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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与爱|金特

罪与爱|金特

公众号新闻

新书试读

 小鸟文学 

来自新近好书的试读章节,由小鸟文学编辑部从近期出版物中挑选而来。祝阅读愉快。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三十六卷,为免费内容。

《冷水坑》是金特出版的第一部小说集,包含了他自 2015 年以来创作的四篇小说《冷水坑》《冬民·选章》《暴风雪》和《罪与爱》。

四篇小说,虽然彼此独立,其间却有蛛丝般的隐秘勾连。冷水坑的矿灯虽已熄灭,但地火仍在极寒大地下涌动奔突,并自一个个畸零痛苦的灵魂喷薄而出,化作无尽的狂言谵语。

经单读授权,我们节选了《罪与爱》分享给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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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主义

他俩在各个小群体之间溜达,偶尔停一下,听听他们说什么。听到的大多是跟儿媳妇钩心斗角、亲人借钱不还、家族财产分配不公、没占到小便宜啥的,以及拆迁和养老金的最新政策。

抱怨、谩骂和诅咒之后是哭哭啼啼,四周响起一片哭丧似的“阿弥陀佛”。

“得放下啊……”

“别落了因果……”

“顺遂顺遂……”

“我们就是还债……”

“上辈子的业力……”

正对着夕阳,加上河风滚滚,梁湛露出一种像是对这些人表示轻蔑的表情。姜琼不停地拨弄被风吹乱的鬈发,四处观望,尽量挨着梁湛。

他们来到河岸边,观摩了一阵水箱里的鱼。清一色巴掌大的鲫鱼拥挤在一起,动弹不得。

梁湛用指头将鱼群拨开一道缝隙,把一条鱼翻过来辨认品种。

“非洲鲫,”他甩着指头说,“便宜货。鱼塘直接批发。”转身和快到跟前的两个工人打招呼,“忙着呢?”

“嗯哪!”走在前头的工人应了一声。他左手提着水箱,右手把烟放进牙间,侧身行走,身上的胶皮下水裤被蹭得咕哧咕哧响。

“让开点儿啦大老板,别碰着您啊……”后面的工人乐呵呵地提醒梁湛。梁湛在水箱另一头后退两步,看他俩放好第八个水箱。

“一共多少箱?”梁湛故作惊讶地问。

“还有整十箱,”后面那位工人回答,态度很好,快快活活的,“五百六十斤。直接从湖里捞,活蹦乱跳的,都是。”

“得笔款子啦!”梁湛背着手说。

“老人们挨个儿出点儿,十块二十块的,一份心意,求个安慰,凑不了多少钱……”

“大头是别人出的呗?”

“那肯定,就拿这次,三个大老板,一个大领导,一人三千。当然啦,匿名。人不来,远程求福。哈哈。”说到这儿,另一个工人已经快回到货车跟前了,转身召唤同伴:“干吗呢?快点干活儿,完事儿赶紧回家。”

“先忙啦!”工人对梁湛摆摆手,乐呵呵地跟上去。

随后,另一组工人也到跟前了。

“借借光嘿……”

“你过来不行吗?干吗挡人家路!”姜琼在这头数落梁湛。

“我去那头溜达溜达……”梁湛说完转身沿河边往前走。没走几步,看见三名干部(一看就是基层小干部)在斜上方不远处站着闲谈。梁湛点上一支中华烟,间谍一样立在原地偷听。

“你是说那是他老娘?”中间那位干部问背对着石滩河的同僚,脸向右仰一下,有些惊讶。

“绝对差不了。去年过大寿我去了,见过本人。”

“那可得有岁数了呀……九十多了吧?”第三个干部问。

“九——十——六。”背对河水的干部亮出右手,依次比画出“九”和“六”。

“干吗来啊,死路上可咋整?”中间那位干部着急地问,不可思议地摇头。

“能干吗?给她宝贝儿子消灾呗,求佛祖把肝上那块瘤子弄掉,活着出来……”背对河水的干部嘿嘿笑了。

“贪污腐败几个亿,买几条破鱼放生就能赎罪?多可笑的文化。”

“老百姓就需要这种可笑的文化,”第三个干部说,冷笑一下,又说,“给他们权力也不会用……”

“看把你得意的,你不是老百姓?”中间那位干部反问,很不高兴。

“您问着了,我最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啊,一名科长在咱地界儿究竟是什么身份?我认为不是老百姓。”

