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日票房350元！院线票房新低背后，《守护你》做错了什么？

电影

2024-01-30 14:01

《守护你》是王欢导演历时四年拍摄，两年后期制作，独立完成的一部用手机拍摄的纪录电影。影片讲述了王欢通过对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进行长时间拍摄，唤醒精神失常母亲以及自我疗伤的故事。

本片于1月23日全国公映，首日票房350元，首周票房仅721元，可谓刷新了近年来院线纪录电影的票房新低。因为没有网友和媒体的关注，这样充满话题的“票房事件”也无人提及。

来源猫眼专业版，《守护你》首周票房721元，总人次17‍‍

我曾经在影片未公映前看过此片，和近年很多家庭私影像一样，片中即是导演又是女儿的王欢，与母亲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让人印象深刻。

此次票房事件，不禁让我们思考。这是影片本身的原因？是宣发环节出了问题？还是纪录片真的没人关注？或是这样的费力拿龙标上院线为了什么？

1月29日，带着很多疑问，我来到王欢导演的工作室，听她分享纪录电影《守护你》背后的故事。

首日票房350元，一场票房最低天花板背后，

对话《守护你》导演王欢

采访：张劳动

编辑：张先声

凹凸镜DOC：王欢导演，您的纪录电影《守护你》，1月23号全国公映，但是票房十分不理想，可以说是不理想的天花板了。上映当日，全国票房只有350元，观众6人次进入电影院观看，这是为什么，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王欢：上映的这几天里，我也总结了一下，包括以往创作的整个过程，我觉得有这样几方面吧。第一，我邀请了行业当中非常多的朋友来参加发布会，但是可能新片发布会的日期选的不太好。选的时间是周一上午十点，大家工作日都比较忙，很多人没有办法来，有些朋友会受到早高峰的影响，路上也会堵车。

另外一点，我觉得我在宣传和发行这块，经验非常有限，我从来没有做过，不了解其中的很多内容，比如说发布会的直播推流没做好，那天视频号、抖音、快手都有直播，我看了一下数据只有12000人看到，没有达到预期。可能我这个宣传力度没有打出去。

王欢在1月22日在东北京梅地亚中心做了一场《守护你》的新闻发布会

凹凸镜DOC：您是一个创作者，按理说发行和宣传应该是找专业人士，但是好像您承担了所有的一切。

王欢：关于宣发团队，从2020年10月中旬取得龙标和公映许可证之后，其实我一直非常努力的去跟影视行业的一些宣传发行公司在沟通交流这个事情。

如果交给发行公司来做，有这么两方面的困难，第一是费用的问题，没有资金的话，人家是没有办法推动影片的宣发，比如一张海报的设计。我当时了解到的是专业制作的至少3到5万，甚至更高，最便宜的是15000块钱一张。

另外一方面是涉及到一个发行权。这个发行权，它有这么几方面，网络、院线、海外、二级市场，大部分的签约发行都是在50年的一个期限，另外还有一种形式，就直接把版权卖掉，比如说把全版全卖掉，或者是把整个网络版权卖掉。

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前者，我没有宣发资金，后者，我还是顾虑到版权的问题。《守护你》的特殊性就在于，它是真人真事，跟我的父母，跟我家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在这个过程中，我也是担心交给其他公司或者个人，一方面对于这个项目《守护你》会不会是正面正向传播，然后也不希望对家人产生负面影响。

凹凸镜DOC：《守护你》2020年10月过审拿到了公映许可证。但因为没有宣发费用，影片时隔三年多才正式公映，可见你的坚持不易。

王欢：《守护你》几乎是以我的一己之力完成的。

摄影是我，撰稿是我，配音是我，后期粗剪是我，申请龙标和公映许可证的过程也是我自己。也听了一些朋友的建议，我就按照申请流程一步步来的。在取得龙标之后，包括做宣发，大家在发布会现场看到的每一张定帧图，每一张海报，整个策划案的设计都是我主导，然后几个传媒大学在校的学生协助下一点点去完成的，花了很多心思。‍

为发布会撰写的2万多字的稿子，写了两个月，根据这个稿子做ppt做了两个月，做完ppt之后，整个的策划方案，又做了两三个月。这个过程中还要走申请公映许可证复映的流程。在这个过程中，几乎是我带领着我的助理，从零开始做的。

凹凸镜DOC：这个过程像升级打怪一样，困难被一个个克服掉。

王欢：上映那天我很心酸，我那天忙完所有事情到下午五六点，我看到票房数据的时候，我说，天呐，这怎么办呀？我跟我的前辈打电话我哭了，我说辛苦了这么久，大家都花了很多心血，特别对不起您和大家。

