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恐袭后，阴谋论泛滥，乌克兰美国成背锅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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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詹涓

全文共 7223 字，阅读大约需要14分钟

周五，莫斯科郊外的番红花市政厅剧院(Crocus City Hall theater)发生袭击，造成至少133人死亡，当时俄罗斯老牌摇滚乐队Piknik正在这里举行音乐会。一群身穿战术装备、携带自动武器的枪手向音乐会观众开枪，并放火烧了这座建筑。社交媒体上流传的可怕视频显示，袭击者向蜷缩在地上的手无寸铁的人开枪。

截至目前，此次事件的死亡人数已经高于2002年莫斯科剧院人质危机，当时事件造成132人死亡，并可能成为俄罗斯历史上第二严重的恐怖袭击，仅次于2004年北高加索地区别斯兰学校人质危机，那次事件导致300多人死亡。

伊斯兰国(ISIS)恐怖组织声称对此次袭击负责，美国情报官员表示，他们认为这是该组织在阿富汗的分支机构呼罗珊伊斯兰国(ISIS-K)所为。（呼罗珊指的是一个历史地区，包括现代阿富汗、伊朗和土库曼斯坦的部分地区。）

周日，ISIS公布了袭击者的随身摄像机镜头，证实了自己的说法，BBC证实了这段视频的真实性。

但是这场可怕的袭击再次成为俄罗斯、乌克兰和乌克兰的西方盟友（包括美国）之间正在进行的信息战中的又一场战斗。袭击的性质和时间，以及被指控的肇事者，都使这场悲剧成为阴谋论的沃土。

在俄罗斯，政府和官方媒体一方面承认致命袭击是由激进伊斯兰分子实施的，另一方面又继续将袭击归咎于乌克兰，并且暗示美国参与训练基辅袭击者，帮助掩盖基辅在袭击中的作用。

俄罗斯宣传喉舌卫星通讯社引用前美国海军陆战队官员斯科特·里特(Scott Ritter)的话声称，是乌克兰和美国中央情报局参与了恐怖袭击。    

斯科特·里特在2022年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在社交媒体上非常活跃。他把乌克兰比作一只“患了狂犬病的狗”，需要一枪打死。他在2022年4月发布了一条推文，声称乌克兰国家警察应对布查大屠杀负责，并称美国总统拜登是“战争罪犯”，因为他“试图将布查谋杀案的责任推给”俄罗斯。在刷够了存在感后，他成为了俄罗斯国有媒体RT和卫星通讯社的撰稿人。非政府组织“侦测媒体”(Detector Media)的网站DisInfoChronicle指出，里特被俄罗斯利用来“宣传克里姆林宫需要的叙事”。

这个说法也得到了大量中文自媒体的附和。有中文自媒体引用了乌克兰官员的说法，声称袭击系由乌克兰发动，但迅速被证实引用视频为深度伪造。     

强调美国是背后主谋的说法更是数不胜数。比如有自媒体援引川普2016年总统大选前夕的演讲，声称“奥巴马总统是ISIS的创始人，而联合创始人是骗子希拉里·克林顿”，继而进一步指责美国现总统拜登是莫斯科袭击的幕后“主使”。     

但是，川普当年在反复发表这些言论后，又收回了这些说法，并在推文中说：“他们不懂讽刺吗？”    

另一方面，流亡海外的国际象棋大师、异见人士加里·卡斯帕罗夫(Garry Kasparov)等人暗示，俄罗斯是发动了一场自导自演的“伪旗”攻击，好在俄乌战争中继续煽动民族主义情绪。这种猜测同样在网络上得到了一些支持。

然而，关于俄罗斯与ISIS的历史和现有的各种证据都支持ISIS单独实施袭击的理论。美国驻莫斯科大使馆于3月7日发出警告，建议美国公民避免大型集会，因为有报道称“极端分子即将计划袭击莫斯科的大型集会，包括音乐会”。

但对俄方来说，ISIS对事件负责这种最简单合理的解释，对其恰恰是一个最尴尬的解释。这意味着俄方忽视了美国关于即将发动袭击的警告，当时普京将其斥为旨在破坏俄罗斯社会稳定的“勒索”。（公平地说，他肯定不是最近唯一一个无视这种警告的世界领导人。）

在2022年入侵乌克兰之前，美国对俄罗斯的战争计划发出了非常详细的警告，当时美国情报部门似乎也比普京自己的安全部门更了解俄罗斯正在发生的事情。这个例证同样让俄罗斯面子无光。

