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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剿知网

围剿知网

财经

原创首发 | 金角财经(ID: F-Jinjiao)
作者 | 梦清

如今知网恐怕要感叹一句“流年不利”:

先是输掉了与赵德馨教授的官司,后又因中国科学院宣布因不堪知网连年上涨的费用而停用的消息,再次冲上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此事也引发了连锁反应。继赵德馨教授之后,中国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苏少之、湖北作家陈应松、湖南作家蔡建文纷纷与知网打起了官司。

其中陈应松提出了按照1500元/千字的赔偿要求,但知网称即使是按照赵德馨教授提出的200元/千字的标准,也赔不起1200亿的全部在库产品。

没有人同情知网,人民网接连发布了3篇声讨知网的“檄文”;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表示已关注到各方面反映的知网涉嫌垄断问题;法治日报则在昨日发表文章称,多位专家认为知网的侵权行为是长期的、连续的,而目前解决知网困境的时机或已成熟”。

连日来,众多关于知网的报道揭开了知网庞大产业版图的一角,但更令大众关心的是,知网的运营主体作为上市公司同方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同方股份)的子公司,追求商业利益无可厚非;但其“国家知识基础设施工程”的定位,也应当追求公共利益,知网该如何在两者中取得平衡,它的未来又该何去何从?


霸道的知网,一分钱也不给降


只要上过高等院校,没有人不知道知网。

诞生于1999年的知网,脱胎于《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依托中国知识基础工程(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rue,CNKI),知网现已成为国内首屈一指的互联网出版平台和数据运营商,经营着学术传播、数据库销售及其衍生服务。

截至目前,知网收录了95%以上正式出版的中文学术资源,累计整合国内外期刊文献2 亿多篇。至2020年,知网在全球50多个国家和地区拥有2.7万家机构用户,全文下载量达每年20亿篇次。

“对于每个学术研究者而言,知网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在《中国青年报》的调查中,有学术期刊编辑如是说,无论是高等学校的学子做毕业论文还是教授做项目研究,其首选的知识数据库便是知网,而查重系统的诞生也加大了学校对知网的依赖。

而知网正是凭借着这样的影响力,对处于产业链下游的知识机构挥舞着涨价的“大锤”,天价的续订费令众多科研机构、院校直呼“负担不起”。

中科院在今年4月初公告中的言辞中流露出颇多情绪:
多年来,CNKI数据库凭借其在中文期刊数据库市场上极具影响力的市场地位,对续订价格始终维持着较高的涨幅.......该数据库高昂的订购费用已经成为中科院集团资源引进的“巨无霸”......在多轮艰苦谈判后,CNKI数据库依然坚持接近千万的续订费用,其给出的条件相当苛刻......


而在此前,武汉理工大学先后两次暂停与知网续约。武汉理工大学指出,2000年以来CNKI公司的报价每年涨幅超过10%,中国知网从2010年到2016年的报价涨幅总计高达132.86%,年平均涨幅为18.98%。

2016年,武汉大学和北京大学也先后宣布暂停续订。知网对武汉大学停用的反馈是:到期不按这个价格续约,立即断开数据库链接。那时,时任教育部高校图工委副主任委员的程焕文曾私下联系北大,请他们坚持,“必要时可说,北大也这样受欺负的话,我们全国高校全部停购知网。”

可此后不久,北京大学、武汉大学等高校在几个月内先后与知网达成续约协议。协议的内容不得而知,但程焕文觉得,近几年来中国知网的口气“越来越硬”。

2021年12月,他和广东省几十家高校图书馆界一起和知网谈判。知网给出的条件是涨价12%,而其他数据库给出的幅度是3-5%。据他回忆,知网方面态度是“一分钱都不降,就按公司统一的规定”。“大家说好歹降个0.1%,也不行。那么多人谈判也谈不过,个个都要生气,没什么办法,大家都僵着。”

可不就是态度强硬,就连中国自然科学最高学术机构的、科学技术最高咨询机构的中科院也谈不下来价格,转而寻找替代的解决方案。而知网在随后发布的声明中对中科院提及的涨价一事“只字不提”,只是说道:

2022年,中科院文献情报中心对包括知网数据库在内的国内外部分数据库的采购模式进行了调整,由统一集中采购模式转变为有需求院所组团联合采购模式。


而在中科院所提及的替代解决方案中,其中就谈到,继续续订CNKI期刊和硕博士学位论文数据库,由各研究所自主承担经费。

图片来源:红星资本局


据中国政府采购网显示的成交公告,2021年购买或续订了中国知网学术数据库的不到100所高校中,其成交金额总计超 6000 万元,平均每所高校向知网付出了近 70 万元。而且绝大多数采购项目的使用期只有 1 年,还不包括采购「学术不端文献检测系统」(即查重系统)的钱。