但是我前辈包括其他几位领导的态度还是说：王欢，你不能放弃，你还是要尽一些努力。在这个过程中，很多往事都会涌上心头，我也知道还有很多的朋友也都在见证我的一切。

凹凸镜DOC：我后来查了一下，这350元票房，是北京的一家影院卖出去了5张票，另外一家影院卖出去一张票，一方面我觉得提出这个问题很心酸，另一方面，也说明纪录片行业还是太不商业化，或者太不规范化，一切都要导演自己去淌。按理说就应该很专业的人，导演忙创作就行了。但是现在，好像纪录片导演什么都要干。

王欢：是，我作为一个纪录片导演，希望电影市场给我们取得公映许可证这种资质的纪录片导演一个机会。

我们做纪录片的人，凭着一份极致的热爱，凭着一份情怀。真正做纪录片的人，是关心民生的，是关心小人物和老百姓的。能够拍摄真实影像纪录片的人，是有自己的坚守的。很多纪录片创作者都具备拍、写、剪全方面的能力，包括我自己以个人之力能走到这一步，是非常的不容易。

来源猫眼专业版，《守护你》首日票房350元，总人次6‍‍

凹凸镜DOC：因为很多人想都不敢想，比如申龙标，甚至很多人说手机电影能够拿龙标吗？当你和我说你拿到公映许可证的时候，我都很吃惊，我觉得一方面你的片子足够感动人，另一方面，确实是对于纪录片来说，热爱的力量确实很重要。‍

现在，纪录电影的市场环境不是很好，去年中国电影总票房突破五百亿，但院线纪录电影的票房才六千万（除去12.31上映的《泰勒·斯威夫特：时代巡回演唱会》），你的呼吁也好，或者说我们想做的事情，让大家进入影院看纪录电影，也是很重要的。如果大家都不坚持，纪录电影的希望在哪里？

王欢：这部片子能拿到公映许可证，我觉得，我的努力是被认可和肯定的。一方面是行业老师给到我的温暖，在专业上的培养和支持，所以一直我要坚持这件事情。大家都说，王欢，你把这个片子传播出去有意义。

从小到大是受到社会关爱的，虽然是有家庭伤痛，但是我母亲还有我的家人在阜平老家，不论是亲戚朋友，乡里乡亲，大家都给到了我们关心和关爱。

一路走来，可能我守护妈妈只是一个起点而已，从更深的角度和层面来说，在守护妈妈的过程中，我发现我个人是守护不了的，守护妈妈就得守护家人。守护家人，我个人力量有限，就意识到说，我们家人之间应该相互守护才行。

《守护你》上映我希望实现这样几点；第一，希望对整个家庭“扶贫扶志”，第二，放下前半生的伤痛；第三，回报从小到大，对我母亲，对我家庭有过爱和帮助的人；第四，是承载了很多前辈老师的期许，在创作过程中，给过我帮助支持，温暖和爱的人，不想辜负大家。

凹凸镜DOC：发布会筹备了11个月，做发布会也要花不少钱。在这个过程中，你有没有考虑发行这块怎么做？

王欢：发行我不懂，不知道怎么做，以为发布会开完，做了宣传，硬盘寄到了影院，真的以为影院经理对《守护你》多多少少会有一些排片。

凹凸镜DOC：做了那么多努力，但票房不好，真是太可惜了。我在想是否可以找到一些破局的方法。比如说全国大概有几百个观影团，这些观影团中，也有一些会去做文艺片、纪录片放映，可以试着联系观影团的负责人。

王欢：我真的是顾不过来。第一我不专业，第二我的时间、精力或者是大局观都有限。主要还是这个过程中确实是我一个人，小助理只是做一项具体工作的，比如设计一个海报之类的，基本上还是靠我自己。

凹凸镜DOC：如果你是做一个独立电影，其实没啥问题。但你要上院线，它就变成一个商业行为。

那可能观众会问说，你坚持也好，偏执也好，为什么非要上映？刚才你有分享说，家人和亲戚朋友的期许，那可能只是得了一个名。那票房收益你有考虑吗？

王欢：2023年年初婚姻的破碎，让我意识到了我生命的一个意义是什么。失去丈夫这份爱，对于我来说，就像他从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份情感抽离一样。然后，大家都希望我完成这件事情。首先，我要给我投资的前辈交代。第二，很多人希望在大银幕上看到这部片子。