因此，俄罗斯当局将责任归咎于乌克兰或者指称“责任全在拜登”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么，ISIS为什么要袭击俄罗斯，未来该地区是否还存在动荡的可能？

俄将矛头指向乌克兰

俄罗斯政府似乎正在加紧努力，将责任归咎于乌克兰。周日，就在一家地方法院传讯涉嫌实施周五晚间袭击的四名男子数小时后，俄罗斯主要电视频道的主要晚间新闻节目都播出了暗示乌克兰应对此负责的报道。

俄罗斯调查人员尚未披露任何证据，表明这四名嫌疑人与乌克兰有联系。这四名嫌疑人来自塔吉克斯坦，在俄罗斯打工。

在新闻报道中，俄罗斯国家电视台公布了他们被捕的地点——与乌克兰接壤的俄罗斯布良斯克地区——作为乌克兰参与其中的证据。报道还暗示，基辅可能雇佣了他们来发动袭击。

总部位于法国的政治分析公司R.Politik的负责人塔蒂亚娜·斯坦诺瓦娅(Tatiana Stanovaya)对《纽约时报》说，俄罗斯新闻媒体对乌克兰问题的关注“本质上纯粹是政治性的，很可能是为了迎合国内观众”。

根据四名嫌疑人在法庭上的短暂露面，他们都基本不会说俄语。在他们出庭的视频中，他们看起来受到了严重的殴打，而他们在审讯中遭受酷刑的视频在社交媒体上广泛流传，这一点得到了《纽约时报》的证实。其中一名嫌疑人、19岁的穆罕默德索比尔·Z·费佐夫(Muhammadsobir Z. Fayzov)坐着轮椅被推入法庭。    

也有迹象表明，真正的嫌疑人实际上可能已经逃往白俄罗斯。总部设在拉脱维亚的俄罗斯反对派新闻网站Meduza援引官方媒体工作人员的话说，俄罗斯新闻媒体接到指示，要强调乌克兰可能参与了袭击。

俄罗斯官方则反复暗示乌克兰与美国在事件中的关联。外交部发言人扎哈罗娃指责美国利用“ISIS”这个“怪物”来掩护其在基辅的“庇护”。

普京周末与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土耳其、叙利亚、阿塞拜疆和塔吉克斯坦的领导人举行了会谈，这意味着尽管俄官方在言辞上将矛头指向了乌克兰，但在行动中仍然是基于ISIS发动了此次袭击而做出应对。

普京在周一晚间电视转播的政府会议上表示：“我们知道，这一罪行是极端伊斯兰分子所为。我们还知道，美国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说服其卫星国和其他国家，根据美方的情报，莫斯科恐怖袭击事件中没有基辅的痕迹，是ISIS所为。”

他补充道：“我们知道是谁对俄罗斯及其人民实施了这一暴行。我们对下令实施这一暴行的人感兴趣。我们需要得到许多问题的答案，比如伊斯兰组织是否真的有兴趣袭击俄罗斯？”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愤怒地驳斥了俄罗斯的指控，称这是普京试图将责任推给乌克兰，同时将本国人民视为“消耗品”。

乌克兰的军事情报机构此后发布了一份声明，称俄方的指责，其用意是证明“对乌克兰进行更严厉的打击和对俄罗斯的全面征兵和动员是正当的。”

袭击后的信息战

需要明确的是：目前几乎没有证据表明，这些袭击是由基辅策划的，或者是俄罗斯的“伪旗”行动。

但是，有几个原因可以解释为什么在乌克兰和俄罗斯的战争中，双方的支持者特别容易相信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首先，虽然乌克兰从来没有像这样针对俄罗斯平民，而且如果这样做，可能会失去所有的国际支持，但乌情报局长基里洛·布达诺夫(Kyrylo Budanov)等官员对帮助俄罗斯志愿军(Russian Volunteer Corps)和俄罗斯自由军团(Freedom of Russia Legion)等反普京的俄罗斯武装组织持开放态度。这两个组织都在乌克兰和俄罗斯边境地区发动了袭击，包括最近几周。

这些组织的一些领导人与极右翼的极端主义有联系，但不是伊斯兰激进分子。一些俄罗斯媒体也暗示，俄罗斯志愿军可能参与了对市政厅的攻击，不过该组织否认了这一说法。

尽管如此，无论是对俄罗斯人还是对他们的国际支持者来说，乌克兰在俄罗斯领土上发动武装袭击的说法都显得不是那么牵强。    

另一方面，那些认为这是克里姆林宫内部所为的人会指出，有一些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俄罗斯政府是1999年一系列公寓爆炸事件的幕后黑手，这些爆炸事件被归咎于车臣分裂分子。