“可笑!凭什么啊?”中间那位干部不依不饶。

“因为对国家对人民不利!”背对河水的干部逗乐似的补充一句,三人一阵哄笑。

梁湛吐出一口烟,沿坡而上,向前走了七八米。途经一群老人时,他们的反应让他一愣。他似乎被当作了敌人,他们警惕地盯住这个陌生人,方才面容上的苦楚和哀怨瞬间消失。他们在商量一次上访事件。梁湛也没留步,继续向坡上一辆警车走过去。

刚才那位民警正在车头另一面看手机,听见有脚步声,扭头看过来。梁湛面露微笑,点点下颏,以示礼貌。

“估计得忙到天黑了吧?”梁湛问,在车头这边停步,叉起腰,喘喘气。

“肯定啦,人还没到齐呢……”民警看着手机说,说完打量一眼这个显然不是来求佛消灾的矮胖子。

“从哪儿来啊?”民警收回目光,继续看手机,问。

“市区。”

“去哪儿啊?前头是农村了。”

“……南郊看守所。”梁湛犹豫了一下才说出目的地。

民警再次看过来,目光里露出警惕,而且毫不掩饰。

“你们是律师吧……”他问。

“慧眼啊……”梁湛笑呵呵地说,递过中华烟。

“谢谢,不抽。”民警不怎么友善地咳嗽一声,像在提醒对方:我是一名人民警察,政治地位高于你,请自重。

梁湛在官家人面前总爱冷嘲热讽,表情特征是用厚嘴唇抿出莫名其妙的笑容。这一次他加了码——往地上吐一口痰。他点上一支烟。

“你有什么事儿吗?”民警边打量边问。

“没什么事儿,就是……”梁湛耸耸肩,说,“看看,转转,很好奇。”

“好奇什么?”

“老人们放生,求功德,自我安慰,也要向你们报备吗?”梁湛斜着肩膀,笑微微地问,垂手弹了弹烟灰。

“这次活动……没有……”民警说,这次放生活动究竟有没有报备,需不需要报备,以及老人放生活动本身需不需要报备,他一时拿捏不准——其实是根本不清楚。

梁湛可是人精啊,当场把对方看穿:一个不会撒谎的人,一个单纯的人,一个外强中干的好人,一个兢兢业业的基层民警,一个……傻子。

“您没搭档?”梁湛问。

“在隔壁。”民警看起手机,明显不愿搭茬了。

梁湛四处望望,不知“隔壁”在哪里。或许是指那片拆迁区,他从拆迁区那个方向收回目光后心里想,到时候,这片野树林也会被铲除。“人类为了自身利益屠杀动物、滥伐植物是不道德的,是作孽。”他对自己说。这个想法是从脑子里直接蹦出来的,虽然如此,他还是暗自得意了一下,嘴角不经意间露出笑意。巧的是,民警刚好看过来,他本想用目光质问对方为什么还不走,一看见这副笑容,便大为不悦。


贪污腐败几个亿,买几条破鱼放生就能赎罪?多可笑的文化。


“有事儿您就说,站在这儿又不吱声,多奇怪啊!”

梁湛微笑着,用百无聊赖的目光打量打量民警,没说话,转身往坡下走。民警发现他边走边笑着摇头,到平地时,还把烟头肆无忌惮地弹飞,呸地吐了口痰,就别提多气愤了,忍不住骂了声“神经病!”。

当梁湛向警车走过去时,圆滚滚的身体有些前倾,笨拙的短腿展现出笨拙的精髓——有几步几乎贴上坡面了,这让逗留在河边的姜琼感到好笑。她清楚他去那儿有何目的,觉得这类“耗子逗猫”的行径实属幼稚。

她在河边来回溜达几步,然后蹲下身,捧了把河水洗洗脸,拉下头绳,散开茂密的鬈发。

梁湛告别民警,转身往坡下走时,一辆中巴车和一辆大解放从远处驶过来,在姜琼左前方的坡面上停住。坡下的老人们瞬间安静下来,纷纷望过去,等待着。两个司机先下车,吐痰的吐痰,丢烟头的丢烟头,一个拉开中巴车车门,一个打开大解放货斗的后闸门。随后,人陆续从车里钻出来,或从货斗里被一个个扶下来——全是老年人。当他们在坡顶自觉地会聚成一支颇为壮观的队伍时,坡下响起一片悲壮的“阿弥陀佛”。接着,上面这群老人用更悲壮的情感呼喊着“阿弥陀佛”。坡下的老人开始情不自禁地卖力攀爬,所有的小团体在移动中自然形成了一支杂乱无章的大队伍,向上面蔓延。两支老无所依却心存忌恨的夕阳队伍终于在坡上会师。他们看到队伍的势力壮大了两倍,顿时信心大增,高呼“阿弥陀佛”,张开双臂,要去拥抱已到眼前的佛友。可是,手臂又在接触到对方那一刹那触电般收回,他们双手合十,彼此作揖,虔诚而恭敬地念一句佛号后,沸腾的感情才敢释放出来。他们凶狠地拥抱,痛苦地哭泣。