图片来源:网易数读


而同期万方、维普、超星读秀等数据平台出具的价格远低于知网。如下图所示,2021年合肥工业大学与知网、万方、超星读秀、维普签订数据库合同的价格分别为82万元、24.8万元、16.0万元、5.2万元。

图片来源:网易数读


此外,知网还存在定价机制不透明,捆绑销售的嫌疑。据了解,知网曾模仿国外数据库,把部分期刊从总库抽出来单独售卖。程焕文曾表示,“把150多种医学期刊单独卖5万元,而总库一分钱没有降。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数据库是按什么定价,就是稀里糊涂的,一出手就要那么多钱,然后涨价,也讲不出原因来。就像狼和羊,就是它要宰你。”

另外,作为知网主要收入来源之一的查重系统,也被学者抱怨不对个人用户开放,通过其他渠道购买的查重权限费用高,且恐遇到骗子等问题。据网易数读报道,同样一篇已发表的 3000 字论文,在知网的查重费需要 68 元,而在万方和维普上,9 元便能搞定。但因为知网查重的权威性更高,大学生只能“忍痛”付费。

浙江理工大学法政学院特聘副教授郭兵则于去年起诉知网滥用市场支配地位,主要包括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向个人用户开放学术不端检测系统服务、通过明显不合理的合同条款限定单位人员使用学术不端检测系统服务等,今年3月21日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表示将正式受理。


巧取豪夺,绕开创作者


事实上,知网不仅对处于知识资源产业链下方的高校、图书馆等态度强硬、收取高昂的订阅费用,对待教授、作家等处于产业链上游,实际的内容生产者态度也难以称得上一个“好”字。

2018年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年近九旬的退休老教授赵德馨起诉知网擅自收录了自己撰写的百余篇论文,且未从中收到一分稿费 ,而且自己还要付费从知网下载自己的论文。该案在去年底审判结束,赵德馨教授全面胜诉,获赔70余万元。

事实上,在与知网有关知识产权的诉讼案件中,赵德馨教授不是第1例。据网易数读梳理,截至 4 月 26 日,裁中国判文书网,以“知网”为当事人的法院文书中,6 成案件的案由都是知识产权与竞争纠纷。还有 21% 的案件是知网因为合同、不当得利等纠纷被起诉。

图片来源:网易数读


那么,问题来了,这类知网未经创作者同意擅自发布文章的途径是什么?换句话说,知网是如何绕开这些论文内容的实际创作者获得内容授权的?

据财新网梳理分析,知网获得上述文章内容的方式“绕了一个圈子”,即通过与期刊编辑部、杂志社、科研院所、高校等单位合作,间接“取得”作者授权。知网的两大核心资源——学术期刊和博硕士论文的授权都来自于此。

具体而言,学术期刊公司与出版单位签订协议,约定出版单位授权学术期刊公司使用其刊物的著作权,包括汇编权、数字化复制权、信息网络传播权等;另一方面,出版单位通过投稿声明、稿约等形式公开告知,稿件一经采用即视为作者将作品的著作权授予本单位使用,或者同意作品被知网等数据库收录和传播。如此一来,就形成了“知网-出版单位-作者”的授权链条,完美绕开了内容的实际创作者。

而且知网给到合作期刊杂志的报酬非常少。据财新网报道,知网与期刊之间的合作模式有两种。如果是一般合作,知网支付给期刊的费用通常是每年3000—6000元;如果是独家合作,费用大致为每年1万—5万元。

知网获取高校学生的论文的途径也与此类似。学生在期刊杂志上发表的论文版权归期刊所有,知网与期刊达成协议获得相关论文版权;而一般学生毕业论文版权归学校所有,知网通过与学校合作获得版权,抑或支付一定的费用。

2016年知网在发布的稿酬标准通告中说,被知网收录出版的硕博士学位论文,作者可联系知网领取稿酬,学位年度2008年以后的博士论文著作权人,可一次性获得面值400元的“CNKI网络数据库通用检索阅读卡”和100元的人民币现金稿酬。硕士论文则是300元卡,和60元现金。也就是说,硕、博士辛苦数月甚至一两年研究出来的论文,几乎以白菜价“卖给了”知网。

赵德馨教授的胜诉,说明了知网直接绕开作者获得论文授权的途径并不具备合法性。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数字经济研究院执行院长盘和林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获得转载权的根本途径是获得作者同意,未经作者同意的网络转载、摘录转载等行为都会构成侵权,单方面的版权声明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而华东政法大学知识产权学院院长从立先则在接受《法治日报》采访时指出,知网在版权授权这一块是有原罪的......中国知网的侵权是长期的、连续的,对此,知网应承担惩罚性赔偿责任。

