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破产十周年记

2013年7月18日，底特律市政府因负债185亿美元，宣布申请破产保护，震惊世界。这起破产事件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市政府破产事件。

记得当时接到不少国内好友的问询：底特律破产了，你们怎么样？

听到好友们关切的语气，感觉他们特别焦虑，怕小张老师涉世不深，一不小心去了底特律，从此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跟朋友们说，尽管底特律所在的密西根州是我们邻州，但我住在辛辛那提，离底特律还有4百多公里，开车4个多小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2008年，曾与40多位同事出差访问过一家底特律市中心的学校，这所学校的教育水平名声在外，当时就是去取经的。

当车辆驶入市区时，被城市的萧条和破败给惊到了，随处可见的涂鸦，烧毁的房屋比比皆是。

2008年，底特律市中心废弃的房屋。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当我们走进这座生源以非裔为主的学校时，感觉像是沙漠里的绿洲。学监是一位黑人妇女，她对我们的来到表示欢迎，她说，你们看到我们学校周围的环境了，为了孩子们，我选择继续在这里办学，你们今天看到的就是我们日常的教学，哪怕奥巴马总统来，他看到的也是这样。参观完这所学校后，说实在的，我很震惊，里面的教学井然有序，与外面的景象截然不同。

今年，正是底特律破产事件（Detroit bankruptcy）十周年纪念，为此，小张老师采访了密西根大学教授陈玉宝先生。陈教授在底特律生活了三十多年，平时细细观察和体验这座城市，对底特律知根知底。在访谈中，我们直接从破产事件入题。

小张老师：底特律破产事件发生，举世震惊，很多人以为城市破产了，人民也就没有依靠了，当时，你们是怎么想的？

陈教授：很多人对 “破产”有很多误解，把“破产”等同于“倒闭”和“完蛋”，其实不是这样的。美国有破产法，破产受法律保证。说实在的，我在当时都希望底特律早一点宣布破产保护，以便做债务重组。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痛定思痛。当底特律宣布破产时，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通过破产，将原先的187亿美元的债务缩减到87亿美元，债务重组后以求浴火重生。

小张老师：真的难以置信，还有人觉得“破产”是件好事的。很多人以为在底特律，已经是民不聊生了呢。

陈教授：其实，多数的底特律成功人士放弃了市区，带着资金和技术搬到了郊区或者其他城市，在底特律郊区，人们仍过着安居乐业的生活，生活质量还是挺高的。如果，真的要说民不聊生，也许是指市区的某些地区吧。

小张老师：底特律，这个曾经闻名于世的汽车城，是怎么走到 “破产”这一步的呢？

陈教授：要谈这个问题，我们先来聊聊底特律是如何崛起的。底特律位于五大湖区，自然条件得天独厚。第二次工业革命中最伟大的两项发明--电气化和流水生产线都是在底特律首先出现的。早年，爱迪生在底特律的火车上靠卖报纸和糖果赚到第一桶金时，就与底特律结下了不解之缘。在他发明了电力照明后，就在底特律成立电气公司。爱迪生的总机械师亨利·福特随后在底特律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汽车生涯。1903年，福特汽车公司成立，福特开创的大批量流水线生产方式，极大地提高了劳动生产率。紧接着，美国汽车巨头全部集中到底特律，成为了名副其实的汽车城。这座城市为美国的经济发展安装上了轮子，推动了美国在二十世纪的崛起。

1921年，亨利·福特（左）与挚友爱迪生（右）在露营旅行中。图片来源：亨利·福特博物馆

1967 年 11 月 6 日，底特律地区一家工厂的总装线上，一名工人正在调试一辆福特野马（Ford Mustang)。 图片来源：Preston Stroup/美联社

听着陈教授聊起底特律的黄金时代，我似乎看到了资本不断流入、人们纷纷涌入这座车城的景象。水泥公路的铺设、城市交通信号灯系统的安装、城市高速公路上的驰骋...底特律领跑全世界，在工业化大潮的推动下，底特律仿佛成为美国制造的象征，无上荣耀。