这一幕让姜琼很惊讶。这么多的老人,这么大的阵势,这么强的信念。她不由得摇了摇头,拢起茂发准备扎好。紧接着她睁大眼睛,忘记了头发——她看到了一件可笑又不幸的事儿:梁湛出于好奇挤进人群后,背起一位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的短发老太太,可没走几步她秃噜了下来。老太太似乎担心一着地就会掉入万丈深渊,两只手死死勒住梁湛的喉咙,把他拽倒了。梁湛坐在地上,抬起胳膊护住头部,以免被密集的腿踢到,也避免绊倒老人。姜琼正要仰头发笑,突然“啊!”一声冲上去——老太太刚坐稳就向后折过去,两根细腿呈V状刚在高处一闪就以头顶为支点再次折翻,幸亏被一个老头儿及时搂住脚踝,避免了悲剧。当时,队伍内部已出现掉头回到平地的趋势。到跟前后,姜琼立刻背向人群,一边埋怨正咧嘴发笑、拍着屁股的梁湛,一边把快快乐乐的老太太扶起来并道歉,还帮她理了理枯发。那个老头儿转身下坡时,命令姜琼好好骂一顿“你老公”。梁湛笑着对姜琼皱皱眉头。他们三人暂时不动,待人群从两侧缓缓向平地会聚后,才开始下坡。

“这小伙子啊,毛毛躁躁的。”老太太被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扶着往下迈步,快活地说,“小伙子,你干什么工作的?”老太太转过脸,问梁湛。担心她不看路有闪失,姜琼几乎把老太太架得脚离地了。

“律师。”梁湛用一条胳膊端着老太太的肩膀,在那边的肩头拍了拍,乐呵呵地说。

“哎哟,那可真不错,律师收入高。”老太太说着低头看脚,表达她对刚才打滚儿事件的态度,“没事儿,姑娘,没事儿……”

梁湛从老太太脑后看一眼姜琼,她也看过来,除了歉意、责怪和鬼脸儿,两个人还看到了对方的笑。

“老太太,我俩不是两口子,”梁湛在老人耳朵边强调,“我是她老板。不过嘛,说她是我老板也没错。”

“哎哟,姑娘你也是律师呀!”老太太这才看向姜琼,接着又“哎哟”一声,“这姑娘真好啊,长得真稀罕人,这头发真密呀……姑娘啊,谢谢你!”她好像没听见姜琼说了什么,也没在意姜琼满脸歉意的神情和一系列动作,低头看地,一步步蹭着草坪。突然,老太太又看向姜琼,用更富感情的语气重复方才的话:“哎哟,这姑娘真好呀……真好呀……我咋一看就稀罕呢呀……哎呀,要做我儿媳妇该多好啊哎呀我原来那个儿媳妇啊不正经啊勾搭老爷们儿……哎呀这姑娘要是给我做儿媳妇该多好啊我呀哎呀罪过罪过不能动嗔心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姑娘小伙子一起念阿弥陀佛消罪……管用……阿弥陀佛……”


佛法政治哲学家

这场会师趋于平稳之后,再看野树林处那辆黑色韶华轿车,一位穿短袖白衬衫和黑色西裤的年轻男司机正拉开后门,遮挡车顶,请出一位身穿黄色僧袍的和尚。

这位和尚法号云清,今年六十四岁,是南郊看守所西边五公里处一座古刹的主持,在佛教界颇具声望,本地区老百姓则把他当作佛祖的化身。

云清大师背对石滩河平地,整了整衣襟,抚平僧袍的袖口,然后仰起肥厚粗短的脖颈,又将衣襟再扯紧一些。

他身材短小肥胖,头颅硕大,八字眉眯缝眼,红润的厚嘴唇微微张合,看起来温和仁慈。云清大师深居山寺沉思佛法,又头顶光环,享受着非同寻常的荣誉。有权有势的人来往此地,总会纡尊降贵不辞辛苦地拜访古刹,求教抚慰苍生或消灾度厄之道。

