性犯罪青少年的比例在上升，其中大部分有过性经历。因此，性教育不仅要对孩子们强调自我保护，也要教育他们懂得尊重他人，在合理的范围内满足自己的性好奇，而非以侵犯他人权益甚至侵害他人的方式得到满足。

事实上，性侵害事件中相当多的心理创伤来源于“性耻感”文化。“不要因为性而赋予这种伤害特别的意义。”苟萍强调。

“隔空猥亵”事件发生后，有的家长会无意识地将负面情绪传递给原本并没有意识到问题后果的孩子，形成心理暗示；另一方面，受害人随着成熟，逐渐对曾经的被侵害形成自我厌弃或自责、自罪，也根源于性耻感的习得。

“我们需要一种开明谈性、不要有对性的羞耻感的态度。”苟萍说，她在进行性教育的过程中，观察到孩子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对“性”呈现出好奇又否定的矛盾态度，这实际上是受成年人回避“性”的价值观的影响结果。假如家庭里可以坦然谈性，孩子们遇到性的困惑，能够坦然地求助——这种氛围某种程度上是在弥合两代人之间关于“性”的罅隙，使行走于黑暗中的性侵未成年犯罪无可渗透。

针对“隔空猥亵”，有些网帖里写道：家长应掌握孩子所有社交账号的密码，对其交流内容与好友进行严密监督，清除一切可疑的陌生人。“这只能造成更多的逆反，或者让孩子的上网行为变得更隐蔽。”

对此，童立打了一个比方：“我们应该教会孩子如何在复杂的、波涛汹涌的网络和社会环境里游泳，而不是说给他一个浴缸，或者一个脸盆。”

如何保护未成年人免于“隔空猥亵”等性侵害，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涉及平台、家庭、学校、政府、司法、社会的方方面面。这些方面也构筑起“六位一体”的未成年人保护体系：强化预防、落实监管、公正严明的制裁、后续救助、观念上的理解与支持……

张华提到，今年6月1日，最高法院、最高检、公安部、司法部颁布了新修改的《关于办理性侵害未成年人刑事案件的意见》，其中特别强调司法全环节对未成年人的保护与救助。

例如，根据未成年被害人的实际需要，为其提供心理疏导、临时照料、医疗救治、转学安置、经济帮扶等救助保护措施；明确规定未成年被害人进行精神心理治疗和康复所需费用为“物质损失”，附随在医疗救治中，且不妨碍被害人及其代理人要求人格权方面的精神抚慰金赔偿。也就是说，从物质、精神两个层面均对未成年被害人的心理健康保护权利做出规定。

作为有着丰富经验的未成年人权益维护律师，赵辉提示：“遇到问题，家长们可以信任未成年人保护方面的专业社会力量，如青少年法律援助和心理援助机构，可以提供法律咨询、心理咨询等专业支持，以帮助孩子尽早地走出遭受侵害的阴影。”

（文中青青、李钰、陆蕾、小珠、阿黎为化名。）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