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城管和美国宪法第一修正“贩”

社会

2022-09-09 11:09

【美国法务】

—— 有意有思的法律故事 ——

没有天赋人权。如果有“天”，那便是前人努力。

©️撰文丨高西白

责编丨卡托

纽约纽约

纽约市是个独特地方。

站在哈德逊河西岸，看到对岸纽约市高楼林立，你会理解什么是水泥丛林，而且是密密实实热带雨林，你会纳闷里面人怎么可以透气。

穿过林肯隧道进入纽约市内，狭窄马路在楼群中像大山之间穿梭的山谷，洋溢着人间烟火气：街上行人如织，楼脚店铺一家挨一家，两侧人行道摆放着各种街摊。拐一个街角就会看到一个食品车摊，虽然不做北京煎饼果子不做洛阳肉夹馍也不做南昌炒米粉，飘香的咖啡油酥的牛角包(crescent)咬不动的百吉圈（bagel）涂着黄色芥末酱的热狗也算不错午餐。还没进地铁口，就听到里面飘出音乐喧闹之声，吹拉弹唱，有美声高山流水，也有蓝调下里巴人。

纽约市的水泥丛林 | 摄影:高西白

在纽约街道上摆摊，天气不好时工作条件艰苦，赚钱当然不能和华尔街比，但还能过个日子：收入前10%摊贩2022年平均年收入59140美元；前50%商贩29780美元。

街摊是纽约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正如没有动物的森林，就是一片死木。但和其他大城市一样，街摊过多会阻碍行人交通，这是市政府头疼问题。

为解决这个问题，纽约对街摊有各种详细法规，包括时间、地点、摊位大小，并限制摊贩数量。全市一共6131张街摊执照：853张一般街摊执照、1304张老兵街摊执照、374张伤残老兵街摊执照、3000张食物手推车卫生执照及600张公园街摊执照。各种执照收费很低，但是数量是个问题。

老兵为国家做过贡献，他们申请街摊执照没有数量限制。3000张食物摊贩执照和600张公园摊贩执照也算凑合。唯独这一般街摊执照，被法律钉在853这个数字上，从1979年开始快半个世纪就没有变过。

纽约街头食品摊 | 摄影：高西白

在这853张一般街摊执照后面，12000多人在等待名单上被“静态管理”，10年没有动弹一步。

所以纽约街上就有了无照经营。

纽约城管

纽约市没有专业城管。纽约警察看到违法街摊，就像抓汽车超速一样，飞奔上去开出上庭罚单。所以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纽约市警察（NYPD）就是城管。

兼职城管的纽约警察 | 摄影：高西白

在纽约街上，对面走过来的壮汉会突然向你敞开胸怀，拉开风衣左襟或右襟或双襟展示密密麻麻挂在风衣衬里上的各种“名表”。这是纽约开合自如速度如风的风衣摊。

包袱摊移动速度稍逊。如果你正蹲在纽约街头地摊前挑选绣着NYC的帽子，摊主突然莫名卷包袱走人，几分钟后肯定会有几个胖胖的戴着八角帽的蓝制服会晃过来，东张西望若有所失。这就像在美国高速公路上，如果前方车辆无缘无故突然刹车灯亮了，你最好也减速慢行。前面这位一定是个老司机，看到了你看不到的远处埋伏着抓超速的警察。

1994年的一天，艺术家Robert Bery先生正在纽约街头无照卖画，不幸被警察抓到，吃到一张罚单。这事情对艺术家尤其是家常便饭。卖画和卖帽子不一样，和卖手表更不能比。画这东西又大又金贵，摆摊和收摊都快不得。另外艺术家们白天要卖画，晚上忙画画，没有功夫练跑步，按移动速度属于最低等级。

Bery先生和警察当时都没有想到，这次罚单及引发的后果会进入我的文章、载入史册并影响了美国成千上万艺术家。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贩”

Bery先生收到罚单后，照例到法庭报到，照例案子太轻被撤销。这不是Bery先生第一张罚单，如果情形不改变，也不会是最后一张罚单。Bery和一帮腿脚都不快的街头艺术家决心改变现状。1995年，他们状告纽约市政府（Bery v. City of New York, 906 F. Supp. 163 （S.D.N.Y. 1995）），理由是限制艺术家们街摊数量的法律违反了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

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规定，政府不能限制个人言#论&自%由（Freedom of Speech）。不允许摆摊就是限制了艺术家言#论&自%由。

一个中国艺人在时代广场以客人名字作画。他也是宪法第一修正“贩” | 摄影：高西白

一审法院认真阅读了宪法第一修正案每一个字眼，发现宪法保护的是“言论”（speech），新闻、著述、演讲都是言论，但艺术品不以文字为主体，不算啥正式言论。街头艺术家作品是为了卖钱，不是为了表达。所以艺术不是宪法第一修正案保护对象。

其次，法院认为纽约市限制街摊数量的法律并没有审查言论内容——不管商贩卖的是帽子、手表还是画作，一律不准无照经营。对内容中立的法律，最高法院案例允许政府基于合理理由对言论进行必要限制。在本案中，纽约市政府限制摊贩数量的动机既不是为了审查作品，也不是对艺术家有敌意；它的目的是要解决街道拥堵问题。如果不限制摊贩数量，无法实现这一目的，所以限制是必要的。限制出售艺术品只是该法律不幸但避免不了的附带后果，是合宪的。Sorry。

明显，一审法官喜欢纽约街道清净。但是没有街头艺术家的纽约还是纽约吗？官司打到了联邦第二巡回上诉法院（Bery v. City of New York，97 F.3d 689 (2d Cir. 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