大师亲自动手整理衣襟和仪容的同时,那位司机兼助理已从后备箱拿出大红色袈裟,侍立在他背后。大师捏住僧袍两侧,向下抻了抻,轻轻吐纳两下,静了静,随后展开两臂。司机兼助理把袈裟斜披上来,一头搭上大师左肩,另一头从右腋绕上胸口,然后由大师亲自扣定。


真正相处不到三小时,小林已断定这位大师是个骗子。


林间蝉鸣令大师心生欢喜,他向林子深处行去。这个方向虽然背离了身后那群风烛残年的信众,他却在心里启运着佛法,为他们求福。当他最终确定离自己最近的知了就在前面两三步远的那棵树上时,便提前双手合十,深深鞠躬,口念阿弥陀佛。他感到佛法与大自然已融为一体,心中澄明清澈。

然而,被佛法洗涤的瞬间,一种至大无边的悲伤笼罩住了他的心田。当他想到亿万众生依然深陷五浊恶世,不得解脱时,便有了一种凡人的伤心和难过,就像母亲牵挂起受苦遭罪的孩子。这绝不是说云清大师尘缘未了,对人间事心存余念,不是的,大师早已明心见性、深谙佛法,他不过是要践行大乘佛教之要旨——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回到百姓间,以身践法,把普度众生落到实处。

云清大师转过身,对紧随其后的司机深鞠一躬。他从司机双腿的动作上判断对方并未打算迫切地回礼,心中稍有不悦。

司机当时正在回头瞅车,琢磨刚才有没有锁车门。等他回过头时,大师已礼拜完毕,正用温婉的目光看着自己呢。

“抱歉,大师……”司机赶紧双手合十鞠躬。其实,他根本瞧不起云清大师,不仅如此,他瞧不起所有和尚,认为他们是社会的寄生虫,靠愚昧迷信的老百姓白白养活着。因为姥姥信天主,妈妈也时常翻阅《圣经》,所以他觉得洋教更有亲切感。让他违心伺候云清大师的原因,是上级的强行摊派,上级又被上级强行摊派……

“为何道歉呀,小林?”大师笑微微地问,目光里全是关切。

“我刚才走神儿了……”小林依旧双手合十,生怕大师介意。在机关单位的基层混生活,没人是傻子,伺候领导一定要心明眼亮,对领导的心理活动、性情要格外敏感,万事都要想到前头、做到前头。第一次接触云清大师,真正相处不到三小时,小林已断定这位大师是个骗子。来时路上,云清大师多次提及某位厅局级领导,以佛法之名对其常年捐赠表示了谢意,语气平和,用词得当,却依然让小林反感。最不能让他接受的是,云清大师话里话外还透露出一种违背其身份的世俗野心:他聊起老百姓与信仰,认为老百姓需要信仰,这对于国家、社会和全世界是至关重要的。小林把这些话理解为:现实交给国家,精神交给和尚。先不提其中的政治诉求,单说宗教功能,小林认为僧人就是寄生阶层,佛教教义实属荒谬,逻辑不通、里外背离。比如说,凡人成了佛,变成更高级的存在,必然凌驾于凡人之上,可和尚们又鼓吹成佛之人依然是凡人,连释迦牟尼都是凡人,这与胡说八道何异?老百姓如果信奉这种车轱辘谎言,就像掉进沼泽,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没有外在的绝对事物做终极保障,又不信任自身、排斥自身,这样的宗教怎么能够承担起老百姓的精神世界,安置老百姓的灵魂?它甚至都不配称为宗教。

“小林啊,这个歉你是需要道的。”大师依然是那副笑微微的面容。

“是,大师。”小林再次双手合十鞠躬。

“不是向我道歉,是向那只蝉道歉。”大师说着回望那棵树,撩起左臂指上去,“你听……蝉鸣乃禅明呀……心外无物,有物就会分神,堕入烦恼。”

“多谢大师指教……”小林再鞠一躬。

“人生真理传授给你了,悟不悟得透,看你自己的造化。”大师心里想。他关爱地看着小林的头顶,待对方鞠躬完毕直起上半身后,他又关爱地看起对方的眼睛。云清大师笑而不语,红扑扑、肉嘟嘟的椭圆形脸上洋溢出温润祥和的色泽。随后他折起左臂,把袈裟提起来,闲庭信步般从小林身边走过。

