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一扫，郭广昌坐在台上位置的最中间——这里是3月28日举行的复星国际2023年度业绩会现场。坐在他两侧的分别是复星国际联席董事长汪群斌、复星国际联席CEO陈启宇、复星国际联席CEO徐晓亮和复星国际执行总裁、CFO龚平——都是跟随他至少十多年的复星老人。这次业绩会上，一个不太引人注意的变化是，郭广昌和汪群斌互称战友。或因复星创业时的“五剑客”都毕业于复旦大学，复星内部一直倡导“同学”文化，郭广昌也被叫做郭同学。但如今，郭广昌在会上说：现在进化了，我们不仅是同学，还是战友，要一起打仗。从相互学习的同学到患难与共的战友——所幸，郭广昌在带领他们穿越这场风暴时，陆续有人离开，但除了早年间在2013年退隐的范伟，以及2017年离开的梁信军，团队中的老人很多还在。
对于现在的团队，郭广昌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他认为以前的复星，管理上还是松了一点，今后要继续加大效率的提升——这点也与他屡次提出的轻资产运营相通。相比前些年，郭广昌肉眼可见地老了。他上一次露面，是在两个月前的复星拜年视频中，两鬓更白了，目光中似乎少了些以往的犀利，多了些疲惫——郭广昌今年57岁，很难说他是自然衰老，还是因复星的这场危机。
郭广昌 来源：直播截图
自2022年复星陷入债务危机风波以来，郭广昌和复星的日子确实不好过。他曾坦言，复星遭遇了一场“完美风暴”，这是复星创业31年以来经历过的最大一个周期。这两年他学会了“有一种爱叫放手”。从非核心资产，到优质核心资产，他陆续减持或送别。不过比起过去，郭广昌更愿意谈未来。一年前的业绩会上，他对投资者说，“花时间回忆，那是作家的事，我们只能往前走。”一年后的业绩会上，郭广昌看起来似乎更从容了一些。他一开口就带起了货：“新开的室内滑雪场一定要带小朋友体验一下”“夜郎古酒可以喝一喝”……接连打了几个广告后，他调侃自己，“生意难做，有任何时间和机会，我都要做个广告。”尽管郭广昌一直对外传递乐观情绪，但2024年以来，复星接连不断传出资产抛售，导致市场始终无法对复星放下心。外界关心的是，复星真的走出危机了吗？
财务老总敲黑板
或为回应外界的质疑，业绩会上首个登场的便是复星的CFO龚平，他一上来，就不停敲黑板，试图给“台下同学吃定心丸”——公司海外业务增长迅速。据他透露，目前复星国内与海外的收入占总体收入的比重分别为55%、45%。复星海外收入，过去10年的复合增长率达到了50%，如今几乎占了复星收入的半壁江山。他还举了个例子——复星旗下的葡萄牙保险，在德国以外的收入逐渐从几乎忽略不计，上升到了接近总收入的一半。根据复星刚发的财报，2023年，复星国际营业收入1982亿元，其中海外收入达892亿元；公司归母净利润13.8亿元，同比增长22.1亿元。海外市场给复星带来的利润究竟有多少，龚平没有披露，这也给外界留下猜测的空间——海外市场到底能给复星回血多少？龚平接下来继续划重点：公司的融资渠道畅通。其中蕴含的意思也很明显，不用担心现金流。据他透露，债券方面，在境内公开市场成功恢复了发行，境外的美元债价格，也恢复到了正常的估值区间。在降债方面，复星的合并报表有息负债从2022年6月的2611亿元，下降到了2023年底的2119亿元。同时，集团的有息负债从2022年6月的1164亿元下降到了888亿元。据龚平透露，2022年，复星集团回流了现金293亿元。2023年，复星集团现金回流273亿元；把子公司算在内，合并报表层面，总共实现现金回流约400亿元。而今年以来，复星仍在不停卖资产。不久前，市场传出消息，复星国际正寻求出售三亚亚特兰蒂斯豪华度假村的全部或部分权益。复星已向潜在买家和顾问发送了信息，并在最近几个月进行了非正式讨论，接洽对象主要包括中国国有企业和中东的财团。《中国企业家》发现，早在2023年6月，社交平台上已有三亚中介人士将复星旗下亚特兰蒂斯酒店出售的信息挂出来。直到今年2月底，该人士表示，酒店仍在，尚未售出。郭广昌也在这次业绩会现场强调：“不要奇怪，复星还会有一些重资产继续出售。”这也意味着2024年，复星的“瘦身”仍会持续。汪群斌还透露，未来复星仍会保持过去两年的资产处置力度，实现平均每年降低100亿元左右债务的目标。
