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懂就看不懂吧,好看就行电影2023-10-12 06:10平遥电影节开幕了,本届开幕影片是魏书钧导演的《河边的错误》。这无疑是一个相当有分量的选择。早在今年五月,我们就已经对这部新片非常好奇。它在戛纳惊艳亮相,入围了戛纳的“一种关注”单元,并且收获了相当不俗的评价。后来,这部电影还相继在诸多国内外电影节展映,包括耶路撒冷电影节、温哥华国际电影节、伦敦国际电影节、釜山国际电影节……能够得到如此之多的认同,足以说明本片的品质保障。而现在,它终于回到了平遥。昨日的首映礼上,原著作者余华也很惊喜地被请到了现场。余华老师还是一如既往有梗可爱,赞美了平遥电影宫的椅子很舒服,也对影片给予了很高的肯定,甚至认为电影结尾超越了原小说,“我看了两遍,第二遍更喜欢,真的非常高兴。”他评价魏书钧导演能够把生活的质感拍出来,朱一龙的表演更是无瑕可及,还很幽默地谈到了《河边的错误》背后的改编故事,这部小说看似很好改,其实很难改,是一个“陷阱”,许多人包括张艺谋在内都掉进了陷阱,没想到这几个年轻主创掉进去了还能再爬出来。在看过电影之后,会有一个强烈的感受:这可能会是你今年能在大银幕见到的,气质最为独特的国产文艺片。你可能会喜欢它。但千万不要试图去寻找答案。乍一看,《河边的错误》是一部悬疑片:一位老婆婆在河边被谋杀,由此牵涉出了众多嫌疑人,以及更为吊诡的连环杀人案。但很快你会发现,案件绝非本片的重点,凶手是谁也并不重要。毕竟,有哪部悬疑片,主角查着查着,自己就疯了呢?本片的男主角,朱一龙所饰演的马哲经验丰富、相信逻辑理性,但却因为一个看似顺利的案件而导致内心秩序崩塌。他逐渐分不清超现实、梦境、记忆和现实。他逐步走向“疯癫”。而实际上,观众观看这部电影,也像是代入了马哲的视角。我们以为自己能看懂这部电影,正如马哲以为自己一定能侦破案件。可是最终,我们和马哲一起,一步步踏入了混沌。所以,在文章的开头,这也是我们对每位观众的忠告:观看《河边的错误》,不必太依赖于以往的观影经验。沉浸,感知,不求甚解,才是最佳的打开方式。为什么《河边的错误》会是一部如此难懂的电影?还是要从其原著说起。电影《河边的错误》改编自其同名小说,是余华在1987年所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张艺谋在拍《活着》以前,最初想要影视化的作品,正是这部《河边的错误》。据说他甚至都和余华一起写了一版剧本出来,但还是觉得不行,才转向了《活着》。余华自己也在采访中提到,包括张艺谋在内,先后至少有四家公司都尝试改编过这个故事,但都放弃了。这个小说“很难改,很难改”。和《活着》相比,《河边的错误》更晦涩、更难懂、实验性更强,非常能凸显其早期反传统的写作风格——荒诞、散乱、无秩序。故事的最开始,幺四婆婆死在了河边。目击证人是一名孩子,他见到了幺四婆婆的头颅,将这件事告诉了许多大人,但没有人相信他的话。马哲调查了几位嫌疑人,有人一上来就说“我从来就不相信别人会相信我”,有人则主动说“你们来抓我吧”。声称自己案发时去了河边的人,调查后却发现他根本没有去过。这些人似乎分不清现实和幻想,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也觉得是自己所为。甚至连死者幺四婆婆,都显得如此怪诞——她收养了一个疯子,将疯子当儿子一样悉心照顾,却任由疯子来鞭打自己,还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他打我时,与我那死去的丈夫一模一样,真狠毒啊。”第一遍读这个故事,会觉得自己没懂。第二遍读这个故事,会发现它的精华就在于“读不懂”。