其实,在车门被推开的刹那,眼尖的信徒就已提醒大伙儿安静下来,端正侍立。等大师缓步走来,所有人都在双手合十,深深鞠躬、集体念佛。梁湛和姜琼站在后面看热闹。

云清法师望见信众向自己鞠躬,赶紧双手合十于胸前,脸上露出哀苦心疼的神色,他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小林在大师一侧看护,手心朝上,放在大师胳膊肘下面,担心对方随时会因为腿脚笨拙被鹅卵石、水沟或草团子绊倒,球似的滚进河里。他今天不想担任何责任。

对大师而言,信众们的虔诚情感体现着全人类的悲剧,具有极大的魅力。对信众而言,大师是菩萨的象征,是灵验的神明,他们祈盼从他那儿获取改变命运的契机。然而,这也正是云清大师心中最深的苦楚。荼毒全人类的罪孽,只有在六道轮回这个大体系中才能看出究竟,而在尘世之间,太阳之下,则表现为由所谓上等人按自身利益治理世界。所谓秩序,无疑操纵在所谓上等人之手。从佛法逻辑上看,所谓上等人死后将入恶鬼道,来生不得为人,可以说,阳间的上等人在阴间实为最悲惨的存在。然而,艰辛无望的底层众生近在咫尺,他们是无边佛法所要普度的当务之急。为什么让他们一个劲儿念阿弥陀佛,念就行,单做这一件事儿?为什么?就是为了让其抽丝剥茧,明了真相——一个简单至极的道理:切实地劳动才是佛法的精髓。念佛就是念佛,但凡有一丝欲望,便要承担因果。佛法不存私利。讲啊,讲啊,苦口婆心地讲,没——用。他们的心已经破碎,立心念佛是他们难以承担的劳动。事实上,正是这种焦虑导致云清大师对国家力量抱有一丝幻想。他熟稔我国历史,对国家力量的作用看得很清楚。“一个国家,以发展生产力为根本任务,是可以的,过度地倾注于物质建设则不妥。上等人如果能够端正自身,对人本身多做善事——比如鼓励老百姓一心向佛、修补心灵——就相当于替自己赎罪。佛法才是国泰民安之道。”这便是他作为一名佛法政治哲学家的思想要旨,他对每个前来拜访的有权力的人都会言传心授,希望他们听进去、做出来。


他们的心已经破碎,立心念佛是他们难以承担的劳动。


这位不乏批判精神的和尚靠近底层信徒时,对他们心中的痛苦感同身受。

“参拜大师!”

“参拜大师!”

…………

老人们一个劲儿地弯下身子,虔诚敬拜,念诵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云清大师在他们弯下身之后,也弯下圆咕噜的身子回礼。那一瞬间,他瞥见人群后站着几个人没有行礼,便感到不悦和奇怪,他奇怪的是那个和自己身材相似的秃子为何露出一种戏谑的神情。“如果他是一名外道信徒,那么,所信奉的必然是外在事物,这个外在事物也必然凌驾于人之上,这样的话,佛法的广大在他们眼中就是莫须有,是空谈,佛法与人的无碍关系在他们眼中也仅是一种语言游戏。外道的成见,源于世俗的邪恶呀。”云清大师头脑健硕、思路活泛,能在一瞬间捕捉灵魂及其相关事物。当小林在一侧双手护持,担心弯腰会给自己造成身体不适时,云清大师想:“一位可悲又固执的年轻人,可悲之处在于,他只有在支配关系里才能找到存在感,固执之处在于,他现在认为被支配是有意义和价值的。”

正式礼仪过后,云清大师和信众们唠起家常嗑。他认出前排里的一位老太太,就热乎乎地问候道:“张大娘,您身子骨还好吧?”

张大娘双手合十,赶紧鞠躬,抬起头后,流下热泪。她那张脸啊,布满皱纹,硬邦邦的额头被苦楚刻满深纹。

“好着呢,好着呢,谢谢大师关心!”张大娘感恩戴德,又是鞠躬,又是念阿弥陀佛。

“身子骨好就好呀,”云清大师笑着说,没回礼,接着又问,“那件事儿您办了吗?”