陈教授：底特律的成就真的是数不胜数，二战期间，汽车工厂生产的飞机、坦克等源源不断地奔赴世界各个反法西斯战场，底特律还被罗斯福总统称为 “民主国家的兵工厂”。

小张老师：是呀，二战结束后，五十年代底特律的市区人口就近两百万了，真的是让其他城市难以望其项背，最富有最生机勃勃的城市之一啊。

然而，车城迅速膨胀的同时，灾难也孕育其中。

陈教授：底特律忽略了社会结构的多元发展，贫富差距扩大，劳资关系紧张，同时，南方非裔劳工大量涌入，种族矛盾也日益严峻。1967年7月23日凌晨，警察突袭了一家违法运营的酒吧，警方试图逮捕在酒吧内非法聚集的人，这一行动引发了与警方的冲突。随着消息的传播，数百名抗议者聚集在街头，抗议警方的行为。这起事件很快演变成了大规模的骚乱和暴力行为。数以千计的人涌入街头，投掷石块、破坏财产，并与警察爆发冲突。底特律骚乱持续了数天，导致大量的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政府不得不派遣国民警卫队和军队来镇压骚乱，最终恢复了秩序，底特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43人死亡（其中包括1名警察，1名士兵，2名救火队员），467人受伤，7000多人被捕，以及2000多座建筑和房屋被毁或受损。 

1967年底特律骚乱期间的一位国民警卫队队员。 图片来源：美联社

从陈教授无比心痛的描述中，不难看出，1967年的骚乱是底特律由盛转衰的分水岭。事后有大量富裕的白人迁出底特律市区，他们是社会精英，财富支柱，他们的出走造成底特律经济转差，地方政府税收锐减，政府没有足够资金投放在市政服务和建设上，最终是更多富人迁出，形成恶性循环，底特律市中心的大量房屋空置，鬼城之名，由此而始。

陈教授：70年代，复兴底特律成为底特律人民的梦想。其中，亨利·福特的孙子--福特二世还雄心勃勃地在市中心建造了一个超大型的多功能建筑群，吸引人们回流。1977年，复兴大厦横空出世。在随后的两年里，大厦的建成确实带动了市中心的商业活动的繁荣，然而，这短暂的反弹并没有持续多久。美国汽车工业面临欧系、日系汽车的挑战，全球竞争加剧、技术进步和经济结构转型，底特律的汽车工业逐渐衰落。单凭一座大厦不能挽救底特律日益衰败的命运。

小张老师：破产10周年，底特律近况如何？

陈教授：在经历了痛苦的破产过程之后，痛定思痛，底特律人终于明白了，车城的振兴还要靠自己的牺牲和努力。宣布破产后的第二年，2014年，以非裔人口占绝大多数的车城选出了一位白人市长，这是自1974年后的第一位白人市长，显示出种族关系的好转和人们对未来的期盼。这位市长上任一年后，就带领着市民走出破产阴霾，重建城市信用，加速产业转型，一批制造、研发和服务公司陆续进驻车城。 

我们来看看，底特律市政府在破产后采取的一系列措施：

• 财务重组：与债权人达成协议，减少了其债务负担，这包括减免一部分债务、延长还款期限和重新安排利率等。

• 管理改革：解决管理不善和腐败等问题，包括提高管理效率、增强财务纪律、改进政府运作和服务提供等方面的努力。

• 经济发展：致力于吸引投资、推动经济发展，以增加税收收入和创造就业机会，包括重建市区、吸引创业公司和鼓励文化活动等。

• 社区参与：市政府与社区组织和居民紧密合作，鼓励社区参与和民主决策。

虽然底特律市仍面临高失业率、教育和基础设施等方面的挑战，但是财务状况有所改善，人口回流，市区面貌有了很大的改善。废弃的工厂和土地被改造成公园、艺术区和商业中心，艺术展览、音乐节以及其他文化活动吸引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夜色笼罩下，历史建筑和地标呈现出别样的魅力，河畔充满了浪漫和宁静的气氛，原先的那个充满活力的城市回归了！

美丽的底特律夜景  图片来源：Getty Images

陈教授：尽管底特律市政府在走出破产阴影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但要实现全面的复苏仍需要时间和持续的努力，不过，我们有信心。

与陈教授对话后，感慨资本主义社会的 “自我纠错”和“再生”能力，人类的共性是向上、安居乐业，你可能憎恨资本逐利，但是市场是无形之手，人们用脚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不知道哪位大神曾说过，自由平等人人向往，先自由，平等可及，先平等，两者皆不可及。

如果想了解更多有关底特律的故事，请阅读陈教授的新书《车轮向前：“汽车城”底特律的文明与变迁》。本书已在当当和京东出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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