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安徽盛产造车大佬?
李斌、王传福、尹同跃、余承东……一支底色鲜明的徽军,正在汽车行业崛起。整个安徽,造车的氛围都很浓烈。全国每4辆出口汽车中就有1辆“安徽造”,全国每生产10辆新能源车,约有1辆“安徽造”。
和如今扎根安徽不一样,造车大佬们,当年卯足了劲也要离开安徽。
文 | 徐晴
编辑 | 辛野
来源 | 每人Auto(ID:meirenauto)
如果不是蔚来总裁秦力洪主动在媒体沟通会提起,少有人知道,他的同事、蔚来创始人李斌还有另一重身份——“合肥市高级招商专员”。
秦力洪还开玩笑说,李斌从合肥市政府拿的工资,比他在蔚来领的工资要高。因为,到今年10月,已经有四五十家公司围绕着蔚来投产、落户合肥。
李斌出生于安徽安庆太湖县,17岁顶着县文科状元的光环考入北大,走出安徽。29年后,已经是“出行教父”的他,又回到了家乡,被省会合肥托举了一把——2020年初,在蔚来“躺进ICU”最艰难的时刻,合肥政府大手一挥投资超70亿,救这家车企于水火,也解了李斌的燃眉之急。
作为回报,蔚来中国总部落子合肥,蔚来还肩负起5年内成为合肥千亿市值的龙头企业,“带动合肥乃至安徽的新能源汽车产业发展”。在那之后,蔚来股价一度飙涨,合肥跟着获封“最牛风投机构”。李斌也没有食言,开始频频公开为合肥站台,“我现在见到每一个人,都要跟他说‘你赶紧来合肥’”。
见到比亚迪的董事长王传福时,李斌就是这么说的。2022年央视《对话》的一场访谈里,李斌提起他和王传福在一个行业大会上相遇,王传福问他:“你在安徽到底怎么样?”李斌用几个数字,举例介绍了安徽的营商环境和办事效率都在改善。
从后来的进展看,李斌的话,王传福听进去了。2021年8月,比亚迪在合肥投了150亿的园区正式破土动工。从签约到开工,仅仅花了42天。短短10个月后,比亚迪合肥项目的第一台整车顺利下线。同年,比亚迪还将目光投向安徽芜湖代管的县级市无为,斥资200亿在那里新建了新能源动力电池及配件项目。
无为是王传福出生的地方,也给予了比亚迪大力支持。有报道提到,项目建设中,不管什么样的问题,芜湖政府的态度都是“不说不能办,只说怎么办”。无为经济开发区还挂出了一个大条幅,上面写着“比亚迪为家乡争光,家乡为比亚迪助力”。
比亚迪的确争气。王传福早在2009年就登上过胡润百富榜,问鼎中国首富。而从2022年至今,比亚迪新能源汽车销量一路狂飙,从300万辆、400万辆、500万辆到600万辆,打破纪录的时间越来越短。今年8月,在第500万辆新能源车下线的现场,一向以冷静克制的工程师形象出现的王传福,提到四五年前比亚迪身处低谷期时的不容易,罕见地哽咽落泪。
第500万辆新能源汽车,是一辆腾势N7,王传福亲自把钥匙递给了车主、得到创始人罗振宇,后者也是安徽芜湖人。罗振宇很为家乡的产业自豪,“乘用车销量走在全国前列的两个品牌——奇瑞和比亚迪,一个是芜湖的自主品牌,一个是芜湖人创办的品牌”。
和蔚来、比亚迪近年才落户不同,奇瑞是安徽土生土长的汽车企业。上世纪90年代末,脱胎于芜湖最早的汽车项目,奇瑞成为最早一批跑出来的自主车企之一。奇瑞集团现任董事长尹同跃,早在1996年就从一汽跳槽至奇瑞,一待就是近三十年。
如今的奇瑞,依然凭借年销百万的实力,稳坐第一梯队。而奇瑞和华为智选车联手打造的首款高端新能源车型智界S7,也斩获了不少关注。智界品牌由尹同跃亲自挂帅,是他口中和华为“非常大的合作项目”,“很多车型由奇瑞设计和制造,这个量会非常大”。
而华为那边,极为重视智选车业务,屡次三番亲自下场代言卖车的余承东,同样是安徽人。1969年出生于安徽六安霍邱县的他,24岁加入华为,一路从一名小小的研发人员,做到华为常务董事、终端BG CEO和智能汽车解决方案BU董事长。从手机到汽车,余承东保留了他一贯的“大嘴”风格,更让“遥遥领先”这四个字成了流量密码。