“办啦,办啦,大师,我办啦,那天回去,一到家就把儿子、儿媳妇叫到跟前,把房产证放在他们手里,啥也没想,就一个动作……”张大娘火急火燎地汇报,用夸张的表情来体现“一个动作”的伟大意义,同时尽力压住内心的痛苦,弄得那张褶子脸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您看,一个动作换来解脱,多么简单。心外物,留不住。阿弥陀佛。顺遂顺遂。”大师这一起手念佛,所有信众便集体面向张大娘,起手念佛。一时响起悲凉的轰鸣。

张大娘好似临终前如愿解脱,涌出热滚滚的泪水,两片干扁的黑嘴唇颤抖着,喉咙哽咽,好长时间发不出声音,突然,她对苍天哀号:“放下啦……放下啦,解脱啦,无碍啦……”然后,身子瞬间软了、瘫了,要下跪,但被早有心理准备的大师及时搀扶起来。大师轻轻地端平她的身体,发现她一点儿肉都没有,还瑟瑟发抖。考虑到亲密接触会干扰她刚获解脱的灵魂,大师回头看一眼小林,把这一具躯体交给了他。

大师随后对一位左眉骨长着豆粒大黑痣的高个儿瘦老头儿回礼。老头儿在张大娘左边,一直热切地看着大师,见对方终于看过来,连连礼拜加鞠躬。

“哎哟,这不是胡老叔吗?顺遂啊顺遂。”大师再施一礼。

“顺遂顺遂!”胡老叔个子高出人群一头还不止,头发被河风吹乱了。他的发际线紧挨着眉骨,头发很密,染料几乎掉光了,头发由里向外显露出三个层次:里面是白色,中间层偏黄,外表覆着一层黑发,被河风吹起来,像掀翻的干燥鸟巢。

“令堂可好?”大师雍容大度地问道,相信对方九十二岁老母已大病初愈。

“老母前日已登西方极乐世界了……”胡老叔说着弯下身躯,像一头默默忍受哀伤的骆驼。

未等云清大师表态,人群中随即响起一阵悲鸣。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胡老叔把头压得更低,忍住泪水、哽咽和悲痛的声响——他担心被母亲听见后西方极乐世界之路会半途而废。

云清大师在那一刻显得有些尴尬,心底觉得胡老叔今天应该为亡母守灵,下个月再来参加放生活动。胡老叔不为亡母守灵的原因是担心自己悲恸欲绝、放声大哭,会妨碍她登入西方极乐世界。对云清大师来说,这是缺乏佛法根据的民间迷信。但他现在被信众们裹挟着,不得不念一句阿弥陀佛,然后把目光落向后排一位四十来岁的妇女,虔诚至极的寡妇刘凤芸。她每月香火钱都在千元以上,五年来不曾间断,捐完款,就跪拜所有佛像,祈求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其实,寺院并不赞成此类孤注一掷的求佛心理和行为,在他们看来,治愈社会创伤的方法应当在社会中找寻,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把佛法当成逃避的手段是不妥当的,对彼此都不利。佛教被社会诟病,很大程度便出于信众们普遍把佛法和寺院看成心灵寄托,一个劲儿地捐赠烟火钱,白白供养着无所事事、对社会毫无贡献的和尚,佛法具有的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恰恰被广大老百姓这种普遍行为所遮蔽。拿放生功德来说,佛经正典中有所记载,但无关宏旨,寺院也不鼓励,之所以在老百姓中普及,是本土民间文化那种实用主义的心理所导致的,其主观意愿其实已偏离佛法正道。佛教界默认放生活动,大多出于“方便法门”的思路——不脱离老百姓,结合时代特性,由浅至深、由俗至真,与时俱进地推广佛法。他们相信,除掉桎梏在人类身上的无道劳动规则,作为佛法愿景,是一定会实现的。

云清大师和刘凤芸目光相碰,不得了啦,她从人群中挤出来,对大师深深鞠躬,顺势跪下,磕头,亲吻“佛祖”脚面。此类突发事件,云清大师已见怪不怪。他不能把脚抽开,也不能鼓励偶像崇拜,又得把场面圆回来,于是,他淡淡地对已由惊讶变为期待的信众们说:“这不是在跪我,是跪佛。”信众们像坍塌的城垛,纷纷跪下磕头,礼拜,再磕头。


但他现在被信众们裹挟着,不得不念一句阿弥陀佛


“咱也磕一个呗?”梁湛听见身后有人打趣地说,知道是那三位干部。

“我不磕。”一个说,“有用吗?能磕来钱吗?”

“宁可信其有嘛!”第三个说,“跪吧,哎呀,装什么装!”

