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军队腐化到蛮族入侵看罗马帝国的灭亡

2024-01-13 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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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罗马希腊文明可以说是西方文明的源泉，但时至今日罗马帝国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史学界关于罗马帝国特别是西罗马帝国灭亡原因的研究汗牛充栋，从政治、经济、历史、地理、自然环境等各个方面都有阐述，这些论述各有各的道理，但学界广泛认同的是，公元476年日耳曼人奥多亚克废黜西罗马帝国皇帝是西罗马帝国灭亡的标志，这是罗马帝国灭亡的一个直接原因。这个“直接原因”的来龙去脉是怎样的？笔者尝试从罗马共和国崛起到帝国扩张过程中的罗马军队和蛮族为切口，探究罗马帝国瓦解过程中的种种行为和现象，以此为鉴。

罗马共和国的辉煌战争与军事改革

人们目前所说的罗马文明通常指的是罗马帝国时期，但实际上，罗马文明经历了王政时代、共和国时代以及帝国时代。罗马王政时代是指古罗马在公元前753年到公元前509年这一时期，此时罗马尚处于原始社会的公社制度向国家过渡的时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镇，尚未建立共和国，更不是一个强大的帝国。而罗马向共和国过渡的标志是公元前510年罗马人驱逐了前国王暴君卢修斯·塔克文·苏佩布，结束了罗马王政时代。共和国由元老院、执政官和部族会议三权分立。掌握国家实权的元老院由贵族组成。执政官由百人团会议从奴隶主贵族中选举产生，行使最高行政权力。部族大会由男性平民和男性贵族构成。

如果说后来的罗马帝国是类似于冷战结束之初美国的“超级大国”，创立了“罗马治下的和平”，简而言之就是建立了以罗马帝国为首的地区国际秩序，那么早期的罗马就远远没有这么横，其充其量不过是台伯河畔的一个弱小城邦，面临着内忧外患的窘境。在北方，罗马共和国面临着两大让其头痛的劲敌——伊特鲁里亚人和高卢人，南部则要时刻注意拉丁等部落的威胁。但共和国屡出奇兵，以弱胜强，自公元前5世纪初开始，先后战胜拉丁同盟中的一些城市和伊特鲁里亚地区的伊特拉斯坎人等近邻，又征服了意大利半岛南部的土著和希腊人的城邦，成为地中海西部的大国。随后罗马与伊特鲁里亚城邦维爱进行了长达十年的第三次维爱战争。公元前396年维爱被灭，伊特鲁里亚人从此一蹶不振，罗马则成为意大利中部强国，意大利（地理意义上）逐渐统一。随后罗马共和国通过同迦太基的三次布匿战争征服西地中海，又通过东征，饮马东地中海，罗马共和国的统治范围大幅增加，通过战争所掠夺的财富、土地、人口使得共和国的实力进一步增强。

图1决定罗马共和国国运的布匿战争

在保卫共和国及扩张的过程中，罗马军队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美德和荣誉是罗马共和国的宗旨”，“爱祖国、爱罗马”是每个罗马人心中的信条，而罗马军队自然也继承了这些优秀品质。另外，罗马军队实行严厉的军法，在军队中逃跑，偷窃，丢掉武器、盔甲及同性恋都要被处以死刑。而如果一个团队集体逃跑则实行“十一抽杀律”。十签中有一死签。抽中者被执行死刑的时候长官仅仅拿武器轻轻碰一下示意，然后所有其他士兵随意对此人加以任何虐杀，其死状惨不忍睹。严酷的法规使得士兵不敢逃跑，所以即使在兵力少于对手的时候，罗马士兵也会拼死而战直到全部战死，这让地中海周边国家感受到了罗马军队的恐怖。

正如上文所说，罗马的辉煌建立在共和国对外战争的基础上，建立在军团军事胜利的基础上，建立在以武立国的基础上。这里有必要简述一下共和国时期的兵役制度。按照古罗马传统，一旦有战争爆发，执政官就需要担负起从合格的公民中临时征集起一支军队的职责。直到前2世纪末，罗马大体上仍然在实行这种传统的兵农合一的公民兵制度，这些士兵需要有一定数量的财产且需要自行购置相应的武器、装备。早期的罗马将领们也同样是战时出征、战后回归本职，看到这里，部分读者会觉得这很像中国历史上的一个制度，即唐代所实行的府兵制。