一支底色鲜明的徽军,正在汽车行业崛起。整个安徽,造车的氛围都很浓烈。如今,安徽已经将汽车产业作为全省“首位产业”。据测算,全国每4辆出口汽车中就有1辆“安徽造”,全国每生产10辆新能源车,约有1辆“安徽造”。
业已成功的企业家们,也肩负起为家乡招揽人才、吸纳资源的任务。李斌兼职“合肥招商专员”的同时,王传福也成为“芜湖招才大使”。人才来了,就不能再让他们流失,用李斌的话说,“不要东奔西走,就在安徽干到底”。
和如今扎根安徽不一样,造车大佬们,当年卯足了劲也要离开安徽。
王传福、尹同跃和余承东都是60后,经历过穷苦的童年时代。王传福的父亲是个木匠,家里有八个孩子,王传福排行老七,孩子多,“小时候穷得没饭吃”。到他十几岁的时候,父母都去世了,留下来的遗产是两间茅草房子。读书时,是大哥和嫂嫂打工替他出的学费,一周的生活费只有10块钱。当年如果不是哥嫂坚持,王传福差点辍学去广州打工。
余承东的境况没比王传福好到哪里去。有一次接受采访,他用一句俚语形容早年农村生活的凋敝,“小孩棉裤腿露个洞,手脚年年都冻烂。”
李斌是出生在下一个十年的晚辈,他的童年生活条件也很艰苦。很小的时候,李斌的父母就去外地打工了,李斌是那个时代的留守儿童,跟姥爷生活在一起。姥爷养了几头牛,李斌的少年时代,跟山坡、草地、吃草的牛一起度过。
他们身上刻着时代的印记,也跟安徽在上个世纪的境遇同频——安徽地处“吴头楚尾”,属于边缘地带,这里多山,多丘陵,不只会挡住人的去路,也阻断着经济上与外界的往来。1977年,国务院原副总理万里到安徽任省委第一书记时,全省28万多个生产队,只有10%能维持温饱。
或许正是艰苦的童年,让人生出向外生长、获得更好生活的愿望。他们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出村子、走出县城,甚至走出安徽。而摆在穷孩子们面前的路,只有读书。
安徽自古以来就是兴学重教的地方,中国封建科举制度废弃之前的最后一个状元、著名经学家吴承仕的故里就是安徽歙县。几乎每个安徽人,自小都会听着状元们的故事长大,他们也把读书上学看作是人生最重要的事。
余承东曾经说,自己人生中最大、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就是继续读书——在当时,寒门子弟十四五岁辍学外出打工,或是留在家里照料田地才是主流选择,余承东的父母也是这么打算的。但余承东坚持上学,他对父亲说,农忙的时候我回来当农民,农闲的时候去上学总可以吧?父亲最终答应了。
高考正值农忙时,在复习最紧张的阶段,同学们抓紧时间做最后冲刺,余承东还在地里干活。在个人努力、意志力和时代机遇的共同作用下,1988年,余承东考了全县理科第一名,上了西北工业大学,之后又考上清华大学无线通信系的研究生,依靠奖学金读下了硕士学位。
1993年加入华为,是余承东人生做过最重要的决定之一。三十年间,华为从200多号员工干到了20万员工,余承东也一路奋斗,攀至高位。向来强调不会亏待奋斗者的华为,给了这个出身寒微的年轻人足够大的舞台。
造车徽军里的另外几位,也都拥有很高的学历。王传福本科是中南工业大学(现中南大学),读的是冶金物理化学专业,后来进入北京有色金属研究总院读硕士,为他后来造电池、进军新能源汽车行业,打下了坚实基础。尹同跃则考上了安徽工业大学的汽车制造专业,毕业后到一汽的红旗轿车厂做工艺员,一路做到总装车间主任。造车,他最根正苗红。
要说高考成绩最好的,还得是李斌。1991年,他考进北大社会学系,毕业那年,正赶上国内互联网行业开始走向火热。
与上一代走出安徽的造车人不同,李斌原本的专业与汽车毫无关联,但互联网让他“曲线救国”。他先跟做汽车咨询的同学合伙创业,成立了易车网,赚着汽车厂商的广告费,成功上市。掌握了足够的资本后,李斌又从乙方变成甲方,2014年,一脚跨进造车的领域,创立了蔚来。
如果说,读书铺就了这些安徽人走向更广阔世界的道路,那么天性里对成功的渴望,则在多年后让他们又回到了同一片战场。徽商做生意的精神和传统,也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影响着当年的年轻人们。