刘凤芸伏在大师脚面上哭泣,哀求起来:“大师啊,我活不下去了,心要死了啊,活不下去了啊,大师啊,救救我吧……”

磕头的信众有几位抬起脸,恳求大师:“是呀,大师,救救她吧,救救我们吧,活不下去了,心要死了啊……”

“是呀,大师,救救我们吧……”

这场面云清大师心中自有对策,不过,眼下他在思索另一个问题——人群背后那个矮胖子。他旁边的女士、后面那三位男士都已经下跪,唯独他不——嘴角还挂着一丝冷笑。

“排他性信仰与政治成见异曲同工,皆由利己之心所致。以权柄为寄托,世间便入无明,仇恨便宰制社会。佛法为心灵解惑,也当解放身体。践行佛法,就是澄明无碍地劳动,只有正确地劳动,才能更新和解放由仇恨所缔结的社会。”这是云清大师此时的内心独白。

“阿弥陀佛!”他对信众礼拜,随后,转过身,向河边走去。


“无辜”大法庭

放生仪式正式开始。所有人跟随云清大师向河边走去,开始略有分散,随后向正中会聚,比刚才礼拜大师时更加拥挤了。四位工人从货车那儿走下来,斜插到水箱跟前,毕恭毕敬地等待大师临近。

云清大师来到第一个水产箱跟前,双手合十,念诵净口业真言:“恭请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依次念诵三遍后,他转过身,对信众施佛礼、启颂佛音:“效礼。”

信众们先是集体对那个水产箱施以佛礼,然后仰起脸,对天空念诵净口业真言:“恭请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念诵三遍。

“诵经!”云清大师用佛音启颂第二步。于是,虔诚的信众们娴熟地念起经文。这些经文是《大悲咒》《心经》和《七佛灭罪真言》。前两部佛经各念一遍,后面这部佛经念七遍。有人背不全或根本记不住,就拿出经书照着念。

“祈求!”云清大师启颂第三步。这一步由信徒各自念诵,大多为:“我某某某放生多少条鱼,请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某某某及家人某某某消灾延寿……”因为每个人的语调、音量和速度都不一样,现场很快乱了起来,搅成一锅粥。信徒们大部分仰着脸,面向天空,双手合十端到鼻尖,嘴唇疾动,翻着白眼,眼角淌着泪,像是要在恐惧中用语言的力量驱散恶魔,稍有怠慢,脑海中那些人就会即刻毙命一样。

小林和四位工人也照做,但他们再怎么认真,还是让人觉得虚假。

云清大师在信众祈求时走到第二个水产箱跟前,默念几句佛经,走向第三个水产箱,默念几句佛经,到最后一个水产箱为止,独自一人完成最后一道工序。然后从另一头双手合十,念着佛经走回来。四位工人显然已熟悉了这套规则,在云清法师给最后一个水产箱念完佛经后,放下手臂,有些无聊地等上了。最边上那位工人因为闹着伤风,一个劲儿吸溜鼻水,不小心吸进了喉咙眼儿,于是把脸扭到一边吐掉,再用两个掌根抹抹嘴,接着在裤子上擦起手来。这时候,隔壁工人用手背敲了一下他的肚子:“干活儿了!”

四位工人一人一个水产箱,往河里倾倒鲫鱼。每倾倒一箱鱼,信众们便高呼一次阿弥陀佛,随后变成群体嗡鸣。

干完活儿,工人们随即把箱子收到一边,腾开地方,好让信众们对着河面念佛。他们向前移动时,吐痰那位工人拎着一个水产箱对老人们喊了一嗓子:“放——生——喽!”他把空箱子往空中一抡,转过身,跟上前面那三个朝货车走过去的同伴。

仪式的最后一步是对着河面念经:“感恩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念三遍,礼拜三遍。

仪式结束了,但心愿还在持续,信众们久久不愿离开河边,对着那些在水波中四散的鱼继续祈祷。

云清大师抽出身,来到一侧平坦些的地方,又回头瞅了瞅,向后再迈半步,跨过一个土沟。他双手合十,默默注视信众两秒钟,再深鞠一躬,悠长地念道:“阿——弥——陀——佛。”

十分钟之后,大部分信众已离开河堤,在草地上逐渐散开。他们对每个碰面的佛友行礼,彼此闲谈一下,然后找到一起来的同伴,一小组一小组地往坡上走。

天色渐暗,河边起了凉风。梁湛回头找姜琼,发现她在不远处的小土包上蹲着,像是累了。

“你先等一下!”他对她招手说,然后快步穿过人群,来到大师跟前。大师正在跟老人们一一行礼道别,嘱咐他们回家念佛,只管念就好。小林侍立在一侧,无动于衷地看着,感到疲倦又无聊。当他发现一个俗家版的云清大师来到跟前时,立刻警惕起来。梁湛对小林仰颏一笑,对已经在盯着自己的大师行礼。

“大师您好。”

