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偶像鼻祖“杰尼斯”解体：一场性侵案引发的娱乐海啸
在日本演艺界，10月2日杰尼斯事务所宣布解散，像是一场罕见的娱乐圈大地震。
9月7日，杰尼斯事务所宣开的新闻发布会，长达四小时，承认已过世的创办人约翰尼·喜多川，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以来，犯下了数百次性侵行为。喜多川的侄女藤岛茱莉景子代表自己和事务所向大家道歉，并宣布辞去社长职务。接替社长职务的，是事务所最资深的56岁艺人东山纪之。
过去几十年，杰尼斯事务所几乎垄断了日本男团组合，包括SMAP、岚、近畿小子、V6、泷与翼、KAT-TUN、Hey! Say! JUMP、Sexy Zone、SixTONES、Snow Man、浪花男子等，培养了木村拓哉、泷泽秀明、山下智久、山田凉介等知名男性艺人。
《东京大饭店》剧照
长久以来，杰尼斯都是日本演艺界不可撼动的大山，谁都知道：“没有杰尼斯，就没有男性偶像节目”。而掌舵这一切的，就是喜多川，他一手建立起这个娱乐帝国。当他在2019年离世时，那时的他，已是全日本皆知的重量级人物，连时任首相安倍晋三都亲自表示哀悼。
然而，今年二月播出的 BBC 纪录片《掠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打破了日娱的平静。纪录片针对几位前杰尼斯练习生进行了访谈，揭露了喜多川可能长期对练习生实施的性侵行为，这一消息震惊了全球。
《掠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剧照
这样的指控并非首次。如今57岁的艺人平本淳也，曾在1980年代加入杰尼斯，1996年他出版了一本书，揭开自己的过去，描述了当时尚且年幼的他被迫与这位娱乐大亨发生性行为的经历。
1999年，日本《文春周刊》大胆发文，揭露喜多川的丑行。喜多川当时以诽谤罪，将其告上了法庭。2002年3月《文春周刊》一审败诉。但2003年7月，东京高等法院裁定《文春周刊》有充分的理由发表这些指控，喜多川的上诉被最高法院驳回，可他从未受到刑事指控。而此事似乎也被很多媒体有意避开，因为背后涉及的是与日本最热门偶像合作的机会。
虽现如今，许多人对韩国的偶像练习生模式更为熟悉，但实际上，杰尼斯的偶像产业领先韩国30年。1962年，喜多川从美国回到日本，组建了支棒球队，名叫“Johnny’s”（杰尼斯）。没过几年，他从队里挑了四个少年，组成了同名的艺人组合，将目标瞄准了当时尚未开拓的男子偶像市场，打破了以往的传统，培育不仅唱歌还会跳舞的偶像。
到了20世纪90年代，杰尼斯又挖掘了“Four Leaves”、乡裕美、川崎麻世等男性团体及偶像，但在80 年代初获得爆炸性人气的田原俊彦、野村义男、近藤真彦，奠定了稳固的地位并延续至今。根据这三人的姓氏，他们的组合被称为“Tanokin Trio”。
从那时起到九十年代，杰尼斯一个接一个地推出了光GENJI、少年队、KinKi Kids、SMAP、V6、岚这些团体。东山纪之，现如今的杰尼斯社长，当年也是从杰尼斯的“少年队”里走出来的。曾经风靡一时的“小虎队”，也其实是模仿的“少年队”。
杰尼斯事务所的练习生，都是从8到15岁之间的男孩里选拔。要进杰尼斯，不是参加选秀，而是得先给公司发简历。大部分孩子的简历其实是家里的大人，尤其是女性长辈帮忙投递的。入选的孩子会进入“Johnny's junior”（简称Jr.）。
“Jr制度”是杰尼斯最具特色的人才培养制度。和韩国的练习生不一样，Jr.的孩子们能上台，和已经出道的前辈一起表演，参加各种团综节目和舞台剧等。所以这个阶段不仅要接受各种艺人培训，也是积累人气的重要时期。像泷泽秀明就是在Jr.阶段出演了《魔女的条件》一炮而红的。
《魔女的条件》剧照
Jr.里有大约三百多名练习生，到了30岁还没成名的，就得离开。BBC的纪录片里，有个曾经的Jr.成员说，能不能上台，全看喜多川的脸色，他不待见的孩子，则很少有机会。事务所里的人和粉丝都知道这点。但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将其视为一种成功之路，直到喜多川过世。
长期以来，杰尼斯对旗下艺人的管理，都极为严格。比如，他们的艺人不能随便和粉丝合影，不能给粉丝签名，不能收粉丝的礼物，还不让开网络账号。要是想知道这些偶像的近况，得付钱成为J-web会员，才能看到他们在事务所的博客上分享的信息。
在BBC的那部纪录片里，杰尼斯对艺人以及喜多川本人肖像的管理，都让主持人难以理解。他们从不在网络上公开艺人的照片。即使在唱片、电影、电视的官网上，也很少能看到这些艺人的脸。因为拿不到喜多川的肖像使用权，BBC最后只能用插画的形式，来展示这位日本娱乐界的掌权者。
《掠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剧照
