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特种兵，有人一年看了47场
一星期一场。
文｜郑思芳
编辑｜龚正
来源｜真故研究室（ID：zhengulab）
“又没演唱会，为啥鸟巢晚上还亮灯？”一位网友在小红书上随意晒了张夜晚逛街图，不想引来了超500位网友的“图片评论”。大家纷纷晒照，今年在现场看了哪些明星的演唱会。一位受访者自爆，全年看了47场演唱会，加上交通、住宿等相关花费超10万，花掉年工资的五分之一。
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数据显示，2023年前三季度，全国累计观演人次达1.11亿，超过2019年全年水平。文娱演艺对一地消费、一城文旅的带动，也让努力刺激内需的相关部门看到了曙光。
还没来得及看完演唱会，关意就不得不提前从座位上离开。耳边响起的下一曲是《不完美小孩》的伴奏，这是TFBOYS队长王俊凯在2017年发行的第一首个人单曲。
相比于如何跟过去的青春告别，此刻作为铁粉的关意，满脑子想的是，如何才能在22:48前赶上当天从西安到郑州的最后一班高铁。
为了这趟演唱会，关意横跨了1300多公里，现在她又要再来一次1300公里返程。
凌晨12点，关意乘坐的高铁抵达郑州，然后转顺风车到苏州，又是9个小时的车程。期间肚子饿了就灌下2瓶水，因为顺风车座椅硬得像绿皮火车硬座，她一夜没睡。
次日早上9点40分，从西安返回苏州的关意终于赶回公司打上了卡，因为迟到被扣10元，全勤奖励也打了水漂。
在熟透了的成年人看来，关意的这种追星韧劲让人匪夷所思。但对新世代来说，没有哪种物质消费，能比得上现场的情绪感动。
十年前的青春期，关意听到TFBOYS的第一首歌《heart》就入了坑，十年后，她终于在演唱会听到现场版，这首被视作团歌的曲子一响起，关意和身边一位完全不认识的姐妹，哭着抱成了一团。对关意来说，她让自己的青春，“风光大葬”在了西安奥体中心体育场。
当然这场青春大葬并不便宜。黄牛卖给关意的门票价格高达5500元，这个价格还只能买到内场最外围的位子。而TFBOYS十周年演唱会门票分为6个档次，依次为580元、806元、980元、1280元、1680元和2013元。关意所拿到的门票与原价相比，价格翻了不止一倍，座位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靠近舞台。
媒体曾曝光了一份黄牛的聊天记录，显示TFBOYS的这场演唱会、前五排单张门票的价格一度被炒至50万元，第一排的价格竟然高达200万元。这笔钱足够在西安房价最高的高新区买下一套85平以上的房子（高新区1月新房均价23401元/m²）。
广州人苗苗则在2023年一整年，看过40余场次的演唱会、音乐节、livehouse、点映（演唱会影片），除去备考公务员的两个月，苗苗几乎每周都在音乐现场，张杰、五月天、西城男孩、薛之谦等都是苗苗的打卡对象。
在广州工作的苗苗月入8000，但他今年花在演绎娱乐活动上的钱，已经能够购入两台高配版的iPhone15 pro MAX。
给苗苗印象最深的一场音乐之旅，来自一次内蒙自驾游。2023年7月，迷笛音乐节在内蒙举办，为了省钱和感受氛围，苗苗人生中第一次坐50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一路从广州到哈尔滨再到海拉尔， 3天都在自驾旅行，还有3天时间花在音乐节上。
长时间在路上和看演出，苗苗已经练就了随时随地携带电脑办公的习惯，工作电话一来就接，工作消息马上回复，一来活努力马上搞定，为的就是不耽误音乐节现场一秒。
苗苗的40多场特种兵行程里，至少有六场是在演唱会外场。
去年5月，五月天和他们的粉丝五迷们霸占了北京鸟巢体育场，外场草坪上没有票也依然倔强的粉丝们，站着听完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演唱会。
蔡依林、邓紫棋、许巍、薛之谦的演唱会，苗苗都在外场，没花过一分门票钱。抢不到票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外场的氛围并不比场馆里面的差。
五迷韩烨则既待过鸟巢内场，也站过外场草坪，五月天在北京鸟巢开唱的6场巡演里，韩烨为自己买了5场门票。
虽然在武汉读研，但在过去一年，韩烨跟着五月天成为全国巡回特种兵，跑过北京、南京、上海、杭州、泉州5座城市，总共看过11场五月天巡演，其中有5场是外场。
