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与你重逢 - 宝贝弟弟篇(1)
我出生在一个工程师的家庭。 我父母于一九六七年春节结婚,作为父母爱情的结晶,在期待十月后,我顺利地降生了。童年最早的记忆应该是我四岁时, 几乎每到周末,我们全家出门上街,爸爸都把我骑在他肩上,模糊记得我们每次从大院门口出去坐公交车的时候,我还赖在他的肩上不肯下来,哪怕头要挨到车门顶了。我幼小的心是被满满的宠爱包围着,无论走到哪儿,都能看到别人羡慕的目光。我父母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堪称他们那一代人中的佼佼者。
在父母工作的设计院里,有一个正规的幼儿园,从托儿班到小班中班到大班,配备了极有素养的老师。我每天都乐意去上幼儿园,而且因为我性格活泼开朗,结交了好多小朋友。老师们也喜欢能歌善舞的我,几年的时光全是美好的记忆,我几乎从来没给父母惹过什么麻烦。偶尔也有放学没及时回家,猫在小朋友家玩过了晚饭时间,害得妈妈四处寻找,但从来没有受罚的经历。我记得父母工作很忙,时不时地要加班,有时一连几个星期都没有周末。尤其是爸爸出差到外地做工程,一去就是两三个月,我和妈妈胆子都比较小,雷雨天会躲到床下面战战兢兢地等雷声停止。
还记得突然有一天看见妈妈不去上班了,我全然不知那时候妈妈已经临产了,只见一片忙乱中妈妈去了附近的医院,等到黄昏的时候,爸爸向我骄傲地宣布,我做姐姐了。我有了一个弟弟!七三年四月十二号晚上,我兴奋得不知所措,围着十六平方米的屋子,转来转去,跳上跳下,按捺不住极度的喜悦。记不清是我去医院迎接弟弟出来的,还是幼儿园放学回家第一次见到了他,总之,几天后我迎来了一个粉红色肉团团的弟弟,我的整个生活变得如此充实,我不再担心父母出差或加班的时候我没有伴儿了。我只知道我将倾出所有去保护他,陪他玩,逗他笑,看他长大。
在弟弟满四个月的时候,他发了一次高烧,带他去看病的时候,我们意外地得知他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并且是先心中较严重的四联症。我一个五岁多的孩子,根本不懂这事儿的严重性,但隐隐约约,我能从父母焦虑的眼神中感觉不妙。这下全家的重心转移到了如何给弟弟治好病上来。我无意听到爸妈谈到各种可能性,其中最震撼我的是听到“不做手术但让其自然生存到16岁”这个可能性。我虽不懂事,但被这种方案迷惑了好一阵子。
接下来的四年间,这个快乐的家庭踏上了一条漫长曲折的求医之路,此中艰辛不是常人所能想象。记不清有多少次,父母带着弟弟和诊断书四处求医,北方南方,火车轮船,风里雨里,春来冬去,他们的足迹踏遍了大江南北,妈妈原本像运动员一样的健壮体型,变成了一个单薄瘦弱的胃病患者。那时爸爸就是我们家的一棵擎天大树,凭着他坚强的心智,勉励我们,不断努力,永不放弃。
经过几次全面的检查,综合各方意见后,手术看来是无法避免了,而且是年龄越小越好。爸妈先后双双带他去上海的大医院好几次,不仅东方红轮船上都有熟悉他们的船员,连医院也有记得他名字的医护。当时他们去的医院叫上海新华医院,里面有七十年代国内顶级的心外科手术队伍,在治疗先心一至三联症的领域有较高的成功率,但是对于四联症还处在探索和失败的阶段,值得称道的是他们的手术前预备术是相对有把握的。
前后住院观察了几个月后,弟弟的手术日期近了。我再次见到那个小可怜的时候,他勇敢地翻开身上各处给我看。显然弟弟小小的身体经受了一次又一次肌肉注射,预备术,插导管,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的术痕。作为小学三年级小屁孩的我,也即将经历生离死别,一刹那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很重。
弟弟的手术前那个傍晚,我和父母又来到他的病房,护士和医生都和我们交谈了很多,我没见着弟弟,就问其他的病友,他们说他在食堂拿晚饭呢。我马上出去找他,病房的走廊里,一个弱弱的小身子端着饭盒走来了,他一看见我,马上激动地想加快脚步,才小跑了不到十步,人就和着手中的饭盒一起,摔倒在走廊冷冷的地上,我看着这一切,真想立马把弟弟接回家去呆着。
主治医生告诉我们,“今天就做个告别吧”,因为第二天一早就排到弟弟的大手术了,而这个手术的成功率还不到20%。
这时我们注意到上次来探视见到的同室病床,今晚换了别人,原来那个前两天还鲜活的五岁的小生命,没有活着出手术室。想到这儿,我们的心都被现实和恐惧紧紧地占据了。
可是我毅然没有哭。我和弟弟呆在病房的最后一个傍晚,我们就象平时一样,平静互动,冥冥之中我知道他不会死。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紧绷的情绪,我还和弟弟说起了他刚刚学会的几个新句子,爸妈没想到我俩还能用上海话逗笑了护士阿姨们。【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