李斌的姥爷除了养牛、卖牛,还在村子里开了一个小卖部,卖百货、烟和药酒,所以李斌常帮姥爷记账。或许是这段经历影响了他,上大学时,他不像身边的同学把心思全都放在读书上,而是前前后后打了五十多份工。
还没毕业的时候,李斌就拉着四个大学同学创业,开了公司。他们租了几台服务器,以注册域名、建网站等服务赚钱,高峰时,一个月的流水能有十几万。无论是做生意的胆识,还是抓住时代机遇的眼光,不是人人都有的。
王传福离开研究院下海创业时,则是受到了自己的表哥吕向阳的启发。吕向阳比王传福大四岁,一样在农村家庭长大,早年在安徽一家银行干了十几年,下海经商浪潮奔涌的九十年代,他辞掉了体制内工作,去珠三角做贸易金融投资业务,赚到了第一桶金后,又涉猎房地产、纺织品等行业,积累了不少财富。
等到王传福成立比亚迪,想要投资电池生产线却缺少资金时,也是吕向阳出资250万,为表弟提供了最关键的帮助。徽商行走在外,用会馆把老乡联系在一起,强调同舟共济、以众帮众,吕向阳多少也受此影响。
2003年,王传福以2.7亿的价格收购了西安秦川汽车77%股份,开始造汽车和电动汽车,命运的齿轮飞速转动。如今,比亚迪成了新能源行业毋庸置疑的第一名,吕向阳则凭借着当初的投资身家千亿,一度成为广州首富。对他来说,这是人生里最成功、最重大、回报最丰厚的一笔投资。
从安徽走出去的他们,也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回到安徽。动力都来自于做点事情的渴望。
最早踏上这条道路的是尹同跃。上世纪80年代后期,德国汽车巨头大众想进入中国市场,决定和上汽集团合资组建上海大众。彼时,尹同跃参与见证了这一“联姻”的过程,去德国、美国学习了一大圈,为合资公司做准备。1991年,他被任命为总装车间主任。
人的命运常常与时代勾连。中国经济的发展离不开政府的招商引资,选择哪个产业、哪家公司,对政府来说是个技术活。选对了,相当于税收、就业、GDP都有了保障,城市、省份的发展可以往前迈出一大步。
当时的安徽,看中了汽车产业,专门组建了考察团到先进企业学习。时任安徽省芜湖市市长助理的詹夏来到一汽,据传言,他“一眼就看中了老乡尹同跃”,邀请他回安徽,筹建汽车厂。
创业不易。对尹同跃来说,从前在企业里前途光明,旱涝保收,如今自己建立公司造车,钱、工厂、生产线、供应链,都是从零开始,风险巨大。但打动他的一句话是,“我们做中国人自己的汽车”。
1996年,奇瑞汽车只有芜湖的几间破砖瓦厂、政府提供的30万启动资金,和靠游说从一汽带来的员工。在多方共同努力下,三年后,奇瑞的第一台发动机下线,点火成功,这是一个标志性的节点——在造车最困难、最关键的步骤上,奇瑞有了突破,造车不再是天方夜谭。
2001年,奇瑞的第一款汽车“风云”正式上市,这是一款三厢轿车,搭载的发动机和关键参数与桑塔纳在一档次,价格却低了三分之一,高价的合资车市场被奇瑞划开了一道口子。隔了一年,奇瑞的销量突破5万,又过一年,达到了18.9万,跻身国内轿车行业的“八强”。销量数字增长之快,很像这两年的比亚迪——2007年8月,奇瑞第100万辆汽车下线,成为第一个迈进百万俱乐部的自主品牌;2011年7月,奇瑞又是国内第一家冲到300万辆的自主品牌。
那几年,安徽芜湖政府为奇瑞提供了许多支持,除了资金和厂房的地皮,政府还从国外引进一款发动机和一条二手的发动机生产线,请来二十多名外国专家一起造车。设备和经验,都为当时的奇瑞补充了一些燃料。
正如旧时徽商衣锦还乡,在江南的土地上盖起独具一格的徽派建筑一样,汽车界的新派徽商回到家乡,也会刻下自己的烙印。
2018年的一个春天,王传福回到了老家无为,跟几位县领导一起重游了母校无为二中,还参观了比亚迪出资修建的比亚迪大桥,造访了无为县城南新城,看看老家发展成了什么样。
