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爆剧，集体重返九十年代？｜2023文化原创榜

▲ 《漫长的季节》剧照。（资料图 / 图）

2023年，全年剧集上线数量仍在下滑。受主流视频平台“降本增效”影响，剧集市场“提质减量”的整体趋势依旧明显。同样减少的还有剧集的长度，据国家广电总局备案数据，电视剧部均集数已连续六年递减。

“传统电视剧在和短视频、微短剧争夺眼球的过程中往往吃亏，篇幅长是巨大的包袱，还按传统打法则会陷入困境。”剧评人李星文说，“精品短剧集是整个剧集行业迁徙的方向或者唯一的出路。”

这一年，华语剧集市场出现了一批精品短剧集。《漫长的季节》在12集的篇幅里，以时隔十余年的追凶之旅作为悬疑外壳，呈现1990年代一间钢铁厂里的东北往事；《繁城之下》同样只有12集，以明朝万历年间的连环凶杀案为背景，展现深描人性暗面的“官场变形记”；14集的《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从一起丝绢案出发，透视明朝政治与经济生活。这些短剧集收获了不错的口碑。

李星文注意到，拍摄短剧和长剧的成本相当，过去一直被认为不划算，但现在更重视完播率与集均播放量，为短剧的招商带来了新优势，“产业上逐渐地认可了精品短剧集，它就有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和可能”。

剧集精品化的追求显露成效。Vlinkage数据显示，2023年剧集热度突破80的品质剧集，数量为前两年的总和。2023年国产剧豆瓣均分达6.45分，为近四年来新高。

同时，另一个显著趋势是剧集的电影化。放眼全球视野，电影导演拍摄剧集已不是新鲜事，就在2023年最后一天，韩国导演朴赞郁宣布将执导美国HBO新剧集。2023年国剧市场里，冯小刚交出《回响》的答卷，青年电影导演张大磊的《平原上的摩西》被认为具有作者风格，《繁花》鲜明地打上了王家卫烙印。

展望来年，导演李路预计“剧集的质量会再提升，虽然目前已经越来越好，我们是从一穷二白开始的。带有作者意图的剧集，会成一定比例出现”。

《繁花》剧照。（资料图 / 图）

2023年最受关注的几部剧，不约而同地重返1990年代——这一带有鲜明改革开放初期特征的年代，成为重新打量、重新书写的历史对象。

《漫长的季节》是2023年豆瓣评分最高的华语剧集。该剧以一起1990年代凶杀案切入东北国营工厂下岗潮，以三条时间为叙事线索，还原了1990年代失落的东北，个体的无措与自我安顿。导演辛爽注重真实生活质地的传达，塑造了王响、龚彪等一系列“东北好人”形象。

清华大学教授尹鸿把《漫长的季节》的类型总结为“社会悬疑剧”。“不完全是类型化的悬疑剧，案件在剧中不是最核心诉求，也不是推动故事发展最核心的部分，悬疑作为一个影子，反映社会现实。”他说。

《漫长的季节》剧照。（资料图 / 图）

《平原上的摩西》同样聚焦1990年代的东北，“在侦探、悬疑的外衣下，撕开了日常生活的压抑、紧张和不确定性，既人心惶惶又危机四伏。下岗潮给亲历者们留下了浓重的社会阴影和暴力裂痕。”北京大学学者张慧瑜评价。

改编自金宇澄同名小说的《繁花》同样将时代的背景板放置在1990年代。与《漫长的季节》不同，王家卫将1990年代的上海呈现为一片充满机遇的热土，一群在黄河路上经营饭店的男男女女，下海掘金，展现了那个时代繁花似锦的一面。

“这也是改革开放之后的经典叙述。南方充满了希望，充满了改变，充满了一夜暴富的机会；北方则是持续的衰落。”张慧瑜总结。

“1990年代是什么样，每个制作人和导演记忆当中想表达的、知识结构是不一样的。”李路从拍摄的角度分析《繁花》与《漫长的季节》一南一北的不同特色，《漫长的季节》大部分取景于阳光明媚的云南，《繁花》反而多是斑斓绚丽的上海夜景。

《狂飙》同样取材于1990年代前后，讲述南方某沿海城市，出身底层的好人高启强，如何一步步从受欺负的鱼贩成为本地黑势力大佬。《狂飙》采用经典扫黑剧的“猫鼠故事”模式讲述世纪之交正邪势力的角力。张慧瑜认为，《狂飙》试图描摹改革开放初期的社会现实的另一面向，即机遇之外的“黑暗面向”。

《狂飙》是2023年的全民爆款，据云合数据，《狂飙》以107.9亿的正片有效播放量登顶霸屏榜。

《狂飙》剧照。（资料图 / 图）

2023年，剧集依旧处理着和现实的关系，或直接回应，或者迂回含蓄，或试着给出难以回应的理想答案。

都市题材剧集稍显疲软，相比往年热衷的中产焦虑，2023年的都市剧更为“躺平”。描述当代年轻人生活时，在大城市的奋斗故事不再热门，“逃离”成为新主题。

开年，《去有风的地方》讲述一位即将升职加薪的酒店经理，在遭遇朋友的突然离世后，去往云南疗愈都市生活的疲惫与创伤。这部剧没有强情节，更像是一部慢综艺，主人公在远离尘嚣的慢节奏中，碰到一系列趣味横生的人，找回生活乐趣。