图2阿尼洛·法尔科内的作品《马戏团内的罗马士兵》

随着共和国的不断扩张，战线不断往外推进，战争持续时间延长，军队再也无力承担长期离家戍边的费用。另外，由于连年战争，特别是在第二次布匿战争期间，迦太基统帅汉尼拔在意大利的大肆破坏，导致罗马兵源主体的自耕农们要么死于战火，要么因长期征战，无暇顾及自家田地，导致土地被兼并。再加上随着奴隶制的发展，小农们纷纷破产，变成无地者，公民兵制的兵源遭到严重破坏。而原先服役的本土士兵在服役期满之后，绝大多数老兵选择了外省的土地奖赏，去做地主、庄园主或奴隶主，总之到外省当老爷去了。用通俗的话说，这种“兼职”的部队已不符合现实的情况，那自然就需要改革这种制度。公元前134年和公元前123年格拉古兄弟相继出任罗马的保民官并进行改革，史称“格拉古兄弟改革”，但由于改革触碰了贵族利益，最终失败。随后罗马爆发了朱古达战争，罗马在政治军事上的无能再一次显现。在公元前107年马略当选为执政官后，开始对罗马的兵制进行改革。

马略改革最主要的内容就是将军队“职业化”，罗马也正式开始出现职业军人。马略废除了财产资格限制，宣布任何罗马公民都可以参加军队征募，服役时间大幅延长至16年且必须完成。服役期间，由国家统一供养，并按照等级发给薪酬。士兵退伍后，还能在被征服地区分得属于自己的土地。在军队编制上，马略实行新的军团编制，把重步兵作为军团编制的主要单位。

马略的军事改革意义非凡。这种职业化军队平时不从事生产，一心训练，战斗力更强，使罗马成功建立起横跨欧亚非的大帝国。不过事情往往具有两面性，马略的改革使军队的性质发生了变化，“兵”与“民”彻底分离，军队长官的征战胜负决定了其手下的士兵所能得到的利益，职业兵彻底依附于军事统帅和长官。同时，职业化军队使军队统帅掌握了最大的权力，元老院主宰一切的传统就无法维持。马略改革后不久，罗马就经历了苏拉独裁、前三头同盟、凯撒和庞培的内战、后三头同盟以及屋大维和马克·安东尼的内战。公元前27年，屋大维获得了对罗马的最高统治权，从此开启帝国时代。

图3罗马帝国的开创者。凯撒的养子——屋大维

千里之外的蛮族大迁移和帝国的困境

罗马进入帝国时代后，开启了一段相对繁荣时期，而与此同时，在千里之外的东欧草原上则出现了一群不速之客。公元374年，一群“不知从地球的何处、如高山上的暴风雪般的人骤然来临，碰到他们的东西都遭到抢夺、破坏”。居住在乌克兰地区的蛮族人的一支东哥特人已经颇让罗马帝国头痛了，其悍不畏死的精神使得罗马帝国在与其交战时伤亡惨重，因此罗马不得不派遣重兵防守边境。

但是东哥特人却被来自更遥远的东方的陌生敌人迅速击溃了，东哥特国王自杀，东哥特王国覆灭。

图4罗马人与蛮族的战斗

这群陌生的敌人最早被罗马史料记载为匈人，其拉丁文Hvnnvs发音为混努斯，与匈奴发音接近，故后来的西方史学家推测匈人的来源即中国汉代时期北方游牧部落的总称——匈奴，这一说法在19世纪和20世纪初期甚嚣尘上。但目前学界就匈人是否同中国古代的匈奴有关系并无定论。

东哥特王国覆灭后，一部分不愿意投降的东哥特人向西逃窜至西哥特人领地，并同其联合决定在德涅斯特河上同匈人决战。但最终匈人技高一筹，击溃了哥特人的军队。哥特人只是蛮族的一支，被罗马帝国拒之门外的还有汪达尔人、法兰克人等一大众蛮族部落，这些部落中不乏敢于抵抗侵略的勇士出现，但毫无例外都迅速被匈人击溃。剩余的人四散逃命，但向北是海，向南是海，没办法，只有向“西”了。于是，决定罗马帝国命运的“欧洲民族大迁移”时代到来。

为了逃避匈人的烧杀抢掠，蛮族大量涌向罗马帝国的边境线。他们以愿意向罗马帝国永世效忠为代价作为入境申请，得到了当时罗马帝国皇帝瓦伦斯的同意。但瓦伦斯规定哥特人必须交出所有贵族少年作为人质，并且在渡河前上缴所有武器，同时只能以同盟者的身份居住在色雷斯地区。

再说罗马在马略改革后最重要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即帝国的权力如何下沉到广大领土的各个角落，一个政令怎样才能传达到边疆行省，一支军团怎样才能从北非到达莱茵防线，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结论只有一个——边疆行省军政财税一体。