在2023年初一场论坛上，郭广昌被当众“戳”了肺管子。郭广昌坐在台下，突然被台上的交流“波及”。一位发言的企业家问刚卖了南钢股份的郭广昌，“过去是靠买买买成就了复星，最近又开始卖卖卖，在买的快乐过程中和在卖的痛苦当中，你是什么感受？”郭广昌接过话筒说，“你一定要顶我的痛处。”他坦言，他是一边喝着“舍不得”（复星旗下舍得酒业推出的一款高端酒），一边把南钢卖掉了。不过，他紧接着开始回击：“卖东西不惨，卖不出去才惨，无论是卖酒还是卖企业，能卖出去都是不惨的。能卖出去的企业都是好企业，就怕企业卖不出去。而且把不好的企业卖给别人，这是不道德的。”过去两年，郭广昌多次在公开场合表达对南钢的不舍和惋惜。过去两年，这样“舍不得”的时刻，郭广昌经历了很多次。比如，他钟情的青岛啤酒，2019年开始减持，到2022年5月彻底清仓。据报道，2022年以来，复星系减持了金徽酒（603919.SH）、海南矿业（601969.SH）、中山公用（000685.SZ）、泰和科技（300801.SZ）、三元股份（600429.SH）、酷特智能（300840.SZ）、*ST广田（002482.SZ）、中粮工科（301058.SZ）等多家公司股票，甚至包括复星医药、豫园股份、复星旅游文化等复星系核心资产。此外，曾被郭广昌寄予厚望的保险领域，泰康保险、新华保险、永安财险等也在被减持之列。2022年4月，复星国际以7.4亿美元出售美国保险公司AmeriTrust，在这项交易中，复星国际亏损约5亿元。龚平介绍，2023年，复星退出了整个钢铁板块，此外还退出了BFC外滩金融中心及各大城市一系列不动产项目、泛亚航运这样的少数股权的PE项目和ATG等不适合持续经营的控股子公司。
来源：视觉中国
复星旗下复地产发集团也在推进一系列不动产的出售，包括重庆复星国际中心、广州复星国际中心、成都复城国际等，在2023年回流人民币60多亿元。如此密集的资产出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王健林打折抛售77家万达酒店的往事。复星系的扩张，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对大势的把握，以及独特的资本运作之道。1992年，郭广昌、梁信军、汪群斌、范伟、谈剑五位复旦大学毕业生下海创业，涉足咨询、房地产、生物医药行业。1998年，复星实业（复星医药前身）成功上市。同年，国企改制拉开序幕。2000年开始，复星参与合资组建唐山建龙钢铁，入主豫园商城，成立德邦证券，控股南钢，与中国医药集团共同出资设立国药控股，投资招金矿业。到2007年，通过混改，复星已经从医药、地产扩展到钢铁、零售、金融等多个行业，直接、间接控股和参股的公司超100家，成为一家多元化产业集团。那时，郭广昌的“老师”还是李嘉诚、杰克·韦尔奇，后者曾把GE公司推上了巅峰。2004年6月韦尔奇到上海，郭广昌与韦尔奇进行了一次对话，一连问了他8个关于多元化的问题。彼时，复星多元化发展模式一直备受争议。郭广昌当面向韦尔奇讨教“如何应对外界质疑”，杰克·韦尔奇给他的答案是，“拿事实来说话，有一个非常好的业绩，而且开放你的账簿，让他们看一下，看完以后他们就什么都明白了。”2007年，复星国际在香港上市。