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一旦爆发，对格林达维克小镇而言无疑是个危机，但对于整个冰岛而言，此次危险性相对有限。实习记者｜魏昭阳
几天前的一个早上，在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上高中的15岁女孩王奥妮一打开微信就叮叮咚咚弹出了十几条消息，“冰岛的火山要爆发了？你还好吧？”国内朋友的担忧与关心涌至她的眼前，有一个好久都没联系的朋友，因为王奥妮没及时回复微信，甚至以为她出事了。社交网络上也有许多陌生网友发来私信询问“火山要爆发了，是否安全”，一位网友甚至让她“每隔几个小时要报一次平安”。“感觉国内朋友比冰岛本地朋友还紧张。”王奥妮理解这些好意，但冰岛的实际情况并没有这么夸张。靠近北极圈的冰岛虽与中国相隔7700多公里，却是许多网友的“赛博故乡”，他们在评论区祈祷自己“素未谋面的家乡”一定要平安。曾有统计，约1000万中国微信用户的所处地区填写的是冰岛（而冰岛人口只有38万）。极光、雪原，冰与火的交织——冰岛诠释着万千网友对于“远方”的想象，也是国人心目中的旅游胜地。还未去过冰岛的网友哀嚎：“冰岛千万要好好的啊，我还没去过呢！”已经规划好行程的游客则是焦虑地逮住每个身在冰岛的博主询问：“冰岛到底还能去吗？”还有一类声音则是谴责仍在宣传冰岛旅游项目的旅行社：“你们真是为了赚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现在冰岛地震这么严重，不应该告诉游客先别来了吗？”
国内朋友的担心似乎也情有可原，如果你近日在中文短视频平台上搜索“冰岛”，火山爆发的消息会立刻占满手机屏幕，视频里都是火红的岩浆、滚滚白烟，并配上“冰岛慌了！”“世界末日要来了吗？”“火山、地震席卷冰岛！再不去真的要没了！”等耸动的新闻标题，甚至还出现了“冰岛即将灭国”的说法。
冰岛西南部，雷克雅内斯半岛，地震引起地面凹陷。（图｜冰岛晨报）
格林达维克小镇(Grindavík)，一个距离首都雷克雅未克约40公里的小镇，正在面临火山即将喷发的威胁。从10月下旬开始，冰岛西南部的雷克雅内斯半岛出现了数万次地震，格林达维克小镇是此次火山最可能爆发的地区。小镇地下500米处，一条15公里长的岩浆带正在从小镇的西北部延伸到大西洋。在频繁的地震中，小镇主路的柏油路面裂开了一道道大裂缝，甚至有蒸汽从缝隙中升起。而这些场景，正在中文互联网上被广泛传播。小镇上3800多位居民，已经在11月11日凌晨全部疏散撤离，格林达维克小镇以本地居民为主，在人口数仅有30多万的冰岛，国民之间关系密切，这个镇子上的3800多个居民就占了全冰岛总人数的1/100，许多冰岛国民都有亲戚好友居住在这里。在平日，雷克雅未克的居民会开车来格林达维克小镇钓鱼，也有自驾的外国游客来吃龙虾汤做短暂停留。在人们的印象里，小镇旁边的克拉瓦湖水波平静，可以在湖边漫步。
纪录片《巡航冰岛》剧照
对于中国游客来说，小镇另一著名的地标，是斯瓦尔特森吉地热发电厂，这是周围3万居民的主要水电供应厂，发电厂处理过的热废水富含矿物质，正是大名鼎鼎的旅游胜地，蓝湖温泉的水源。蓝湖（Blue Lagoon）距离格林达维克小镇只有6km，这是来冰岛的游客“必打卡”的景点。许多游客会在飞机落地后，先来蓝湖泡大半天温泉，晚上再坐车去首都。蓝湖的温泉水是乳蓝色，已经变成了冰岛旅游一个标志性的视觉形象。在11月9日，因为火山的威胁，蓝湖温泉也暂时关闭。因为和小镇的距离非常近，很多蓝湖工作人员的员工宿舍也在格林达维克小镇上。12日起，部分撤离居民被允许返回小镇家中拿取贵重物品，当地时间17日，限定区域的90户居民也被允许短暂返回拿东西，为了他们顺利回到家，政府也紧急将开裂的路面铺好，并用救援车辆接送他们。冰岛政府也派出了一架护卫舰，在格林达维克的港口协助转移小镇的公共财产。为了保护雷克雅内斯半岛的基础设施，两座堤坝正在迅速建设中。 
蓝湖温泉（图｜视觉中国）