这导致的后果就是外省军队不断坐大，职业兵制度使得士兵们依附于统帅而不是皇帝，行省总督成为帝国最有权势的人之一。同时，掌管军队的统帅们也开始理解到他们“具有创造和毁灭皇帝的力量”，因此，军队也开始频繁干政。外省总督不是只有一个，可皇帝只有一个，帝国的利益只有那么一点，想要瓜分的人那么多，每个总督都极力想要增强自己的力量，蛮族也就自然进入了军队统帅的视线。这些蛮族骁勇善战，悍不畏死，与罗马公民的职业兵比起来，他们所需要的利益、财富少得多，因此各个行省总督们开始极力吸纳蛮族进入军队。

罗马本土士兵呢？当罗马从共和国转型到帝国时期，军队的主要职能也开始逐步转变，军队的进攻职责向防守的职责转变。军队通过战争获利甚多，士兵和将领们开始贪图享受。他们随着政治地位的提高，越发成为罗马帝国内部政治斗争中不可缺少的力量，各派的拉拢可以让他们获得丰厚的利益，因此对其本职工作也不再上心。瓦伦斯的做法（利用蛮族组建军队）不无道理，因为服兵役由罗马公民一种爱国职责变成了要尽力逃避的苦役。一些有钱人不再愿意到军队服役，“另外一些服役者则四处逃散，在被抓住后像奴隶一样打上烙印”，随着时间的推移，罗马常备军中的意大利公民逐渐减少，“奥古斯都军团的士兵……在东方，他们中间有很多外省人，在征召时被非正式授予公民身份”°。到了罗马帝国中后期，军队中的蛮族士兵比例越来越高，而意大利本土兵源已几乎不可见。此外罗马从一个城邦发展到一个帝国，迫切需要赋予征服地区政治权利以增强统治基础，譬如吸纳高卢人进入元老院，赋予高卢人公民权，允许高卢人参军等，对其他蛮族也是一样。罗马帝国除了意大利和希腊、北非，其他地区皆为蛮族地区，因此笼络蛮族是必经之途。

自食恶果：罗马军队的干政

军队实力扩张所带来的后果就是军队干政。军队干政有两个主体，即外省军团和帝国近卫军。正如上文所说，外省总督所管辖下的外省军团是总督们争权夺势的重要依仗，他们依照自己的喜恶和利益来废除或拥立皇帝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近卫军则是他们实现自己意图的工具。近卫军起初的作用是屋大维为了保卫自己的人身安全，摧毁反叛活动，震慑朝中势力所建立，随后被历代罗马皇帝沿用。但由于其特殊的任务性质，注定近卫军所受到的约束极少，只听命于皇帝一人，否则履行职责时便会屡受掣肘。近卫军生活在罗马，条件优渥，深受皇帝信赖，使得其势力不断扩大并逐渐影响到帝位的传承，近卫军长官则掌握了国家几乎所有部门的权力。

图5近卫军宣布克劳狄乌斯为罗马皇帝

另一方面，近卫军人数较少，居于罗马，因此近卫军往往被外省总督收买并且越来越贪婪，成为新的弑君专业户。军队俨然成为了帝国真正的皇帝。

在3世纪危机的罗马帝国，皇帝废立频繁。从公元235年至284年，大约有26个皇帝相继上台，但只有一个“有幸”病死，其余的不是退位就是被杀死。国内民众的起义不断，先后有公元273年的罗马造币工起义，263年的西西里奴隶战争，小亚细亚、北非的暴动等。尽管随后罗马四帝共治时期国力有所恢复，但灭亡的种子已经种下。

蛮族的反抗与宫廷内斗：帝国最后的致命一击

在蛮族进入罗马帝国后，罗马的繁华和腐败都让他们大受震撼。军队风气的变化蔓延到了社会上的各处，罗马官员对哥特人的压榨和剥削也越来越严重。他们对西哥特人征收重税，随意欺压，一些蛮族甚至只能通过卖儿卖女来交税。

图6 3世纪危机时期的罗马

入境的西哥特人不堪忍受罗马官兵的虐待和压榨，终于在一次罗马士兵虐待殴打西哥特人的事件后，于公元378年在弗里蒂格恩领导下掀起了全民族的起义。起义的西哥特人得到东哥特人、罗马境内奴隶及部分匈人和阿兰人支持，迅速控制了色雷斯地区，并推进到东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附近的阿德里安堡。

