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黛西
前天从博登湖回来的路上，我在车上长叹一声，这趟出来太不顺了！
小孩就是没心没肺，她居然问我为什么，我来给大伙说说为什么。本来想下午饭点到，在湖边慢悠悠吃个饭，散散步，看看鸭子，然后对着博登湖的日落余晖一言不发。结果到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湖边冷风嗖嗖吹，我们就进钻进一个意大利餐厅，吃了面条披萨，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回度假屋，看动画片，洗洗睡了。坐观光船去湖对岸，阿尔卑斯山躲在了云后面，雾蒙蒙一片，啥风景也没看到。饼饼在船上看了一会儿窗外，剩下的时间都在啃面包，钻座位底。湖对岸没啥好逛的，在湖边捡了一会儿贝壳，又坐船回到岸这边，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回住处，看动画片。结果从早上开始下雨，飞艇没坐成，缩着脖子哆哆嗦嗦回到车上，看动画片。饼饼一进去就看见了蛋糕，她说今天过生日，我要吃这个蛋糕。队友劝她说，蛋糕等回法兰克福再吃吧，咱们找个好的甜点店吃！快餐店的蛋糕有啥好吃的！僵持不下的时候，服务员十分不耐烦，翻着白眼催我们。孩子都是活在当下的，让他们放弃眼前的快乐，去等待一个不确定的快乐，难。我仔细一看，今天还有个活动，给5星好评就可以5毛钱换一个🍦。想到服务员的白眼，我觉得这个好评不能给，做人要有原则。但我又一想，也许服务员并不是针对我们，也许她今天过得也不顺，众生皆苦，做人的原则也不必那么死板。。。于是。。。看着饼饼舔光盘子上融化的圣代，我突然有点儿心酸，感觉这孩子的生日过得好悲催啊，飞艇计划泡汤，快餐店吃蛋糕，亲生母亲还为了一个圣代出卖了自己的灵魂！由于在麦当劳耽误了太长时间，到城里已经3点半，餐厅都关了，再开要等到5点。车的电量告急，饥肠辘辘的我们在充电桩附近一个家具店的快餐区，又凑合了一顿。。。回到车上，我扣上安全带，定了定神，长叹一声，这趟出来太不顺了！！后座传来了饼饼的声音，为什么？我觉得很好啊！
啊？飞艇没坐成，阿尔卑斯山没看到，生日大餐没赶上，吃了两顿快餐店，哪里好呀？我吃了蛋糕，吃了冰激凌，看了鸭子，捡了贝壳，还坐了船，我觉得很好很好啊！
听到她的这句话，我突然为自己感到很难过。
我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我已经不小心丢了的东西——幸福的能力。
孩子更容易感到满足幸福，因为他们理解的幸福没有那么多定语。吃蛋糕是幸福，不管这个蛋糕是甜点店的网红蛋糕，还是高速快餐店的廉价蛋糕。出去玩是幸福，不管是不是按照计划玩的，去了多远地方玩的，玩没玩什么炫酷项目。大人觉得在特殊的日子里，必须有一个隆重的活动才算难忘，应该有鲜花礼物才像个样儿，饭是要在高级餐厅吃才觉得香。我们管这些东西叫做“生活仪式感”，其实呢，对“仪式感”的执念，是因为我们对平淡生活中的幸福，已经没有了感知力。我经常提醒自己，拥有的平淡生活，其实并不是理所应得的。
生活比我们想象中更脆弱，“意外”和“不确定”才是常态，只有上天的宠儿才能平淡过完普通的一天。我经常回忆起两年前冬天的一个晚上，饼饼因为坚果过敏被送进了医院。情况安定下来后，我在医院陪护病床上，开始思考什么是幸福。隔壁病床是个小男孩，4岁多的样子，几乎不会说话，一直在咿咿啊啊发几个音。从他妈妈和医生的聊天中我得知，妈妈是带他来医院检查大脑的，需要留院观察几天。男孩的举止有些奇怪，时不时冲我们诡异地笑，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他还会突然冲过来，使劲儿晃我们的床栏杆，拿起饼饼的小熊又扔下，打开我的包翻东西，按饼饼的血氧仪显示器。他妈妈明显很疲惫，还是一直在努力阻止，但孩子的动作太快了，她左拦右挡不成，只好一直说抱歉。饼饼的性格本来就谨慎，面对举止奇怪的“自来熟”男孩，她非常排斥，情绪波动厉害。当时饼饼刚经历了严重食物过敏反应，需要好好休息，我悄悄跟护士提出付费“升房”到单人间。
当时是口罩很严重的阶段，单间要预留给隔离治疗的病人。男孩晚上睡不沉，每隔十几分钟就醒来，在床上咿咿啊啊，冷不丁地狂笑。凌晨2点半，他突然坐起来玩电动玩具，黑暗的病房中声光电交错... … 经历了下午的惊魂，又摊上这么一个病友，你们猜我什么感觉？可是，幸福的感受那么真实，我可以一下子说出好几个“我很幸福”的证据。我很幸福，因为我生活在有现代医学做后盾的时代，如果生在100年前，后果不堪设想。我很幸福，因为饼饼发生严重过敏时，我在她身边，否则情况可能会危险。我很幸福，因为饼饼的过敏反应很快就会过去，而相比之下，对面男孩的妈妈也许一辈子都要面对hard模式。我很幸福，因为我虽然被饼饼挤得只有30cm的空，但起码她睡着了，我还有闲功夫在这里思考什么是幸福。。。成年人的幸福被赋予了太多社会意义——
吃高档餐厅的甜点是幸福，吃快餐厅的蛋糕就不觉得幸福。做飞艇上天是幸福，看鸭子捡贝壳就不觉得有什么幸福。坐船看到阿尔卑斯山是幸福，阴天遮住了山就觉得不幸福。轰轰烈烈的仪式感是幸福，清汤寡水的一天没啥好幸福。
但看看身边的娃就会知道，不被社会定义的幸福可以有多么幸福。幸福的反面不是“不幸”，而是麻木，是一种身在幸福却不自知的“空心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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