这些爆炸事件造成300多人死亡，为俄罗斯在车臣发动第二次战争提供了借口。西方情报机构还指责俄罗斯政府在乌克兰东部策划了所谓的“伪旗”袭击，为2022年的全面入侵辩护。

但正如伦敦国王学院研究俄罗斯政治的教授萨姆·格林(Sam Greene)指出的那样，“克里姆林宫将利用这次袭击达到政治目的，这一事实并不意味着这是一次虚假的攻击。”

这次袭击也引起了对美国发出的警告的极大关注。美国情报机构在运行时，要遵守一项被称为“警告义务”的政策规定，该政策要求他们向潜在的受害者（包括非美国人）警告迫在眉睫的致命威胁，只要这样做不会危及情报收集的来源和方法。

美国对其对手也遵循该政策：在今年1月ISIS发动爆炸袭击之前，美国曾私下警告过伊朗政府。

但在这次事件中，许多俄罗斯官员和媒体人士将这一警告视为美国对此次袭击负有部分责任的证据。

ISIS-K是什么人

独立智库、反恐研究中心苏凡中心(Soufan Center)的恐怖主义分析师科林·克拉克(Colin Clarke)说，证据表明，四名枪手有经验，受过训练。“如果你看一下这次袭击的视频，他们射击的方式，甚至他们实施袭击时的间隔，很明显他们受过良好的训练，我打赌他们会在阿富汗接受训练，”克拉克告诉Vox。

ISIS阿富汗分支又名呼罗珊分支(ISIS-K, ISKP)分支于2014年底在阿富汗东部出现，由从巴基斯坦塔利班分离出来的武装分子和当地武装分子组成。

军事分析家、前土耳其陆军上校穆拉特·阿斯兰(Murat Aslan)对半岛电视台表示，该分支以“激进和强硬的方法”而闻名。

尽管该组织在阿富汗的成员数量据说自2018年左右达到峰值后有所下降，但其武装人员仍然是塔利班在阿富汗的权威面临的最大威胁之一。

ISIS一直在恢复自己的能力，尤其是在其呼罗珊分支机构。风险管理咨询公司Refslund Analytics的圣战主义研究员托尔·汉明(Tore Hamming)告诉《大西洋月刊》，呼罗珊分支“在策划海外袭击方面发挥了更重要的作用”。他说，最近发生的一些事件，例如在土耳其逮捕可疑成员，表明该组织正在计划在其通常活动地区之外发动袭击。

该组织武装分子声称对2021年喀布尔机场外的袭击事件负责，那次袭击造成至少175名平民死亡，13名美国士兵死亡，数十人受伤。    

此前它被指于2020年5月对喀布尔的一个产科病房发动血腥袭击，造成24人死亡，其中包括妇女和婴儿。同年11月，该组织对喀布尔大学发动袭击，造成至少22名师生死亡。

2022年9月，该组织对俄罗斯驻喀布尔大使馆发生的致命自杀式爆炸事件负责。

去年，伊朗指责该组织对沙查拉(Shah Cheragh)一处主要圣地发动了两次袭击，造成至少14人死亡，40多人受伤。

今年1月，伊朗东南部城市克尔曼发生自杀性爆炸事件，造成近100人死亡。美国声称截获的通讯证实，该组织曾准备在此之前发动袭击。ISIS-K声称对该起袭击事件负责。

为什么ISIS要袭击俄罗斯

一些观察人士认为ISIS“无缘无故”攻击俄罗斯，指出该组织完全不符合主流地缘政治叙事。是的，该组织今年显然袭击了俄罗斯和伊朗，但在此之前，其最著名的袭击是在2021年美国从阿富汗撤军的最后阶段，喀布尔机场发生爆炸，造成13名美国人和100多名阿富汗人死亡。就在几天前，德国当局逮捕了两名阿富汗ISIS支持者，据称他们计划袭击瑞典议会。

苏凡中心的克拉克说，ISIS的宣传没有在俄罗斯与西方的冲突中站队，而是欢迎乌克兰战争，将其视为“十字军对十字军战争”的第一枪，这是因为，在ISIS眼中，所有基督教或西方势力都是敌人，需要被摧毁。

