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超级熊市

我也算老股民了，超过15年股龄，亲身经历过2008年次贷和2015年股灾。说实话，国家比股民急，现在不停出政策，房地产救市、降低印花税、IPO放缓、严控限售股减持……只要股民有诉求，监管部门就想办法满足，予取予求，这是极为罕见的。

可惜市场还是不给力。

为什么国家急呢？很多人担心，股市这种跌法，会不会跌出系统性金融风险？要知道，1929年大萧条就是从美国股市下跌开始的，继而传导到实体经济、企业信心、居民消费、对外贸易。

客观说，目前主要是信心不足，如果单看股市，跌幅不算大，但羞辱性很强，在3000-3500点反复蹂躏，惨烈程度远不及2008年和2015年。

金融危机是一种什么体验？

系统性金融危机，这个中国人还真没经历过，这是幸运。暴跌一两天哪里算什么系统性风险啊？杯水风波而已。唯一比较贴近的体验是2015年股灾，小盘股发生流动性危机，丧失流动性，没有成交量，开盘就无量跌停，一连七八个，跟丧尸一样。当时都不敢上网，好像真能听到咯吧咯吧的声音，那是杠杆断裂声，风中似乎也飘来血腥的气味……这就是股灾的图景。

但我要告诉你的是，2015年股灾还不能算系统性金融危机，只能算是局部的系统性危机。因为没有从股市扩散到银行、保险、楼市以及实体经济，伤害的主要限于股民特定群体。

什么是真正的系统性金融危机呢？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算是，中国没有直接面对，只是旁观者。当时美国金融市场骤停，所有信用全部归零，流动性突然消失，五大投行瞬间死了仨，美联储伯南克说，不行就要用直升飞机全国撒钱，注入流动性……中国受间接影响，所有经济指标也是断崖式往下掉，中央一口气砸出4万亿才挽回信心。

3000点保卫战虽然悲催，作为经历过2008年疯熊、2015年股灾的老股民，还是见过大风大浪的。

我的牛熊市记忆

——07年到08年札记

成熟的投资者都知道，不经历三轮以上牛熊交替不足以言股票，特搜肠刮肚，把记忆的碎片收集整理收录。

一、牛市

2007年10月16日，上证指数达到6124时，那时候基本是空仓状态，实在记不清在干嘛了，07年国庆节假期没出门玩，我记得是在李阳的疯狂英语集中营练口语，节后正常工作，好像最关注的是十七大新闻。印象深刻的是十七大报告，说要增加居民的财产性收入，这句话真坑爹，我会记一辈子。我统计了90年代以来的历届大会，基本开会期间股市都会跌，叫“大会魔咒”。

当时已经觉得股市泡沫很大，我那时还没有形成自己的投资体系，价值投资也在学习摸索中，不过我应该是天生的风险厌恶型选手，心里很不安。周围大家都在谈股票，研报抛出万点论，媒体说黄金十年，股民编了首歌叫《死了都不卖》，但斌出版了《时间的玫瑰》说股改是股市的包产到户，是改革开放后的一次伟大革命……，总之07年的氛围和15年几乎一模一样，不过那时追捧的是大盘股，我记得中央二还是北京台的一个财经节目，请了一些业内人士访谈，当时最热的话题是中石油、中移动这些红筹大盘股回归A股，主持人再三追问在场的一位基金大佬看好哪些品种，大佬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一副生怕泄露天机的样子，最后神神秘秘的点了一下：中国移动，然后观众席爆发出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掌声。现在回头看，好像疯人院开会一样，一群精神病，但当时无论机构还是散户没人觉得自己是疯子。

没有大神的牛市就像没有盐的菜！在单边牛市里，只要死多头二逼到底，市场总会自动筛选出蒙对的人，因此神棍一抓一把，当时最有名的是带头大哥777，在web1.0时代，他的博客点击率超过徐静蕾，通过QQ群非法荐股敛财后来被专政铁拳砸了！

所谓大神，走的都是一个套路，叫选择性记忆，顺便揭穿他们的手法：先点一堆强势股，过一段时间选其中涨幅最大最热门的股票吹嘘自己选股多么牛逼，反复强化，给粉丝洗脑，而且一定要暗示自己不是从荐股时而是从最低位就建仓了，反正时间一长谁记不清怎么回事，人脑只会犯懒的把大牛股和特定ID关联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把自己包装成大神了，然后嘛顺理成章启动行骗模式：高端的发私募收管理费，先期投入大回报也高；中端的是代客理财，这个有风险；低端的是讲课卖书卖光盘办培训班各种收费群。

随着大盘一路上涨，我心里很不安，总感觉这种氛围有点疯狂。07年后期我手里只敢拿一些相对便宜的二线蓝筹，只减仓不加仓，记得有中国石化、云铝股份、上海机电等等，蓝筹里算滞涨品种。现在看当时所谓的低估就是喜马拉雅山上的一块洼地，至于那时的茅台、招行、平安、有色、券商等龙头品种跟15年的神创板一样，根本不敢看，贵得吓死人！

二、熊市

2008年是一个值得永远铭记的大熊市！乐极生悲，其实07年第三季度就有征兆，只是当时没人注意，记得次贷危机刚露苗头时新闻联播报道了一家英国银行破产，叫Northern Rock，当时普遍感觉是远在天边的欧美风波，没想到后来竟然迅速波及每一个中国人的生活。