为了抢上五月天北京场巡演门票——“好好好想见到你”、“诺亚方舟十周年进化复刻”两个巡演主题，韩烨分别安排了20人拍票，大家通过在线文档分别认领日期和信息，即便如此也没有人“中奖”。
实际上，演唱会特种兵也并不是95后、00后的专利。
87年出生的上海人瑞内，在过去一年里共计买票入场看了47场演唱会，相关的门票、交通、住宿、饮食等花费超10万，接近他年收入的1/5。而在往年，这一开销仅在四五万左右。为了控制开销，瑞内中意的歌手和乐队就买内场，一般喜欢的就只买看台票。
瑞内看过的47场演唱会中五月天占了9场，五月天、杨静茹、张信哲、周传雄、伍佰都是瑞内的最爱，瑞内唯一的遗憾是没有买到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
瑞内算特种兵里面比较佛系的，不找黄牛、没抢到票也不强求。
他认为，买黄牛票会助长歪风邪气，此外可看的演出很多，并不是只有一场。遇上最喜欢的五月天，即使没有抢到杭州场的，还有南京场可以选择，更远的还有沈阳场，甚至花销可能还比杭州、南京的少很多。
从横跨老中青少年青春的五月天、到少女收割机TFBOYS，再到天王张学友、周杰伦等，演唱会的热风从2023年年初一直吹到了年末。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数据显示，2023年前三季度，全国累计观演人次达1.11亿，超过2019年全年水平。
2012年4月30日，五月天第一次在鸟巢开演唱会，10万张票3分钟内被卖光。去年，距离五月天在内地举办的上一场演唱会，也已经过去了四年。
来自歌迷长期的思念，化成强劲的消费动力，以至于五月天3场“好好好想见到你”和3场“诺亚方舟十周年进化复刻”两个主题共计36万张票，开售后几秒内售空。
五月天假唱与否暂且不论，但歌迷们都为此付出了真金白银的代价。
韩烨怀念过去五月天演唱会“团票”的传统。为了让老粉丝们能有更多机会看到现场演唱会，五月天的三个粉丝团与各地演出商达成不成文约定，在演唱会前预留一部分门票作为粉丝团的团购票，其原则是原价购买、原价转让、不得加价出售，为防止有人滥竽充数，团购门票设有答题门槛。
为了提高准确率，粉丝自发收集题库，题量在三四百道左右。韩烨遇到的问题，从“MV里某个画面里有什么”到“五吧（五月天贴吧）成立日是哪天”，包罗万象，事无巨细。纵使从2017年入坑，自称半个老粉，韩烨也都很难全部答对购买团票所设的问题。
但黄牛总有办法。去年5月6日，也就是五月天北京演唱会开场的20天前，五月天粉丝团后台出现大量0秒创建的异常订单，疑似有黄牛混入粉丝团抢票。
随后粉丝团还被匿名举报“非法集资”，粉丝则对平台派票规则表示质疑，怀疑举报者与黄牛有利益纠结，之后矛头还被指向了演唱会主办方。在种种原因下，五月天的团票传统被迫取消。
苗苗认识的一个黄牛告诉他，主办方大概会放出 50% 的票流到平台抢票，剩下 50% 就打包给一级黄牛，经过黄牛一层层加价后，消费者手上的票就贵了。
黄牛也分等级，一级牛和票务平台有直接联系，二级牛从一级牛收票，再一级一级转发，最后到三四级牛，也就是常说的“代理”。
以关意的演唱会门票为例，黄牛占有超过3000元的溢价。苗苗认识的黄牛等级较低，一张票也就赚二三十元，但亏一次可能就是几百元，大部分利润都被上级黄牛和票务平台抽走了。
最欢迎特种兵到来的除了黄牛和演唱会主办方，还有举办城市。
据统计，TFBOYS演唱会在西安演出前后，西安出行总订单量同比增长738%，直接带动4.16亿元的旅游收入。
为期4天的周杰伦演唱会海口站，共吸引15.46万人次游客入场，实现旅游收入9.76亿元。另有超3万名没能购买到票的粉丝在五源河体育场周边感受演唱会氛围。在那段时间，据说飞往海南的飞机、海南环岛高铁、出租车、公交车、海南交通广播全都在循环播放周杰伦的歌。
因为演出市场火热而大赚旅游收入的还有三四线城市。
据腾讯音乐研究院统计，2023上半年，二线城市及以下的音乐节，占到了总数量的57.9%。中国演出行业协会显示，2023年三四线城市音乐演出增多，演出城市从一二线向三四线城市延伸。
石家庄提出打造“Rock Home Town”中国摇滚之城，如果说是因为有“杀死那个石家庄人”的音乐基因，那么因“三头一掌”出圈的衢州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但在去年一年，衢州已举办5场大型演唱会、1场音乐节，并且也是刚刚过去的浙江卫视跨年演唱会的举办地。
“国际庄”的摇滚现场
据统计，衢州在去年3月共接纳了5.6万人涌入参加薛之谦演唱会。据浙江省旅游统计数据，去年上半年，衢州共接待游客679.7万人次，同比增长16.9%，实现旅游总收入100.5亿元，同比增长16.2%。