上个周日，在冰岛最大的教堂——雷克雅未克大教堂，人们为格林达维克小镇做了祷告。一位在冰岛大学读书的中国留学生告诉我们，当天教堂的座位被全部坐满，还有少数人在最后面站着。冰岛总统古德尼·约翰内松也上台发言：“我们将一起渡过难关，就像我们过去做的那样。”在人口稀少的冰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紧密，所以大家都会关心小镇的情况。小镇之外，更多冰岛人的生活还一如往常。王奥妮回忆，在近期因火山而发生的上千次地震当中，她身处40公里外的首都雷克雅未克，只感受到五六次的轻微晃动，去市中心时，游客数量也并没有减少很多。事实上，因为地处美洲板块和亚欧板块交界处，板块活动频繁，火山爆发在冰岛十分常见，人们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次火山如果爆发，对格林达维克小镇而言无疑是个危机，但对于整个冰岛而言，危险性相对有限。 已经在冰岛居住了28年的沈佶现在是一位专职中文导游，他亲身经历过7次冰岛的火山爆发。在这之中，有的是灾难，有的是机遇。
冰岛震后，小镇热水管破裂，并从地面裂缝向外冒烟（图｜福克斯新闻）
沈佶印象最深刻的是2010年4月14日于冰岛南部的艾雅法拉火山爆发，13年前的这次爆发过后，大量火山灰进入大气层，乘着西风一路向东，最终笼罩在欧洲大陆的上空，英国、挪威、瑞典、丹麦等国家的机场被迫关闭，机场运营协会（AOA）的数据表明，超过95000架次航班被取消，约1000万旅客受波及，造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全球最大范围的航空中断，共计损失超过 13 亿欧元。火山爆发后5天的4月19日，波兰为4月10日坠机的总统卡钦斯基举行国葬，但因航空中断的影响，有36个国家和国际组织的领导人无法出席葬礼。 也许“艾雅法拉火山”对大多数人而言未曾耳闻，但提及13年前国际米兰和巴塞罗那的那场欧冠交锋，想必许多人并不陌生。受到欧洲停航的影响，巴萨队伍只能转而乘坐长途大巴，奔波近1000公里后到达米兰。最后这场比赛以国际米兰获胜告终。有报道称，艾雅法拉火山的此次爆发大概是近年来对于足坛影响最大的一次自然现象了。被停航所阻碍脚步的，不只有巴萨队，还有本应乘着飞机被运往全球各地的货物。这导致宝马公司因供应链中断被迫停产，上海和香港机场的货物积压数量曾一度高达 1 .5 万吨。小小火山灰的影响力却波及到了大洋彼岸：非洲地区的生产商受到的打击尤为严重，因为从非洲出口到欧洲的水果、鲜花和蔬菜有90% 要靠空运。
冰岛蓝湖公司宣布关闭景区。（图｜微博@冰岛驻华大使馆）
然而，停航并不是火山爆发所带来的唯一影响，冰岛历史上的数次火山爆发还向世人展示了它们对环境和人类生活的极强破坏力。 1783-1784年爆发的拉基火山就是一个例子。它喷出的有毒尘云致使冰岛约25%的人口死亡，欧洲笼罩在阴霾和酷热中，而北美的阿拉斯加西北部地区则遭遇了“400年以来最冷的夏季”，当时的气温比过去气温的平均值下降了大约15.55摄氏度，严寒天气给因纽特人造成饥荒。当火山灰和二氧化硫等气体向上进入大气层，短期内会造成整体的气温下降和局部气温上升，对区域至全球范围内的气候影响可能会持续几年至几十年。
纪录片《神奇的冰岛》剧照
而如果火山灰向下飘落进海洋，就会减少光照，最终危害底水层海洋生物的生存。除火山灰之外，火山气体对海洋生态的破坏力也很强——其中的CO₂会被海洋吸收形成碳酸，破坏海洋生态平衡；而二氧化硫等气体会形成酸雨，造成水体酸化，生物死亡，降低海洋初级生产力。火山爆发像地震一样，也有不同指数。火山爆发指数（VEI）中，有0-8九级指数。其中1783年爆发的冰岛拉基火山指数为VEI6。此次格林达维克小镇将遭遇的火山爆发，还没有具体指数预告。最新的预测是，冰岛气象局预测爆发位置是在格林达维克北部，爆发可能只持续几天。对于冰岛来说，火山爆发不光带来灾害，也会创造机遇。“火山的小型爆发其实是冰岛旅游的一大卖点。”沈佶说。作为一个旅游业高度发达的国家，爆发后进入安全状态的活火山是游客趋之若鹜的景点。与此次即将爆发的火山处于同个半岛的法格拉达尔火山系统，从2021年开始连续三年爆发，沈佶告诉我们，这个火山系统去年的爆发持续了9天，今年夏天持续了28天，两次爆发后他都曾带中国旅游团到火山旁边，站在已经冷却的岩浆边拍照。