凹凸镜DOC：再说回片子吧，这部片子的缘起是什么时候呢？

王欢：我入行是2013年，是叶老师把我带进这个影视行业当中来的。当时在中央电视台老台附近，他有一个工作室，我在那里做行政助理。当时我也在自考大学，也在报一些培训班。在叶老师心里，我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我超爱学习，我自学了excel、ps、ppt制作，那五年我还在自学大学，边工作边学习，也是在这个过程中，潜移默化的在影响我走上影视创作的道路。

2015年我去报了编剧和剪辑培训班；2016年就开始跟组拍戏，做场记，导演助理这种工作，在剧组跑来跑去；2017年，遇到刘景文导演，有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我就跟他提到了我的家庭，我妈妈的疾病，他就说，那我帮你找个医生吧。我说，我现在身上也没有钱，他说，我借给你，他给我推荐了一个医生。

我就去了解了一下，在医院住院需要多少钱，说住一个月是15000，两个月是3万块钱。他就借给我3万块钱。正是在医院陪伴妈妈的那段日子，拉近了我跟母亲的情感关系。

我跟刘导说，我想记录我跟妈妈的生活，他说你可以拍。我说，我没有单反相机，他说，你可以用手机拍呀。我说手机能拍吗？他说能拍，八九十年代很多纪录片导演都是用DV来拍摄纪录片，那个年代的一些技术，或者画质还不如现在的手机好，现在手机也可以拍4K画质的影像。我说那我试试，就是“试试”这个念头就激发了我的创作热情。

真正拍摄的第一个镜头是，爸爸陪同我带妈妈去北京住院，上汽车时，妈妈看我爸爸的笑容特别触动我。从此我再也没有停下过拍摄的脚步，记录了在医院里的那段生活。医院治疗结束后，我再回老家时，发现妈妈的病有了好转，她能出门接我。真实影像记录生活，这种特殊的艺术形式，拉近了我跟母亲的情感关系。

2018年，刘导带我在央视的《我们一起走过》这个项目组工作，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赚很高的工资，我把我家十年来的最后一笔欠款2万块钱还清了，还同时认识了扶持我的前辈和剪辑师侯涛，说起来刘导真的是我生命中的贵人。

前辈发现我在朋友圈发的文字写得很好，就觉得我有一点才华。有一次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记录我跟妈妈的生活，在这个过程中，我从来没有剪辑过，我想把拍摄的素材创作成影片。但是当时我没有剪辑的电脑，他说那我给你转点钱，赞助你一个电脑吧。于是，我用前辈赞助的钱，买了一台电脑，侯涛教我用达芬奇剪辑。

央视的这个项目组结束之后，我本来是把那个项目组当做家的一个状态。忽然间从那个项目跟大家一起工作的八九个月中抽离出来，我发现我自己又成为一个随处漂泊的人了。

我就开始试着剪这个片子，也在跟行业中的老师交流、接触，包括中传北广学院的编剧荆巍老师，还有高尚导演，包括我的艺术顾问宋德军导演，我在想我是把它剪成5分钟的小短片呢，还是45分钟纪录片呢。有的朋友给我建议，如果你的素材量足够多，能达到60—90分钟的一个时长，你可以把它创作成为一部纪录电影。但是这个过程中一方面故事要讲完整。第二，要看看你的技术标准，比如说声音、画面能不能达标。侯涛帮我把从2017年的8月31号带妈妈来北京住院，一直剪辑到出院，整整两个月，每天会剪辑出一个小视频。

在那个创作过程中，我反复的去回顾儿时的记忆，长大过程中的一些遭遇，还有出来打工之后的经历，在住院过程中跟妈妈这个陪伴，所有的辛酸艰难痛苦都积攒在那里了。我其实是非常痛苦的状态，很多次在侯涛面前泣不成声。

凹凸镜DOC：片子主要内容就是你陪妈妈在北京看病的过程，以及从看病过程再延伸到你自己儿时的一些记忆。

王欢：影片剪辑的过程让我对二十多年的前半生有了一个回顾，也有了思考。

那段时间里的心境状态跟现在完全不一样，无形中侯涛成为我的一面镜子，和我的另一双眼睛，他会给到我一个回应，让我真正的看清楚了我一路是怎么走到那儿的，让我看清楚我自己在这个家庭的地位是什么样的，他让我强烈得感受到我内心深处的渴望，就是把妈妈的病治好。

你敢相信吗？我今年因为《守护你》上映太忙了，这个做策划的过程也很痛苦，我需要回顾整个几年里的生活，在加上项目压力太大，我极少跟家里联系，就是害怕爸妈担心，我怕视频通话就掉眼泪。