这种荣景背后的逻辑在海外也同样适用。
在海外，一场演唱会能带来的利益，甚至可以让举办城市为其改名。为迎接歌手Taylor Swift巡演在美国亚利桑那州格伦代尔市开启，格伦代尔市市长宣布将市名改为斯威夫特市“Swift City”。
根据酒店预订网站数据，每逢Taylor Swift演出的周末，包括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明尼苏达州的明尼阿波利斯、以及密苏里州的堪萨斯城，酒店价格一般都会上涨两倍多。
据商业智库统计，Taylor Swift每场演出约有7.5万名粉丝到场，带来的消费支出将达到两亿美元，而如果是全美巡演，总计将产生46亿美元的消费支出。
城市赚钱，小摊小贩也不会袖手旁观。特种兵手上的应援棒、灯牌，也会让背后的商家大赚特赚。
以荧光棒为例，一根荧光棒价格140元，五月天一场演唱会的周边产品多达19款，价格从40元到1050元不等。如果按照上海站8场演唱会人数计算，光是人手一根荧光棒就能至少入账1.78亿元。
据一位经营十年的灯牌定制服务商家透露，其去年一年的成交额达到了数百万，超过了过去十年的收入，而之前的疫情一年里，因演唱会市场熄火，店铺亏损就达到了几十万。
淘宝数据显示，去年 3 月，荧光棒淘宝搜索量同比上涨 169%，各色应援手牌、荧光发箍、彩绘脸贴、荧光手环等线下演唱会气氛道具亦出现大幅度增长。
若干年前，社会层面讨论演唱会，经济利益常被靠后，相关主管部门更担心的是安全。
但如今，安全仍然第一，一场演唱会能带来的经济利益，也开始被更多关注。
去年7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了《关于恢复和扩大消费的措施》20 条。其中第六、第七条明确指出，“丰富文旅消费，促进文娱体育会展消费”。这也意味着，文旅消费在国家政策方面得到了进一步支持，演出市场随之迎来爆发窗口期。据不完全统计，在2023年的最后一个周末，全国仍举办了29场演唱会。
2023年，五月天双主题切换巡演共计68场，涉足21个城市，而这个场次数量只能排第二，薛之谦以104场占据首位。演唱会场次在20场以上的还有张信哲、张杰、张韶涵、周杰伦等歌手。
支撑起如此强度体力劳动背后的歌手们，其实年龄已经并不小。五月天主唱陈信宏48岁、张信哲56岁、周杰伦44岁、张韶涵41岁、薛之谦40岁，薛之谦曾因突发高烧引发扁桃体不适而取消成都场演唱会。
场次越来越多，票价也越来越高。TFBOYS和周杰伦的演唱会最贵，最高票价均在2000元左右，其次是张信哲、薛之谦、张杰、毛不易和李宗盛，最高票价均超过1500元。
涨价的不仅有演唱会，还有音乐节。据上观新闻统计，去年的“五一”假期，全国有近20场音乐节，其中单日门票最贵的788元，有近四成音乐节的两日（或三日）通票超过1000元。
而在2017年，360元能买到草莓音乐节两日早鸟票，阵容包括谢天笑、万能青年旅店、TizzyT；在2009年的草莓音乐节，更是花80元就能在一天里看到老狼、张楚和旅行团。
但一些演出现场的阵容或品质可能并不与贵价票相符。演唱会现场被柱子挡住看不见、演出阵容不如预期、现场乐迷财务被盗等都让消费者的体验大打折扣。
“现在谁都能开演唱会了？”
苗苗就发现，以前只会开小型live的歌手和乐队，都在2023年赶上了东风，办起了演唱会。但有的现场并不能让苗苗完全投入，比如以前在livehouse，乐队在台上，乐迷在台下，二者的距离近到可以跳海，可到了演唱会，乐队和乐迷的距离中间隔了一个太平洋。
据旅游网，一场演唱会的收入结构中包含门票票房、线上直播收入、品牌赞助、衍生周边产品贩售等，这其中涉及经纪公司、票代平台、视频平台、品牌等多个主体。国内市场中，演唱会门票占据其大半部分，但比例也在逐渐缩小。
在演唱会这一产业链中，主办方是发起者和组织者，负责确定演唱会的策划、组织和执行，但也同样面临着巨大的经济压力。
由于演出费用、舞台搭建、场馆租赁、现场安保等费用的持续上涨，有时演出商也很难确保盈利。对于诟病已久的黄牛问题，演唱会主办方可能也不得不依赖黄牛组织来赚回成本。
仅从2023年歌迷们对演唱会的报复性消费来看，特种兵们的需求可能还远远没被满足，主办方的春天还远没有结束。
但当报复性看演唱会热潮退去，不具性价比的演出现场就会最先浮出水面，而那时候还有几个人愿意为情怀买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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