当地时间2023年7月21日，冰岛法格拉达尔火山喷发出岩浆。这是冰岛火山连续第三年爆发。（图｜视觉中国）
活火山对中国游客而言无疑有着强大的吸引力。有游客十分期待火山的爆发，兴奋地表示，就等着火山喷发去拍大片；还有的旅游爱好者则说，懂的人看到火山爆发的新闻就立刻去买机票了。站在活火山边，眼看远处熔岩正滚滚流出，沈佶面对这种壮观景色“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看到火山口的周围是一片熔岩地，向上冒着白烟，冷却后的岩浆壳是黑色的，新的岩浆会从壳下流过，赤红又滚烫。他和游客的脚下还是白色的冰川，雪白与暗黑对比强烈，冲击着眼球。岩浆不断喷涌而出，像是地球心脏一下又一下的有力跳动，热浪扑面而来。对于更遥远的中国来说，冰岛的火山也与我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包括地热的利用。冰岛频繁火山喷发的另一收获，是地热能——一种从地壳抽取的天然热能，这是引致火山爆发及地震的能量，也是一种清洁的可再生能源。自上世纪30年代起，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就开始使用地热水给住宅供暖，目前，大约85％的冰岛房屋由地热能发电、供热。
火山岩浆活动带位置（图源｜RUV）
早在2006年，中国石化就与冰岛极地绿色能源公司共同组建了全球最大的能源公司——中石化绿源地热能开发有限公司（SGE），主要从事地热资源开发及利用、节能技术服务、温室气体减排等业务，是我国最大的中深层地热能开发利用专业公司之一，总部设在雄安新区。 回到当下，截至2023年11月17日，现在的冰岛仍然对游客正常开放，航班可以正常起飞和降落，沿着雷克雅内斯半岛到首都雷克雅未克的主要高速公路已经开放。 冰岛的旅游业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沈佶最近收到了十几个询问，都来自12月旅行团的游客，他们担心行程会不会被取消。沈佶告诉他们，可以再观望情况。另一位旅游从业者唐先生告诉我们，目前除格林达维克小镇外，冰岛其他区域跟平常没有两样，几乎没有因火山即将爆发而想要马上回国的游客。在新冠期间，冰岛曾关闭过旅游业务，2022年2月才重新开放。过去三年里，冰岛的大陆游客很少，直到今年4月，来自中国大陆的游客数量才恢复到新冠之前的水平。12月虽然天气寒冷，但很多游客会专程过来追极光。当然，冰岛火山爆发的危险性依然存在。根据新闻报道，冰岛气象局火山活动负责人克里斯汀认为，最有可能的情况是火山爆发将在未来几天内开始。但具体会在何时何地，发生什么等级的爆发，目前都仍是未知数。来自伦敦布鲁内尔大学的一位专家预测，现在看来，不太可能发生“拉基”规模的爆发，但会产生局部和区域性的影响。不过，与岛上近300座火山共生共存了多年的居民并不怎么害怕，冰岛政府也拥有丰富的应对火山爆发的经验，不仅采取措施保护周边的发电厂，撤离居民以杜绝人员伤亡的可能性，连镇上的小动物都已经被安全撤离。唐先生直白地说，他不太能理解有些自媒体视频里那些“悲惨的哭喊”：“即便是祈祷，也不应该用一些不合适的图片，营造一种冰岛毁灭的感觉。”
我们采访了多位身处冰岛的中国居民，采访中，他们并不担心自己的正常生活会受影响，但共同牵挂着格林达维克和它的居民们。“冰岛本就是一个家族式的国家，大家或多或少有亲戚和朋友在此小镇。”唐先生说。在冰岛生活的人，都在担心小镇之后该何去何从，一旦岩浆喷涌而出，被掩埋的不仅是小镇，还有原本妥善安放在一幢幢房屋内的生活，以及这片土地承载的故事。冰岛国家广播公司报道了格林达维克小镇的一个居民特地返回“抢救”具有历史价值的旧拖拉机和老爷车。对于即将到来的火山喷发，沈佶的心态就是顺其自然：“火山爆发的话就去适应，比如该戴口罩的话就戴口罩。”（感谢@lauyuettan、@ALVEALIF对本文的帮助）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