“施主您好。”大师回礼。

梁湛的到来符合大师心愿,他亲切地显露出一种态度:只要对方领悟佛法,取我性命也是可以的。

“不信佛之人在场,会影响放生功德吗?”梁湛直奔主题。

“施主何出此言?信佛与否全凭自己,用西方哲学的话讲,叫主观意识。但佛法不讲主观或客观,讲心。”

“可是我这颗心不信佛呀。”梁湛笑呵呵地说。

“那么,是什么让你本人出现在这儿的呢?”大师微微笑着,逆着阳光眯起三角眼。


可是我这颗心不信佛呀。


“刚巧路过此地,下车看个热闹。”

“因缘也,因缘就是那颗心。”

“一颗大心。我不信佛,是一颗小心。”梁湛故作明了。

“可以这么说。佛法不讲言语,只要明了,说什么话都是可以的。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大师,本人虽不信佛,却尊敬有信仰的人……”

“施主为何只尊敬有信仰的人?”大师打断梁湛,依旧笑微微的。

“当然,我也尊敬没信仰的人,”梁湛耸耸肩,“只要他不做坏事儿。”

“施主请看,脚下,你我他,都在伤害着小草,这难道不是坏事儿?”

“那我该如何赎罪呢?”

“多做好事儿。”

“做什么事儿才是做好事儿?”

“请问施主要去哪里呢?”大师问,显然心中已有计策。

“南郊看守所。”梁湛没犹豫,心想看你有什么花招。

“想必施主是一位律师?”

“慧眼啊,大师!”梁湛哈哈大笑。

“请问施主,有没有给‘坏人’辩护过?收了‘坏人’的钱,替‘坏人’脱罪,你心中明明知道他是个罪犯,却帮助他逃避制裁?”

“大师,我有过。但律师的职业规则要求我们不能凭自己的私人判断去拒绝别人的求助。”

“是的,依法不依人,这也是佛法之道。法律面前,人人都有一份权利,即便是罪犯,也有权利请律师。即便是死刑犯,也有死后获得安息的权利。佛法何尝不是如此?即便大魔头来找我,也不能轰人家走嘛,哈哈哈。”

“可是,我心里依然有坎儿,认为自己作了孽。”梁湛说。这倒是真心话。

“原谅自己吧,你自己就是众生,原谅自己就是原谅众生。也要原谅看守所那位嫌疑人。”

“为什么呢?那岂不是纵容?”

“施主,我们凡人唯一的权柄,就是原谅。”

“多谢大师指教!”

二人对拜,结束了会话。随后,小林生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大师提了提左臂上的袈裟,缓步离开。

“那么,我要原谅自己吗?”梁湛望着大师的背影问自己,随后尝试原谅自己,想象着把那些违背良知的官司像擦玻璃一样抹掉。可他怎么也抹不掉,它们依旧在那里。直觉告诉他应该信任这位大师。“原谅”或许另有深意,不是纯粹的心灵作用,它应该具备足够的铺垫和积累,方能水到渠成。“原谅”不是想出来的,是做出来的。

“那么,我该做什么呢?怎样做呢?比如那位小说家嫌疑人,在心里强调他是可悲的、可怜的?我这个人,真的,有生以来从未真正地同情过人、怜悯过人。没有。人,生而为奴。普遍的悲悯之情毫无意义。相反,普遍的卑劣在人身上却显而易见,且各式各样。人生而为奴,权力要对人犯罪,可这又是世界向前运行的必然环节。就因为这样,无辜才无法成为能对权力大法庭进行审判的人间大法庭。权力是什么?一项劳动成果。这项劳动成果的独特性在于,它能掉过头来掌控和支配劳动,继而掌控和支配人的命运。云清大师为什么能操纵那些老人的灵魂?因为他们除了灵魂已一无所有。他们的身子骨就是苦难本身。权力大法庭榨光他们身上最后一滴血,再由神棍套上灵魂绳索将其领进‘西方极乐世界’,厚土埋葬,从人间消失。这就是无辜的逻辑。所以我又能做什么呢?只有神灵亲自出手,才能让无辜大法庭立足人间。”

于是,这位被更年期折磨的中国男人再一次更换信念,成为一名有神论者。他眼下不仅认为神灵存在,而且认为他们就在头顶上空,于是举起双臂,眯着眼睛,冥想了一小会儿。睁开眼睛时,他感到心灵获得了洗涤,干净、轻松。他体内那个调皮捣蛋鬼没让他放下胳膊,于是他稳稳地踩着草坪,走上对面那道斜坡,对下方蹲在河边洗脸擤鼻涕的姜琼发出牛一样的声音——“阿弥陀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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