“为什么这样慢节奏的电视剧能够成立？就是因为日常生活太过紧锣密鼓，太满，需要喘息、停顿、gap，我们需要这样的东西，需要空白。”袁子弹对南方周末记者分析，社会情绪的变化会第一时间体现在都市剧上。

同样讲述“逃离”主题的还有《故乡，别来无恙》。该剧讲述四位女性在家乡立业成家，和父母修复家庭生活秩序的故事。它注重传达二三线城市悠闲、更具人情味的生活基调，同时辐射异乡打拼的无根感，给厌倦大城市奋斗的年轻人提供了一次精神按摩。

台剧《有生之年》也讲述了回家的主题。在外漂泊数年的失意中年人高嘉岳，在事业破产后，回到家里，准备在自杀前和家人告别。在略带颓丧的基调下，细致呈现了一个大家庭内部的争执与温情。在对旧生活的审视中，探索新生活的可能。

闲适从容的生活追求在古装剧中同样有所体现。《莲花楼》男主角李莲花从杀伐竞逐的江湖隐退，过着一人一狗一车的江湖游医生活，堪称古装版《向往的生活》。

尽管生活疲惫，但人生还要继续。2023年，剧集既是提供抚慰的重要文化消费品，也作为现代人寄托情感与价值观念的乌托邦存在。

2023年，女性题材剧集继续在影像中构造性别乌托邦。中年女性题材的《好事成双》将惯常的出轨情节做了一些创新，原配与第三者走向联合，彻底灌输女性联盟的观念。不过，该剧还是落入了同类剧集的窠臼，显得悬浮失真。古装偶像剧《长相思》以“雄竞”代替“雌竞”，讲述女主人公和多位男性角色之间的情感故事，颇似时下流行的乙女游戏。

古装剧《九义人》更进一步，切中严肃的性别命题，讲述性侵恶行，九位有义之士帮助受害者联合扳倒施害者，正义得以伸张。类似题材的《不完美受害人》探讨一位现代女性遭遇性侵害后，在不平等职场权力关系下的犹疑与摇摆，呈现了更多困境。

“《不完美受害人》体现了一个女性面对性侵害后独有的道德困境，这个困境不光是法律上的、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层面、道德层面和舆论层面。”袁子弹认为，相比此前同类题材，《不完美受害人》走得更深。

不过，《不完美受害人》播出后，也引发了一些争议。因剧中的受害者在复杂的心理变化下口径前后不一，被一些观众认为逻辑存疑。一些情节也被指脱离现实。导演杨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倒很坦然：争议是作品的一部分，争议本身构成了剧作的完整性。

《三体》剧照。（资料图 / 图）

除了抚慰，打工人观众同样需要从剧集中获得爽感。

TVB职场剧《新闻女王》话题不断，呈现了几位事业优先、爱情靠边的新闻女主播的职场厮杀，在高度戏剧化的情节中，描摹了形象各异的职业女性。《新闻女王》的内核并未摆脱TVB剧俗套的“宫斗”传统，但类似“辞职回家嫁人算了”的嘲讽金句在社交媒体大为流行，也说明观众亟需这样的爽剧从现实职场的困境中获得暂时解脱。

2023年，言情剧依旧是主流视频平台的流量担当，拥有一票固定观众。云合数据显示，《长相思》《长月烬明》《长风渡》等言情剧盘踞播放量榜单前列。虽然数据亮眼，但突破圈层的口碑之作较为罕见。

尹鸿认为，言情剧能为观众提供现实爱情问题的“想象性解决”。“但是这个想象性解决首先得让大家觉得这个想象是真实的，现在这个想象就越来越浅。”

《装腔启示录》把都市男女间的情感拉扯拍得十分微妙；《爱情而已》聚焦姐弟恋，女主角面临职场转岗困境，爱情提供了当代生活困境中一针电子安慰剂。

2023年的剧集里，仍然能看到一种朴素意义上的想象共同体。科幻剧集《三体》改编自刘慈欣的同名原著，讲述一场来自宇宙高阶文明的科技封锁危机，国别、种族在人类共同命运面前不再重要，人类共同抵抗“三体人”的入侵与掠夺。

多部收获赞誉的古装剧集也重新回归扶危济弱的江湖与异世界。当代题材玄幻剧《异人之下》是漫画改编剧，在对二次元文化的嫁接中，既展示了奇幻的想象力，也具备热气腾腾的生活感；另一部漫改剧的《少年歌行》，则呈现了一系列输得起、放得下的热血江湖少年形象。在这些故事里，观众被允诺以善和道义，重新唤起对一个理想世界的热血。

“武侠或古装还是要回归到有魅力的人。故事的类型和套路就那么多种，我觉得古装剧需要一些新的类型元素的杂糅，比如搞笑元素的加成，可能会给大家更多惊喜。”袁子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