一个传统的侦探故事,核心在于逻辑:杀人有逻辑,破案有逻辑,犯罪手法、行为动机、侦破方式,都需要有逻辑。而《河边的错误》虽然戏仿了侦探小说的形式,但作为一个当代的、反传统的故事,其风格却是处处都在“反逻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异化的、是怪诞的。所以嫌疑人在接受审讯时,才会说出那些怪异的、不符合常理的话语。你无法理解他们所说的内容,但你读懂了他们所表达的情绪——恐怖,孤独,焦虑。人的生存和死亡,也似乎是没有逻辑的。凶手是一名疯子,他杀死了照料自己的幺四婆婆,还杀了一名孩子——他杀的似乎都是人伦秩序里最“不该杀”之人,可一个疯子懂什么“该不该”呢?所以,在这个故事里,杀人与被杀也是无理由、无秩序、无意识的。最终,借由一个反高潮的结尾,余华将这种反逻辑推向了高潮:疯子杀人不会受惩处,因此马哲开枪打死了疯子。但他却必须同样变成一名疯子,才能得到同样的赦免。于是,在妻子和上级的哀求下,在心理医生日复一日的造访下,马哲终于承认了自己是一名疯子,被送往精神病院。他以为自己在做对的事,却成为了一名疯子。对于读者而言,这似乎是一个最为血淋淋的警示:当你试图寻找答案,就会踏入疯狂。还记得第一次读完《河边的错误》,是在一个深夜。在强烈的震撼之中,我忍不住想,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改编成电影的故事。它天然地有着电影感,令我们在阅读文字之时,眼前已经浮现出了冷峻的画面。要如何将这样一个难懂的故事,搬上银幕呢?魏书钧做得最对的一点就在于,他没有将这个故事变得“好懂”。但他的确让它变得很“好看”。电影《河边的错误》最加分的地方之一,正在它的视听层面。影片首先赋予了整个故事一种非常真切的年代感。在前期筹备阶段,主创团队就参加了大量的纪录片、资料片,来确认当时人们的生活状况;选址于江西和浙江,因为当地保留了很多的老建筑,能够真实展现当时的环境。全程采用胶片拍摄,大量选择固定机位和长镜头,一方面是制造了一种与人物保持距离的凝视感,同时还增添了一种南方县城独有的氤氲、潮湿氛围。影片用非常精巧的画面,呈现了余华原著中那种标志性的“零度叙事”:这是余华最显著的创作风格之一,他的叙事风格是简单的、冷静的,视角是客观的、抽离的。越是如此,就越能凸显出苦难的庞大,与人物的渺小。在影片中,当马哲平静地在小镇中游走时,你会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笼子,一团能吃人的雾,将他渐渐吞吃进去。他的脸永远隐匿在光线无法触及之处。长镜头一次次如低飞的鸟,掠过那条铅灰的河流。你仿佛重回福康纳笔下喧哗而骚动的老人河,你知道时间在流逝,河流下掩埋着混沌,一切不可知都将被冲刷而去。导演用胶片捕捉了一种永恒的气质。在一种不确定的文本里,那种文学性的镜头语言、那种影像的浪漫和阴郁反而是最具有确定性的。从文本层面上来说,电影的改编则主要体现在了两个方面,一是铺设了更为丰富的细节,二是更为深入地塑造了主角马哲。小说原著的实验性很强,电影在保留其骨架的基础之上,还增添了大量丰富的意象、写实的细节,使得影片的叙述更为扎实有力。片中有两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意象,电影院和超现实的梦境。在故事的最开始,主角搬到了废弃的电影院办公。这一幕天然就有着一种荒诞感,似乎这群人是在舞台上办公,他们本就是在被“观看”,在进行一场戏中戏。而在故事的后半段,马哲的梦境里,他的人生变成了大银幕上的一场演出,他在河边推倒了燃烧的胶片……这是与现实的遥相呼应,是虚与实的错位,也是小说文本与电影的隐喻和自反性。