但谁愿意去维权、与知网打官司呢?对于创作者个人而言,向知网维权意味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赵德馨教授与知网的官司打了4年才打赢,而且赵德馨教授打赢了,但知网最终却下架了赵德馨教授在知网上所有的论文——知网似乎是借此威胁那些试图维权的个体,维权即下架。

事实上,如今的知网已经形成了事实上的权力机制——对著作权人的权力、对期刊等出版机构的权力,对学术评价的权力等,它在很大程度上影响着论文的传播率、被引率等评价数据,已然成为学术评价体系中的重要一环,甚至间接影响着职称评审——因此大部分创作者难以招架论文被下架的命运。

对于期刊而言,大部分都是事业单位,有国家财政专门支持的办刊经费,相较于发行收入,他们更在乎文章的传播效果和影响力。而作者对期刊也有依赖,如果不同意期刊方的投稿声明或者版权协议,期刊大概率不会用你这篇稿子。这种情况下,作者宁愿不要钱也要发稿。

图片来源:网易数读


而知网靠着在产业链上下游的强势地位巧取豪夺,于低买高卖中获得了丰厚的报酬。同方股份的财报显示,其子公司同方知网的收入连年增长,于2020年的收入达到了11.68亿元,其毛利率则稳定维持在50%以上,这比苹果的毛利率还要高。


治理的时候到了


事实上,知网在业界拥有如今的地位,也离不开国家的支持、各类科研机构支援,以及数之不尽科研成果的资助。

据财新网报道,1995年8月,《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下称《光盘版》)正式立项,其当时由清华大学主办,并由北京清华信息系统工程公司(以下简称清华信息公司)和清华大学光盘国家工程研究中心学术电子出版物编辑部联合制作,其中清华信息公司是由王明亮与清华大学物理系联合创办成立。

1996年12月,《光盘版》经原新闻出版署批准后正式创刊,按月定期发行。《光盘版》通过与期刊社、杂志社合作的方式,以光盘为载体收录学术文献电子资源。当时的1998年,世界银行提出国家知识基础设施(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NKI)的概念。1999年3月,王明亮在《光盘版》的基础之上提出建设CNKI工程——这被国家科技部等五部委确定为“国家级重点新产品重中之重”项目。
  
1999年6月,《光盘版》实现网络化,“中国期刊网”开通,标志着CNKI工程初步建立。2003年,“中国期刊网”更名为“中国知网”。在过去20多年的时间里,作为CNKI工程运营方的知网及其背后的主办单位、控股公司都在不断变化,如今知网的内容建设由《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学术期刊公司)承担,技术与服务由同方知网(北京)技术有限公司(下称“同方知网技术公司”)、 同方知网数字出版技术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同方知网出版公司”)承担。

这3家公司的董事长、法定代表人都是王明亮,而其中后两家公司均为同方股份的子公司。根据企查查,同方股份的实际控股股东则是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

图片来源:企查查


不过知网在近段时间以来招致的争议,也引起了国家相关部门的注意。4月25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表示:已关注到各方面反映的知网涉嫌垄断问题,正在依法开展相关工作。

那么,知网是否涉嫌垄断?

北京市京师律师事务所律师孟博曾公开表示:“就此次事件而言,相关经营者的行为是否构成垄断行为,要由反垄断执法机构或司法机关来判定。反垄断执法机构或司法机关在进行判定时会有相关步骤,第一步是界定相关市场,第二步是判定其是否具有市场支配地位,第三步是判定其是否存在滥用市场支配地位的行为。”

尽管从国际上看,占据主导地位的学术资源数据库收取高价是一个普遍性问题。国际出版巨头爱思唯尔(Elsevier)就曾因涨价等问题被全球多所高校抵制。但无论如何,知网已不仅仅是商业化的经营平台,更是社会化的知识资源平台,需要在追求盈利的同时兼顾其公共利益。

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求是特聘教授方兴东则提出,解决知网问题的出路是拆解知识“围墙花园”,消除科研壁垒,为此建议知网应该从上市公司分开,不能作为一个资本逻辑的盈利性主体。

但也有人认为应该遵循市场规则,培育竞争对手。武汉大学法学院教授孙晋表示国家应该鼓励竞争,让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发挥作用。比如通过扶持万方、维普这些基础较好的数据库发展起来,形成市场良性竞争机制。

但无论是哪种方式,想要实现均为不易。如今知网面临的困境反映了当今数字时代新形势下一个典型的制度与治理困境。不过《法治日报》则在昨日发表的文章中提出,在当前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扩张的背景下,我国解决知网困境的时机或已成熟的观点,这或预示着频惹众怒的知网即将迎来相关部门重拳治理。

参考资料:
1. 网易数读《中科院和北大都嫌贵的知网,有多暴利》
2. 财新周刊《知网的十字路口》
3.界面财经《抵制知网计划,为什么一次次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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