开完发布会后，前两天给我妈妈视频通话，我在视频里喊：妈妈，你看看我，你跟我说说话，我把她哄了好半天她才肯理我，我妈妈竟然哭了，她真的是因为想我了。

凹凸镜DOC：其实家庭题材纪录片对导演挺伤害的，因为我也拍纪录片，我知道你需要把自己的生活，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要展现给观众。

王欢：要把自己的情感整个扒出来。

凹凸镜DOC：家人也可能不理解，你拍家庭有什么意思吗？我觉得记录家人的过程，就是在用影像保存内心最珍贵的记忆。

王欢：有个姐姐跟我说，应该庆幸你还有好好的妈妈，你看我妈妈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我现在想她，只能在空气里想她。

我觉得真实影像是一个人的另一个生命形态。如果有一天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在了，或者离开去了另外的城市生活了，至少可以有影像回看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弥足珍贵。

凹凸镜DOC：《四个春天》出来以后，很多人受到鼓励，开始回家拍自己的家人，我本科时的毕业论文写的就是关于家庭私影像的内容，我记得有位答辩老师问我，为什么你拍你家人的故事，别人会有兴趣看？我觉得是因为观众能够共情，能够感同身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观众在片子里看到的是自己父母的影子。我觉得这个可能就是家庭私影像的意义所在。

凹凸镜DOC：说回公映档期，为什么选择1月23号，因为1月是冷档期，而且很多人可能很早就回家了，没有机会去电影院看片。

王欢：就想让它赶快上。其实，我应该把公映日期定到一个周末也好一点。

凹凸镜DOC：一般的话都是定在周五做首映。因为周五第一批观众，包括影评人，或者说影片经理，看完以后，会有第一波口碑，如果网上讨论的比较热闹，影院经理会在周末排片上有个倾斜。

我还是说那句话，我们不是说要冷嘲热讽这个350元的票房，而是我们要找到原因，要不然没人做纪录电影，第二就是怎么能帮片子，再多点票房，让纪录电影抵达观众。但现阶段，商业市场对纪录电影确实不友好。

王欢：完成《守护你》这个事情，起码给大家一个交代，欠的人情也好，恩情也好，账也好，我都得还。

凹凸镜DOC：有点像飞蛾扑火。还是希望片子能再多一些回报吧。如果有朋友想包场，只要能邀请到一定数量的观众来影院，影院经理也可以给《守护你》排片。

王欢：有的时候，如果有一个信息点不明白就进展不了。很多事情需要时间、精力去做，一个人很多事情难实现。

其实，身边的很多朋友不仅是觉得《守护你》这个项目奇特，很多人都说我这个人就是一个奇葩姑娘。从小到大，由于父爱母爱的缺失，我极度渴望一份完整的爱，但是又得不到。所以为了受到关注关爱，为了被看见，我包括一些不完整的家庭长大的孩子，我们一些言行举止会跟普通家庭的孩子有所不同，但又不得不跟这个社会接触。就会被误解，很多时候生活节奏太快了，步伐跟不上，又没有足够的时间精力对去解释清楚，所以就感觉自己被被孤立于这个世间，孤独地走了很远，走到了一个荒原的地方一样。

那个舞台我也是被一步步推上去的，你说我愿意欠投资前辈一百多万的欠款吗？我愿意站在那吗?我愿意把这么让人心碎的情感扒出来给别人听吗?你说我愿意有今天的光环荣誉，或者是这个导演的身份吗?其实所有的这一切，不是愿意与否的问题。当我在2023年年初跟侯涛情感破碎之后，我有问过自己：我是如何被带来这个世界的？我又是因何而活在这个世界上？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在那一段时间里，资金是断掉的状态，我欠了十几万的网贷支撑这个项目和我的生活，后续过程中是我没日没夜地努力让前辈他们重新看到这个项目意义的和价值，也重新让我自己燃起了希望。

所以《守护你》能够实现到现在，不论是命运选择了我，还是我选择了命运。我是被命运一路推到这里了。

面对这场生命中跟亲人的情感关系，我从来想要的只是一个好好的妈妈，一个平安、健康、幸福、美好和谐的家。

但我的做事方式一直在被误解，只有少数的朋友在跟我情感距离近的时候，才能走进我的内心深处了解我的内在和外在需要。在这个过程中，无形中很多的伤都堆积给自己了，交织在内心深处，消化不了。但我感到庆幸的是我遇见真实影像这种特殊的艺术形式，它在悄悄地见证我，改变我，治愈我！它也在救赎我的母亲和家人。我在发布会上播放着我看到的大美中国的宣传视频，走过的地方遇见的人。我们需要跟自己和解，需要跟亲人的关系融合，需要跟这个社会融入。一个“人”的完整，决定了一个“家庭”的和谐，一个“家庭”的和谐决定了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