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自己挣钱后，十岁的儿子有了打工人心态
一切源于一场旅游。
暑假，我们回了趟老家福州。我娃洛洛的小表姐，家在三坊七巷附近，人在巷口的林则徐小学读书，她做洛洛的导游，再合适不过。
小表姐起初意兴阑珊，正缠着她的妈妈买手办。她妈突发奇想，“你自己挣钱买吧！给弟弟做导游，一小时两块？”“三块好不好？”小表姐心动了，“好！”“成交！”
那一天，为了多挣钱，买手办，小表姐备课、查资料，吃饭时，还在研究各景点的历史背景。她不辞劳苦，事无巨细，争取每条巷子、每间屋、每个名人都为洛洛介绍清楚。傍晚收工，小表姐忐忑问洛洛，满意不？明天还需要我陪去哪儿？我提前做准备！
《父辈的荣耀》剧照
态度喜人，效果惊人，长辈们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几天的旅游结束，我抢着结账，不但按说好的时薪付款，还加了小费，“终于够买手办啦！这是我挣到的第一桶金！”小表姐欢呼雀跃。
回来的火车上，洛洛问我，表姐能干的活儿我也能干，咱家啥时候能有亲戚来北京，让我做导游？
没过几天，我和洛洛因为打游戏的时长发生争吵。说好半小时，他总能磨蹭到四十五分钟，以此类推，说四十五分钟的，不到一小时不罢休。
“我怎样才能多打会儿？”哀求无效，洛洛非常苦恼。
“要不，你做家务换游戏吧。”我正好不想洗碗，垃圾懒得倒，洗完的衣服在洗衣机里，谁能让它们自动飞上晾衣架？
“怎么换？”他嗅到商机。
《家有儿女》剧照
我思考片刻，觉得用钱为家务，为游戏时长定价、彼此换算最简单，便提出方案：洗一顿碗五元，倒一次垃圾三元，晾衣服两元；假期及周末，完成学习和锻炼任务后，每天能玩半小时游戏，超过半小时，每十分钟四元，最多买三次，发现超时，双倍罚款。
“得嘞！”洛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冲进厨房，像一个面试即开始干活，势在必得要留下的住家阿姨般拼命表现。我看着他在水池旁，激情四射地抓起百洁布，擦洗碗边，满脸含笑，用“战啊，战吧”的调子，唱着“洗啊，洗吧！”他情不自禁流下的哈喇子与开得过大的自来水汇成一条水流砸向碗底，我忍不住冷冷提醒他，切勿乐极生悲，打碎一个碗，赔我六块。
好了，厨房里，只剩一个沉默、专注的孩子，一摞垒得小心翼翼的光亮碗碟。
一小时后，我验收，发现碗洗完了，但没放进消毒柜；湿衣服晾了，但收回来的干衣服没整理，堆在床上；垃圾扔了，垃圾桶却没套上新垃圾袋；我拒绝付款，洛洛一脸懵懂，我四处指点他所做的活计的漏洞，他带着哭腔，你只让我做那啥啥，没让我连这啥啥也做！你说话不算话！
我耐心得像个强势售后，跋扈得像个黑心资本家，掰开来，揉碎了，向洛洛解释，什么叫甲方，什么叫乙方，什么叫付钱的是大爷，什么叫最终解释权在我，什么叫赠品、附加服务，你可以不理会，但你休想从大爷、甲方那结款。
《少年派2》剧照
“为啥？凭什么？”“没有为啥，凭你想挣钱，凭你还想有回头客，你爹妈、所有社会人，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哦，那你们还挺不容易的。”洛洛边把碗放消毒柜，边嘀咕。“不容易也没办法，要养家糊口，要养孩子啊！”我及时夹带私货，货名“父母恩”。
第一天劳动所得十元，我现场微信转账，洛洛欢天喜地，接收完毕，奔向着迷发狂的蛋仔派对游戏，半小时后，我推推他的小肩膀，提示他时间到了，还超了，“十块钱够买二十五分钟游戏，你打了半小时，多五分钟，你给我两块。”