也是在378年，主张放蛮族进入罗马帝国的瓦伦斯皇帝率军与蛮族在此决战，但这一次，罗马军队没有再次为“元老院与罗马人民”赢得胜利，数百年来的享乐生活使得罗马军队不堪一击，皇帝瓦伦斯及麾下35名高级官员全部战死，4万罗马军人阵亡。阿德里安堡战役敲响了罗马帝国的丧钟，罗马以武力立国，军队是维持罗马帝国的重要支柱，但在这一天，这根擎天柱被外来蛮族和内部腐化击断了。

图7阿德里安堡战役

随后，罗马帝国皇帝狄奥多西的执政使得罗马帝国出现了回光返照，战争结束后，狄奥多西审慎地考虑着帝国与蛮族的实力对比，认为罗马帝国这个“老人”再也无法承担任何失败，因此对蛮族采取怀柔政策，与其签订合约，将色雷斯和小亚细亚地区赐予哥特人居住生活，并且不受罗马法的限制，允许用哥特人的习惯法管理他们自己的地区，并赠送了大量的金币和牲畜。唯一的条件就是哥特人为罗马帝国提供兵源，而帝国军队也到了不得不依靠蛮族人来注入尚武的新鲜血液的地步，罗马军队彻底蛮族化。蛮族军官屡立战功，职位不断上升，罗马的黄昏已经到来。

狄奥多西死后，罗马帝国分为两部分（即东罗马和西罗马），分别由他的两个儿子统治，他的次子霍诺里乌斯成为西罗马帝国的皇帝。雄才大略的狄奥多西去世让蛮族蠢蠢欲动，新皇帝误判了形势又撕毁了与西哥特人的和约，再加上公元400年秋匈人已经逼近西哥特人居住的色雷斯地区，西哥特首领阿拉里克眼看着罗马帝国苟延残喘，而自己又不是匈人的对手，因此于公元401年率军进入意大利，直逼罗马。此时的罗马还能战斗的军队屈指可数，讽刺的是火速班师回朝的竟然是受罗马文化感化的蛮族裔司令官斯特里克，各行省的军队总督心思各异，也纷纷响应返回意大利本土。随后大批蛮族涌入罗马帝国的外省，不过此时帝国已经无暇他顾了。

罗马帝国并没有等待死亡，上文提到的罗马蛮族裔司令斯特里克成功保卫了罗马甚至是意大利，在伯伦提亚和维罗纳两次击败西哥特人。但“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斯特里克的战功引起了罗马皇帝的猜疑，408年皇帝以与蛮族勾结为由杀害斯特里克。此消息引起罗马朝中哗然，消息传到军队更是引起骚动。斯特里克为人勇敢正义，深受将士爱戴，他死后，军队中的蛮族士兵开始看透所谓的罗马只是“罗马人的罗马”，自己始终是外乡人，纷纷转投西哥特人。

往后的历史无需再叙，罗马被数次劫掠，蛮族在罗马的各个行省建立了一个又一个王国。罗马只剩下名义上的罗马。但上天还想要给罗马帝国最后一个希望。5世纪中叶，匈人开始侵犯西罗马帝国，实际上也侵犯了早已占领罗马帝国的蛮族各国。因此蛮族部队与西罗马部队联合起来，由罗马英雄埃提乌斯带领与匈人决战，并于451年成功击溃了匈人部队。埃提乌斯独立支撑西罗马帝国的危局达20年之久，作为西罗马帝国的统帅，这位护国公集大权于一身，从外省来的使者都向埃提乌斯面述政情而不再觐见皇帝，许多军政要员都是他的部下、挚友，正所谓功高震主，他的威望不免招致皇帝的嫉妒和疑惧，随后在朝内贵族的挑唆下，瓦伦提尼安三世最终杀死了埃提乌斯。

图8罗马蛮族裔司令斯特里克

西罗马帝国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随着匈人首领阿提拉去世，匈人内部大乱，帝国内部的蛮族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纷纷起兵劫掠。公元476年，日耳曼人领袖奥多亚克废黜西罗马末代皇帝罗慕路斯·奥古斯都，引领着整个古代世界的西罗马帝国覆灭了。

图9埃提乌斯遭到杀害

结语

“光荣属于希腊，伟大属于罗马”。直至今日我们怎么夸赞罗马都不为过，罗马帝国的文明影响了整个欧洲乃至世界历史的发展，它在很多领域创造的精神或物质财富绵延至今日。当我们在感叹一个伟大的国家灭亡时，切不可忘记这个国家的内部消极因素。经历过人情冷暖数十载的曹雪芹在《红楼梦》中早已经提过：“可知这样的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可是古人曾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才能一败涂地！”罗马帝国真的是蛮族所灭亡的吗？是，也不是。因为蛮族的强大正是罗马自己一手造就的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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