马哲的梦魇,在影片中穿插出现。最开始,它是具有某种“揭示性”的,它让观众看到了案件中死者们的死因;但在故事的后半段,它也变得更为混沌、邪恶和超现实,它像是一种关于死亡的、毛骨悚然的预见,或是一种凝视深渊、再与深渊回望的应与答。伴随着《月光奏鸣曲》的响起,优雅古典的乐章也失去了秩序,反而变成一种恐怖的、无法逃离的循环。这些意象都服务于男主角马哲的塑造,也让我们更深入地看到了他的内心。在原著之中,马哲更像是一个线索、一个视角,引领着读者走遍小镇,直到故事最后,他的疯狂也像一声枪响,猝然地宣判了故事的终结。而在电影里,马哲整个“变疯”的过程,却是详尽的、是充满代入感的。在导演精心的编排、也在朱一龙精湛的表演之下,观众非常沉浸地看到了,他是如何被一步步地逼至疯狂。三等功是他的过往,梦魇充斥着他的大脑,《月光奏鸣曲》则是他耳边回荡的大河之声。观众听他所听、见他所见、想他所想,近距离地感知了疯狂。我们首先在他身上读到的是一种无力感:这个男人经验老到,充满正义感和责任感。在传统的侦探叙事里,他应当扮演侦探和英雄。但在这怪诞的小镇里,他却无力拨云见日,反而在探寻秘密的过程中,深深陷入其中。影片所展现,是他作为一个外来者,如何闯入了迷雾般的叙事里,逐渐被其吞没。由此而来的,则是一种宿命论:究竟是谁将马哲逼疯呢?是这个阴郁怪诞的小镇,是小镇中每一个不正常的人,是一种群体性的混乱、恐慌、非理性。但同样的,也是他自己。河边命案将一个落后小镇中诸多难以启齿的秘密暴露于众,而马哲越是追查,就越会看到更多本不该看到的东西。越是探寻真相,就将自己与真相推得更远。女装癖许亮选择给他送一面锦旗,再在他面前自杀。这面锦旗正是血淋淋的荣誉,是对荣誉的解构,也是悲剧性的判词。又或许,生而为人就是难逃发疯的宿命。疯即是合理,疯是一种无法逃离的存在。“疯”的不只是马哲。整部电影都弥漫着“疯气”。幺四婆婆享受被疯子鞭打,许亮有女装癖,王宏沉迷于诗歌性的不忠,钱玲则是执迷于镜花水月般的爱情……他们坐在审讯室里,被拷问的并非真相,而是荒诞。被审判的也并非罪恶,而是疯狂。然而“疯”像是一种传染病,令坐在审讯桌另一端的人,也在劫难逃。于是马哲也疯了,不仅他自己,甚至包括他未出生的孩子,都注定要“发疯”。“疯”变成一种基因。“疯”也是一种象征。任何与“主流社会”相悖的人,都会被定义为疯子。但哪怕是不疯的人,生活在这个社会里,面对着巨大的压抑、恐慌,何尝不会逐渐地被“逼疯”呢?既然如此,疯的究竟是个人,还是社会?非理性的,究竟是个体,还是时代?生而为人,我们引以为傲的理性和判断,面对现实的挤压、时代的巨流,是否注定要溃不成军?《河边的错误》真正的意义,正是用荒诞的故事之皮囊,用最不可理解的人物和叙事,来试图触及这个世界真正的真实——那种被掩埋在一切“合理”和“应当”背后的真实。或许,命运本身就是非理性的。命运是一条无法逃离的河流。越是对抗命运,就越是被命运所操控。一切都充满着不确定性,连生与死都只是偶然。诗歌和文学赋予了它们任何特殊的意义,但在现实里,生就是生,死就是死,仅此而已。它们无从选择,更没有预兆。与其说疯子是凶手,不如说命运才是凶手。人都难逃一死,死在河边,死在疯子手里,也只是一个轻飘飘的“错误”。书写着这样一种非理性的《河边的错误》,也有着自己的命运。它的命运,就是不被读懂,也不必去懂。它只是邀请你,和马哲一起去迈过那条河。它是一场游戏,也是一次体验。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戳这里提交新闻线索和高质量文章给我们。来源: qq点击查看作者最近其他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