08年开门就流年不利，中国平安趁疯牛抛出1600亿的天量融资案，把整个股市都惊呆了，吓尿了！记得当时有分析师戏称是不是公告写错了，融资额多加了个零。平安这种进取心十足的公司，对外部环境提供的机遇是绝不放过的，07年平安最高150元，十几倍内涵价值（现在不到1倍EV，虽然从底部涨了几倍，但这十五年的时间都在消化当初上市时的高估值）。那么高估的股价，不圈白不圈，既然韭菜傻就不要抱怨有人割嘛。平安为此背了几年黑锅，不受股民待见，被指责为终结牛市的杀手。

其实圈钱没错，错在圈钱的时点，在头部筑成、趋势向下的时点大规模圈钱，引发市场恐慌性暴跌；如果早一点赶上07年上升趋势中的疯牛增发，不但不会惊吓市场反而会引发市场追捧。像现在创业板，那么高估值，谁不圈钱谁傻逼，牛市中公司越融资圈钱讲故事，股价越疯狂涨停……这就股市，这就是人性！

我是大盘跌到4000点重新杀回去抄底的，当时破4之后感觉很多股票都腰斩了好便宜啊！记得抄的是一个金字头的地产股，不是金融街就是金地集团，股价已经腰斩，而且跌破了07年股权激励价，判断是机会，结果是一买就套。什么发行价啊，股权激励价啊，定向增发价啊，这些定价可能只是牛市中集体非理性的产物，都不构成股价的锚，牛市里可以作为参照物壮壮胆，有人还专门总结出一些交易策略和实战技巧，在我看来就是安慰剂，统统没用，到了熊市，就是一层纸，该跌破就跌破。

2008年我的感受总结起来就是：破发之后是破净，破净之后是破现，也就是跌破账面现金值（因为一直非注册制，壳资源稀缺，破现在A股还不常见，2012年、2022年的中概股很多跌破净现金值的公司）。

一句话：熊市不言底。

幸好那时候钱不多，而且是分批建仓，收入也是持续分批到账。4000点抄底，被套；3000点补仓，继续被套；2000点打光了所有弹药，除了基本生活费之外都砸进股市了，当时真是弹尽粮绝，而股评家已经开始看到05年的大底998了。我还是坚贞不屈的，有股子倔劲儿，岁寒而知松柏之后凋也，当时真下定决心了：如果股市跌回998点，我就把房产卖了乾坤一掷。凡是股市上能赚大钱的，本质上都是对投资人美德的奖赏，而不是靠什么奇技淫巧！

记录一下2000点保卫战，那个抛盘汹涌，如风卷散云一般，几万几万现金往股市里投，瞬间被吞没，就跟打水漂一样，有去无回。这种恐怖气氛让我想起了蒋介石回忆录里淞沪会战的场景，国民党一个师一个师的把兵力投入战场，整编制的被鬼子火力消灭，当时有参谋说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打没了……蒋的嫡系精锐除卫立煌、汤恩伯部在华北外，几乎全部投入了淞沪保卫战。桂军、粤军、川军、湘军等部战斗力较强的部队也先后投入，共七十多万人。当时军事委员会指挥的部队约为一百八十个师，参加上海抗战的达七十三个师。最后被迫撤退，然后就是南京……股市的大屠杀也开始了。

九月，沪指跌破2000点，汇金增持、降印花税，这种特大利好只不过刺激股指弱势反弹了一下，就毅然决然的掉头向下。那年秋冬时节，我记得雷曼兄弟破产事件爆发，一拨拨平时高大上的华尔街金融精英再也不能装逼了，抱着纸盒子黯然离开倒闭的公司，这一幕震撼了全世界的投资者！

我亲眼看到电视上有股评家用波浪理论分析，说有一波大N浪杀跌，据他计算理论上将会跌多少点，这个点数把上证指数都跌成负数了。我当时就纳闷，指数跌成负几百点是什么状态，难道我买股票，不但不掏钱上市公司还倒贴吗？那可真是价值投资了。

人生，就是一场豪赌。投资，玩到最后就是赌国运。现在没有当年的豪胆，那时是豁出去了，因为我想最极端的状态，无非是经济崩盘，股市关张，几千万人失业，改革开放最多停顿几年还得继续……熟读历史应该知道，哪怕文革那种极左岁月，只要军队不乱，天就塌不下来。当时觉得以当时领导人的水平，局面不会失控，天下不会大乱，中国还承诺一心一意谋发展。其实我国台湾地区从1949年到1989年40年间在法律上都是戒严状态，老百姓该怎么生活照样生活嘛。

结果，不出所料，我估计极端状况是100分，实际状况也就30分，中央仅用经济手段就力挽狂澜了。当时市场事先就流传出小摩首席经济学家龚方雄的预（xie）言（mi），说中央政府将推出千亿级别的救市计划，对这种消息市场早就波澜不兴了，结果没想到不是几千亿而是4万亿！那天我默念祷告：股市得救了。

那一天就是A股的大奇迹日，那个点位应当被一代股民牢记——1664！

三、结语

往事如烟！老股民都是老兵，能存活到现在的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不死，只会慢慢凋零（Old soldiers never die, they just fade away）。我努力把这些fade away的记忆复盘，就是为给今天的股民一点警示和启迪。当然我相信，我们唯一能从历史中获得的教训就是我们其实获得不了任何教训。

每个人都有一个当大人物的梦想，大国崛起，叱咤风云。然而股市永远是清醒的，一次次把我们虐得体无完肤，满地找牙，让我们一次又一次认清自己：我们只是这个大时代中的小人物而已。唯有谦卑才配得上我们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