半小时前，发出去的红包，我又领回来了，还得到一张欠条，“明天晾衣服，我不付钱了。”我无情宣布。“为什么我辛辛苦苦劳动一晚上，还欠钱？”洛洛哀嚎。“因为你没量入为出，没控制好你的欲望，须知所有快乐都要付出代价。”我更无情地表示。
经过一夜懊恼，一夜不平，一夜苦思，第二天中午，洛洛坐上餐桌，递给我一张铅笔写就的价目表。“妈妈，行不行？行不行？行，我贴冰箱上？”他看着我，是个眼中有光的少年啊，贼光。
所谓价目表，除了我前一天所列项目，还加了叠衣服、扫地、拖地、拿快递等项，假日给外地亲朋做导游更是念念不忘，陪妈妈逛街是家庭特色，最大亮点是“收拾爸爸的烂摊子”。
《我们的四十年》剧照
其中，给爸爸找眼镜，一次五毛；为爸爸拿食物一次一毛；爸爸拧开的瓶盖、牙膏盖，盖回去，一次一毛，爸爸洗澡，帮放浴缸水，一次两毛，此项后还有一对括弧，括弧中标注，等爸爸洗完澡，再赠送一次把水放干……
看完“烂摊子”一栏，我不禁赞叹，你可真是生财有道，自力更生，增加创收项目。往好了说，以后咱家可以不请钟点工了，往坏了说，是不是每项出于爱和体贴也能完成的事，我们都要付钱？
洛洛嬉皮笑脸，见我表情严肃，略显尴尬，他一路小跑，取回笔和橡皮，一番涂改，价目表出现变化，陪妈妈逛街收费，但超过一小时才收，给爸爸收拾烂摊子收费，但一天超过三次找眼镜才收，其他细项均如是，“免费的，用爱，收费的，是警告你们控制点！”
不错，有进步，有妥协，有坚持，有退让，我签字同意。
价目表在冰箱上，用花里胡哨的冰箱贴黏住四角。一段时间内，我和洛洛的聊天记录，每天就是红包收发。一段时间内，洛洛在家演出勤工俭学的感觉，不，是全职妈妈努力学习，努力适应社会，希望再就业。他上英语网课，脸冲着电脑，手不停，叠衣服；他上语文阅读课，每半小时休息五分钟，赶紧去套垃圾袋。
《以家人之名》剧照
一段时间是三天，一段时间后，我不得不增加全勤奖，并取消日结工资，因为洛洛洗碗洗腻了，他决定撂挑子。
“今天算啦，明天我再洗。”他躺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小腿肚一抖一抖。“想不干就不干？每天工作，才能保住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谁还给你留着工作？”我不屑一顾。
洛洛盘算一会儿，极度不耐烦，全凭意志和爱财之心，支撑着走向厨房。“我现在理解，网上说的，上班的心情，像上坟，挣点钱太难了嘛！”他站在水池前垂头丧气，抱怨不已。
十岁孩子的口气老成的像三十岁的白领。但尝过金钱的滋味，谁能挡得住诱惑？短短几天，洛洛已从拿劳动换钱，钱买游戏时长，发展成看上零食、玩具，不再找我商量，而是体验自己勇猛下单的快乐。
《以家人之名》剧照
说到下单，当我面对四五样绝非我的快递，打开来，见识到五彩试卷袋一份，寿司橡皮一块，萝卜刀各款一把共九把，《同步作文》一本，缤纷巧克力豆一盒；并在好几个群中，发现他连发几个莫名其妙的红包；一日剩饭，被我批评几句后，直接问我“一碗饭值多少钱？别叭叭了，我转你钱”时；我意识到，人一有钱就会放纵，孩子也不例外，一样沉迷于花花花，买买买，是时候在发钱的同时，管管他花钱了。
方法有四。
第一，规定消费限额，一个月只能花多少钱，网购改了密码，小天才手表修改每日支付顶额。
第二，指定消费项目，如，五十元零花钱，只能用于零食二十，学习用品二十，玩具十。我有种某东、某宝附身的体验，刹那间明白了电商平台，仅用于家居用品或电器等等特定项目的优惠券啥意思。