小时候熟悉的建筑、街道都被推翻重建了一遍,但王传福感慨说,“水还是原来的水,菜的味道还是一样。”这位企业家对故乡有很深的感情,接受当地媒体采访的时候,他表示,适当的时候回来。三年后,无为等到了那笔200亿的投资。
回到安徽的还有蔚来。
缘分起源于江淮汽车。作为安徽的本土汽车企业,江淮汽车有几十年的历史,前身是创建于1964年的合肥江淮汽车制造厂,也是国内最早尝试新能源车的车企之一,2002年就开始研发新能源汽车。李斌造车的初期,像众多创业的汽车品牌一样选择代工模式,他选中的就是江淮汽车。
最初那几年,蔚来站在高光下,顶着造车新势力的名号,风头无两。但到了2019年,蔚来亏损超110亿元,资金链像崩到极致的皮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裂。屋漏偏逢连夜雨,接连发生的三起ES8自燃事件,导致4000多辆蔚来汽车被召回,销量断崖式下跌不说,股价也跌到1美元的退市红线附近。为了活下去,蔚来裁掉了约3000名员工,李斌则四处奔走,寻找新的融资。
在投融资领域,合肥被称为“中国赌城”。第一个“赌局”是在2008年,合肥找到了京东方——国内最大的屏幕制造厂之一,将三分之二的资金全部投入了京东方六代线。投资的时候,京东方还是“亏损王”,如今,京东方已经成为全球半导体显示产品的龙头企业。
第二个“赌局”就在2019年。合肥政府化身白衣骑士,用一笔73亿的巨款,把蔚来“从ICU里救了出来”。有业内人士算了一笔账,按蔚来中国约占蔚来85%估值、合肥市相关战略投资者占蔚来中国24.1%的股份去算,除去投资额,合肥市相关战略投资者赚了1123亿元。
蔚来把总部定在合肥,除了投资的条件置换外,也有自己的考量。李斌测算过,蔚来的车辆从合肥运出,平均一辆车的运输成本能下降4000到5000元。
比亚迪同理。回到安徽,投资合肥和无为的王传福,故乡情只是一方面,供应链和地理位置才是实打实的便利。
如果在安徽省画一张新能源地图,将会看到这样一幅图景:在合肥,有大众新能源汽车的中国总部、新能源汽车研发中心,江淮汽车大大小小共9个整车厂,蔚来中国总部;芜湖有奇瑞新能源工厂,无为、蚌埠、滁州、阜阳都有比亚迪的新型动力电池、电池材料等生产制造基地。整个安徽,共有16家汽车产业链相关的上市公司。
供应链是整个汽车制造最关键的一环。以电池产业为例,动力电池是新能源汽车最重要的部件,在整车成本中占比近40%,可以说,电池的价格关系着整车的价格。这几年,中航锂电合肥基地项目在长丰县落地,总投资248亿元;孚能科技与芜湖市签约;国内动力电池装机量排名前十的企业中,有五家在安徽有所布局。
有扶持政策,有产业链,有地理优势,安徽还有人才储备——因为产业发展得太快,对人才的需求增多,尹同跃的母校合肥工业大学,目前已经成了“汽车界的黄埔军校”。
当年走出去,如今杀回来的造车徽军,他们在当下也有了不同的境遇。
比亚迪成长为新能源行业的巨兽,左手造车、右手造电池,以每月二三十万辆的销量超前狂奔,2023年有望冲击300万的年销量。奇瑞几经沉浮,瞄准了高端新能源汽车的方向,但智界能不能从“华为系”品牌脱颖而出,仍需接受市场的考验。
最为未来担忧的,可能是蔚来。
这个11月,李斌的日子颇不好过。月初,他向3万名员工发了一封全员信,宣布整个11月将减少10%左右的岗位。这意味着,时隔四年后,又有约3000名蔚来员工将被裁员。
去年年底,李斌曾经在内部讲话中承诺,“只要能发出工资,轻易不干裁员这事”。但一年后,他在信中说:“这是蔚来面对激烈市场竞争不得不做的艰难决定。”
摆在蔚来面前的,的确是一个很难跨过去的坎儿。今年前10个月,蔚来卖出了不到13万辆车,只完成了全年销量目标(24万辆)的一半。而市场的变化日新月异,并不会为任何一个玩家停留,哪怕它曾经是备受瞩目的明星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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