“如果你想想伊朗、美国和俄罗斯，我们总是在谈论大国竞争，但ISIS出于不同的原因憎恨所有这些国家，”克拉克说。

而在这些势力中，ISIS在袭击俄罗斯方面有着现实的、历史的和意识形态的原因。

像ISIS-K这样的伊斯兰极端组织对莫斯科的不满由来已久，可以追溯到上世纪80年代苏联在阿富汗发动的战争，以及俄罗斯联邦上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头十年在车臣和北高加索地区残酷的反叛乱行动，以及俄罗斯对叙利亚巴沙尔阿萨德政府的支持。此外，塔利班是ISIS的死对头，而ISIS认为俄罗斯是塔利班的朋友。

大约五分之一的俄罗斯公民是穆斯林，但这一人口在地理上或社会经济上的分布并不均匀。在城市里，许多出租车司机和底层劳工都有着像马戈梅多夫和伊斯梅洛夫这样的名字，表明他们有穆斯林血统。许多人来自穆斯林占多数的中亚国家，他们来俄罗斯是为了找工作。有很大一部分在俄罗斯发展出了暴力倾向，进而加入了ISIS武装分子的行列。

国防和安全分析人士表示，基于俄罗斯压迫穆斯林，该组织近年来对俄罗斯敌意渐深。从巴基斯坦到尼日利亚，ISIS宣传的一个关键点是，莫斯科是基督教或西方势力组成的更广泛联盟的一部分，参与了一场持续1400年的反伊斯兰战争。    

“俄罗斯的外交政策一直是ISIS的一大危险信号，”华盛顿威尔逊中心南亚研究所主任迈克尔·库格尔曼(Michael Kugelman)告诉半岛电视台。“苏联入侵阿富汗，俄罗斯在车臣的行动，莫斯科与叙利亚和伊朗政府的密切关系，尤其是俄罗斯在叙利亚对ISIS武装分子发动的军事行动，以及通过瓦格纳集团的雇佣军在非洲部分地区发动的军事行动，这一系列行动导致俄罗斯成为了ISIS的主要目标。”

南卡罗来纳州克莱姆森大学(Clemson University)助理教授、《阿富汗和巴基斯坦的伊斯兰国：战略联盟与对抗》一书的合著者阿米拉·贾东(Amira Jadoon)说，所有这些都意味着，莫斯科已成为ISIS-K“广泛宣传战”的焦点。

“俄罗斯参与全球打击ISIS及其附属组织的行动，特别是通过在叙利亚的军事行动，以及努力与ISIS-K的对手阿富汗塔利班建立联系，标志着俄罗斯是ISIS/ISIS-K的主要对手，”贾东告诉半岛电视台。

ISIS领导人长期以来一直将对遥远目标的袭击视为其极端主义计划的组成部分。这样的行动既能恐吓敌人，也能动员现有的支持者，并吸引新的支持者。

贾东表示，如果莫斯科袭击“肯定是”ISIS-K所为，那么该组织希望通过证明其可以在俄罗斯境内发动袭击来赢得支持，并推进“其发展成为具有全球影响力的恐怖组织的目标”。

还有另一个因素：该武装团体基本上远离了世界的关注，在叙利亚和伊朗遭遇挫折后，已经重组为一支强大的力量。在过去的18个月里，ISIS通过其阿富汗分支招募中亚武装分子。这些新兵说俄语，甚至是俄罗斯国民，可以很容易地到达莫斯科的目标，为袭击提供了多种新的机会。

ISIS如何回应？

新加坡拉惹勒南国际关系学院高级副研究员阿卜杜勒·巴西特(Abdul Basit)表示，莫斯科遭受袭击后，ISIS-K社交媒体频道“欢欣鼓舞”。

“他们正在庆祝这次袭击”，巴西特告诉半岛电视台，并补充说支持者正在“翻译和重新传播”与ISIS有关的阿马克通讯社发布的责任声明。

巴西特表示，此类袭击“增加了武装团体的可信度”，从而“扩大了其资金、招募和宣传范围”。

他补充说，鉴于ISIS招募的中亚裔发挥了关键作用，俄罗斯和其他地方可能会遭到更多袭击。

在正常情况下，俄罗斯政府应该会对袭击事件负责的组织展开残酷的报复行动，就像之前在高加索地区发生袭击事件后所做的那样。然而，由于乌克兰的战争，目前俄罗斯的军事和安全部门几乎没有多余的人力。相反，俄方一方面在指责乌克兰和美国，另一方面在呼吁恢复死刑，处死所谓的四名“袭击者”。

一些专家预测，ISIS的强大对于一个四分五裂的世界来说是一个挑战。    

巴西特说：“在大国竞争和全球地缘政治动荡使反恐被搁置的当下，如何打击恐怖主义是一个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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