《亲密旅行》剧照
第三，奖励理智消费，惩罚冲动消费，“你把你怎么花的钱给我列出来，买了该买的东西，性价比高的东西，妈妈有奖励，反之，罚款，再过分些，我不没收你的财产，但要代为监管，因为你不具备拥有‘财富'的能力。”
我趁机讲述前不久看到的一篇文章，关于已故香港艺人沈殿霞去世，留下数千万遗产，却规定女儿郑欣宜35岁后才能继承，“当你不懂挣钱的艰辛，不会花钱，可拥有一大笔钱，那不是好事，更像个灾祸，所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每当我想到沈殿霞对女儿谋划的种种，都想哭。”洛洛看着我，还是那个眼中有光的少年啊，这回变成泪光。
第四是谋划大项支出。
总有一些大件，是梦寐以求的。我知道洛洛的梦想，他想买一套更好的棒球装备，想明年夏天参加一个体育主题的研学营，想去环球影城过周末，想看喜欢的rap歌手的现场。从现在开始，做储蓄计划吧，“靠给你们打工，做到猴年马月！”算完账，他有些气馁。
《再见了，我们的幼儿园》剧照
“没事，只要用在正道，你心里有数，今年压岁钱，就交给你自己管理。”我拍着胸脯保证。
“谢谢妈妈，不过，以前的压岁钱呢？”他忽然疑心。
“你是家里的一份子，以前你小，不会干活，不会管钱，也得为这个家付出啊，家里这么多年的水电费都是你的压岁钱交的。”我振振有词。
“那我太有用了！”他还挺自豪。
因为有了目标，洛洛开始锱铢必较的新生活方式。
前不久，我的小姨来北京旅游，洛洛称心如意地在周末客串了一把导游，小姨姥姥包了一千块红包给洛洛。
“发财了！发财了！”洛洛激动地拿着红包，在家里转了七七四九圈，“这是我洗二百次碗的报酬啊！”
《归路》剧照
“你打算怎么花？”我好奇。
“不花，留着，我的大事一件没办呢！你给我收着！”交给我之前，他又数一遍，又转了三圈。
第二天晚上，临睡前，洛洛靠在我身边，问我，“妈妈，你知道有大钱后，什么感觉吗？”
“你说说。”
“就是一分钱都不想花。”他长叹一口气，“我今天白天把所有想要的大件、大事全部过了一遍，发现都可以不买，不干，只想留着钱，数着玩。”
这时，爸爸喊洛洛，能不能帮他找下电子烟棒，洛洛回：“你自己找吧，我现在有钱了，不想挣你那一毛两毛了！”恍惚间，我似乎听到写字楼里，中彩票后的白领，向老板辞职时，迸发出的呐喊：“老子财务自由，不干了！”
人同此理，情同此心，无论长幼。
《小爸妈》剧照
“妈妈，我有两件事，想和你聊聊。”
“什么？”
“隔壁苗苗说，她在家刷一张卷子，她妈给她一块钱，我能不能也……”
“你学习是为我学的？”我腾一下冒火了。
“别说那么难听，奖学金、奖学金。”
“还有一件事呢？”我面色稍霁。
“过两天，去天津打棒球比赛，我想让你们带我去航母公园玩玩，你能不能请我，不花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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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
“不用给我买纪念品，我在网上看了，景点的纪念品都是义乌批的，不值得买，挣点钱不容易。”
谢谢你，在钱的问题上，没想到，你进步比我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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