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体育老师到龙华寺主持，中国女修行者实录
地球是一个奇迹
我叫许晓，大学毕业后，一直从事媒体工作，工作就是写长篇报道、人物特写。从2012年开始，我专注于报道中国当下的信仰市场，关心宗教、修行给人们带来的改变。
2014年，我有一个写作计划，想去寻找并采访中国的一些女修行者。被我列入这个采访名单的女人，不仅仅是对宗教有兴趣，她们已真正开始实修，有自己的师承、法门和修行体验，我想写她们的故事、困境、挑战、卑微、自由、欢喜。
关于修行者故事的书，已经不少，但从来没有人专门写过中国女修行者的故事，其实，这样的人存在着，而且数量不少，她们的故事具有价值。
事实上，我之所以决定写这本书，与英国一位来到喜马拉雅山区学习佛教的比丘尼，丹津·葩默有关，她写的《雪洞》对我影响很大。阅读《雪洞》之前，我从未见过女修行者将自己的修行故事和体验如此和盘托出。
现在，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对“实修”感兴趣，但大部分女性都不知道这件事应该怎样开始，或者干脆把修行想像成一个神话。
她们需要看到“榜样”或是“例子”，看看别人是怎样度过那些和修行有关的真实困境。
同时，这个题材也不仅仅关乎宗教，它是某种自我心灵智慧、心灵成长经验。即使是对宗教完全没有兴趣的女性，也可以在这本讲述极限环境下探求心灵智慧的书籍里，看到女性的勇气和力量。
最终我搜集了十多位女修行人的故事，将这段寻访女修行者的经历和盘托出，出版成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她在红尘外》。这本书是对话，也是我的个人游记。
东南沿海
五台山，普寿寺
如瑞法师是五台山普寿寺的住持，也是五台山尼众佛学院院长。
我在佛学院的办公室见到她，她说：“学法是个滴水穿石的事，每天早发愿、晚忏悔，早晚都要念‘三皈依’，睡觉前念阿弥陀佛或是观世音菩萨，或是文殊菩萨。每天清理掉心里的一些东西。这些要持之以恒的去做。不要嫌学到的东西少，学到的东西要用起来。如果这一点你都不用，教你更多的也没有意义。学一点，用一点，每天进步一点点。”
三台道院
武当山
散步时，道长说，修行修的是什么呢，首先是吃饭、走路。
她给我们示范，散步求的不是快，而是慢，有点像太极步的感觉，两手轻轻的背在后面，沉默不语，不要和旁人搭话，落脚的时候，先下脚跟，再下脚掌，一步一步，寻找节奏。
示范以后，道长不再搭理我们，按照她自己的节奏，慢慢踱步。我们几个，开头还忙着拍照，慢慢不再说话。
有人放起手机里的音乐，声音很轻，时断时无，就这样，一行人默默往前走。
海心山
坐在里面的阿尼开口了，说的是藏文。翻译告诉我，她说的是“把头灯关掉”。我把头灯关掉。所有人都这么做。洞中一片黑暗。
阿尼说：“现在，我要为你们展示莲花生大师修行的秘洞。”
她说完这句话，揿亮头灯，向下照去。地面上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它就在我们脚下。那是莲花生闭关的地方。
钻出洞穴，重见天光。翻译帮我问，这里一直是阿尼看管吗？查色寺以前是和尚道场还是尼姑道场？
阿尼回答：“原先是和尚。解放后寺庙归一个家族管理。后来这家族把这里交到尼姑手上。尼姑和尚都一样。”
我问：”她们在这里修行多年，一直讲述着莲花生大师的故事。那她们自己有没有见过莲师显现？” 翻译和他的亲戚朋友一拍大腿，笑了：“哎呀呀你这个人，那是传说，几千年前的事情了。”
但是我坚持要问。最后还是翻译的小女儿帮我问了这个问题。
当时我们已经逛完另一个位置稍高，名叫“宗贡布”的溶洞，正往山下走。小女孩气喘吁吁跑来，告诉我：“问了。我问阿尼，修行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莲师显化？”
阿尼说：“信，就能见到，但是见，也不是一般人意味上的见。有可能是梦境，有可能是其他方式。”
传说如何与现实连结？朝圣。朝圣者的脚步，一次次地激活业已无法考证的历史。
而看守扎央宗溶洞的查色寺阿尼，她们对莲花生大师闭关故事的复述，对洞中奇迹的描绘，让人们的信仰，从想像化为见证。
绒布寺
札绒寺（即绒布寺）建于1902年，它的建立标志着定日近代宗教史的开始。这个寺庙坐落在定日边缘一个和其他地方相隔离的乱石坡上，珠穆朗玛峰的绒布冰川在寺旁闪着幽光。
不知从何时开始，这里出现了一些紧挨在一起的供人静修的小屋，它们最初由一些尼姑们占据着。对于决心清除一切欲望的苦行者来说，这里提供了最严酷的环境，是个理想的修行场所。
2014年新落成的绒布寺尼姑宿舍
从绒布寺再往前走，就是珠峰
宿舍内部
一个叫央金的绒布寺尼姑，放下手里的一桶灰泥，在袖子上擦擦手，招呼我进家坐。
里面是一个光线昏暗、面积不大的水泥房间，主要物件有火炉、水桶、水壶、高压锅、床铺、热水瓶、碗筷、藏式木柜、佛像和供水碗，食物有馒头、生菜叶子、糌粑和酥油茶。
小篮子里放着许多根叠得整整齐齐的羊毛灯芯，这是她去搅和灰泥之前刚刚完成的手工活，是要用来在佛前供灯用的。
央金不会说汉语，我不会说藏语，我们主要以微笑沟通。
我俩沉默地对坐了半个小时，直到央金的兄弟，20岁的普布来看姐姐，他会说零星的一点汉语，能帮我们翻译。
我：您是什么时候来绒布寺的？
央金：20岁的时候，我出家了，从嘎玛沟来这里修行。2017年的事了。
我：这房子是什么时候盖的，花了多少钱？
央金：新房是去年盖的，请了十五个村民动工。一间房子五万四。
我：平时日用的生活物资怎么解决？
央金：定日卖东西很贵，我们去日喀则买，买了运上来。
我：你为什么修行？
央金：每个人都有一个梦。你可以叫它梦想，也可以叫它理想。佛祖和寺庙就是我的梦。
我：你在这里学到了什么？
央金：佛、寺庙、经书。除此之外没有。没有我自己的东西。
我：你害怕死亡吗？
央金：害怕。正因为害怕，所以要学。这样，死了以后，路会好走一点。
聊到这里，我的手机响了，是越野车司机打来电话，喊我出发。
我告诉央金，要走了。她跟我拥抱，问我：“我说的你都记住了？不要忘。”我告诉她：“不忘。”
她的兄弟，厨师普布为我们翻译这些对话。
探索者
许晓
撰文：许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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