这种极其苛刻的控制，是喜多川强权的彰显。尽管早年与《文春周刊》的官司，已经证实喜多川在几十年来对数百名青少年进行了性侵犯，但有关他不当行为的传言却仍被忽视，这家机构仍然是日本最强大的娱乐公司，并且从未停止过对青少年的选拔、招募。
纪录片播出后，4月12日，Jr.前成员岡本考安出席了“日本外国特派员协会”记者会，公开指控喜多川的性虐行为。岡本考安如今26岁，他在15岁时首次遭到了喜多川的性侵，此后四年又在喜多川的豪宅、Jr.专用客房等场所多次被迫与喜多川发生性行为。他告诉记者自己被侵犯过15到20次，知道至少另外三人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并认为有多达100名男孩受到性虐待。虽然很多受害者都不愿暴露身份，但他决定站出来。
《掠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剧照
岡本说，离开杰尼斯事务所后，直到三年前，自己才有勇气告诉父母这事。他父母非常震惊，问他以前怎么没说。岡本表示，当时他只有15岁，说不出口。他表示，“我个人对喜多川先生仍有感谢，他改变了我的人生，在音乐路上培育我。可是另一方面，他性侵我和其他成员的罪行是不对的。”不久后，该机构的其他几名前成员也提出了类似的指控。
起初，杰尼斯事务所对 BBC 报道引发的一系列受害者陈述，都很谨慎。前社长藤岛回复，该机构非常严肃地对待这些指控，并认为这种行为“永远不可接受”。然而，她没有承认这些个人指控是真实的，声称自己并不清楚她叔叔的行为，还表示不会进行独立调查。
粉丝们觉得道歉不够真诚，5月11日一份由 Penlight 组织签署并有 16,000 名粉丝签名的请愿书要求进行全面调查。很快，联合国特别工作小组，以及杰尼斯任命的专家小组，都开始针对此事展开了分别调查，令人震惊的调查结果明确显示：喜多川数十年的性犯罪属实。
根据调查显示，喜多川会要求初出茅庐的Jr.成员住在他的豪宅里，当他告诉其中一个人早点睡觉时，其他人都明白这背后的意思是“轮到你了”。这些男孩遭遇性侵害后，会被给予 10,000日元（约合100美元）的钞票。性侵事件发生时，最小的受害者只有小学年龄。
《掠食者：日本流行音乐的秘密丑闻》剧照
在2019年喜多川去世之前，他的丑闻好像在事务所和媒体圈内部似乎都是公开的秘密。但直到今年BBC 纪录片播出，才让此事引起公众的关注。批评者称，日本主流媒体保持沉默，可能是怕得罪杰尼斯。杰尼斯在日本娱乐圈的权力很大，2019 年日本监管机构就曾发现，他们甚至会对电视台施压，警告其不得采用离开公司的艺人。
但近几个月来，公众舆论发生了巨大变化，一波又一波的公司中断了与杰尼斯事务所的合作。NHK宣布，在严格执行预防措施之前，不会使用该机构的艺人，这项政策将延续到年底的热门跨年音乐节目红白歌合战。自1965年起，杰尼斯艺人就是这场“日本春晚”上的常客，担任去年主持人之一还是岚的成员樱井翔。而日本麦当劳、汽车制造商日产、啤酒巨头麒麟、饮料制造商三得利、保险巨头 Tokio Marine & Nichido Fire、日本航空和朝日，也均表示将与杰尼斯公司划清界限。
日本杰尼斯事务所 2018东京演唱会现场
饱受丑闻困扰的杰尼斯事务，为了平息风波，公布了一系列计划。最大的变化是他们要改名叫Smile-Up，专注于为受害者提供帮助、赔偿。支付这些款项后，新更名的公司将停业。为了联系受害者，9月13日，他们在自己的网站上设立了联系表格。到现在，已有 478 人联系该公司，其中 325 人要求赔偿。该机构已确认大约 150 名受害者是该公司的前任或现任员工或同事。补偿将从11月份开始提供，赔偿的具体细节尚未确定。
不过，围绕该公司的问题，其实不仅限于喜多川本人的性犯罪行为。更重要的是，还与他用来掩盖侵犯年轻人真相的系统性问题有关。调查小组组长林诚在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公司的家族式管理创造了“压倒性的权力，造就了一个治理效率低下的组织”。
新社长东山纪之表示，他们要开一家新公司，Jr.的艺人业务也会转移过去，并采用新的管理方式，与艺人签订经纪人合同。在日本，艺人跟经纪公司通常签的都是管理合同，所有事，从培训到工作，都是经纪公司来负责。这样，艺人只需要专心演艺，但也拿的钱少，选择的空间也小。而西方大多采用的经纪人合同，两者的权力更为平衡。
《今夜，就算这份爱恋从世界上消失》剧照
与此同时，前社长藤岛茱莉景子，将保留公司 100% 的股权，因为如果另一家公司收购该机构并成为所有者，提供超出法律要求的补偿将变得困难，但她将专注赔偿，不会参与艺人管理。新闻发布会结束仅两小时后，前V6成员冈田准一在社交媒体上宣布离开杰尼斯事务所。
2023年10月6日周五早上，杰尼斯事务所位于东京港区总部外的“Johnny and Associates Inc.”徽标已被移除，这个娱乐帝国一夜之间似乎被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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