之后，郭广昌为复星探索了新的生意模式：中国动力嫁接全球资源。复星也开始向投资集团转身，但作为一个投资集团，资金始终是制约其发展的关键问题。郭广昌学习巴菲特，希望打造以保险为核心的综合金融集团，获得超越传统融资渠道的资金来源。同时，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复星系在全球发起大规模的投资与并购，并搭建起涵盖健康、快乐、富足和智造四大板块。陈启宇在3月28日的业绩会上分享了一张复星发展30余年产业结构变化图——复星将2008年～2018年称为全球布局阶段。2014年，复星行业收入结构饼状图中，金融占了近半的面积。此外，当年复星海外收入占比仅16.4%，到2021年这一比例达到42%，且仍在增长，目前已达到45%。在大举投资并购中，复星集团的资产规模从2007年的669.58亿元，膨胀至2023年的8083.88亿元；总债务也从219.18亿元增至2119.24亿元。
汪群斌 来源：直播截图
汪群斌表示，事实上，最早在2018年，复星就发现美联储进入加息周期、外部环境发生变化，给复星带来挑战，2020年复星开始明确降债、优化资产布局的战略。2022年6月，穆迪下调复星系（公司家族）评级，称截至2022年3月末，复星在控股层面的库存现金不足以支付未来12个月到期的短期债务，存在流动性压力。一石激起千层浪。到了9月，市场流传的“梳理与复星集团合作情况并研判相关合作风险”的文件，更让市场对复星的不信任情绪蔓延。9月13日、15日，郭广昌发微博称，已回到上海，此外，关于上述文件的报道严重背离事实。不过，之后复星出售资产节奏明显加快。据报道，郭广昌回国后的近60天里，“复星系”通过出售资产和减持套现超230亿元。汪群斌在此次业绩会上则透露，未来复星要聚焦到有优势的业务上，且这些业务不仅是收入的增长，而是有利润的增长。不过，据《新财富》报道，从近两年复星资产出售数据来看，富足板块在复星资产中占比最大——占56%，该板块资产超过4740亿元（截至2023年中报），套现资金占比却最小，不足77亿元。这表明，保险等金融业务仍然是复星集团的重要板块。或许还有人记得2017年6月22日，郭广昌和王健林曾共同经历的惊魂一日。在这之前，市场传出银监会要求各家银行排查包括万达、复星在内数家企业的授信及风险分析的消息，直接导致万达电影、复星系股票在6月22日全线闪崩。这场跌宕后，王健林“壮士断腕”，转型轻资产模式。几年后，兜兜转转，郭广昌也走上了这条路。最早在2016年初的复星集团全球工作会议上，郭广昌就说要用轻资产来撬动重资产。比如，用Club Med、亚特兰蒂斯来撬动那些经营不善的酒店重资产。到了2020年，郭广昌开始真正强调要把轻资产模式做好。2022年的一场“风暴”过后，郭广昌放弃重资产了，坚决要给复星谋一条轻资产的出路。郭广昌认为，轻资产运营要靠“手艺”吃饭，多花点精力在细节上、在管理上、在员工和客户沟通上。关于这点，龚平在业绩会上也透露了复星过去一年轻资产转型的成果——2023年，地中海俱乐部采用租赁及管理模式的度假村占比为85%，自持度假村占比降至15%。此外，法属西印度群岛度假村Les Boucaniers通过售后回租方式，土耳其度假村Kemer通过整体出售的方式，实现了3.9亿元人民币的现金回流。而被郭广昌视为轻资产化的标志性事件，是与深圳合作。在郭广昌看来，这是深圳对复星能力的认可。2023年，复星医药旗下的复健资本通过公开遴选，成为深圳市生物医药产业基金管理机构。此外，据3月12日复星医药公告，复星医药联手深圳市引导基金等设立生物医药产业基金，该基金计划募资人民币50亿元。其中，深圳市及各区引导基金认缴份额达70%。为什么合作成立基金？郭广昌解释说：“前几年资本大量涌入生物医药，随着资本退潮，很多项目做不下去了。如果复星要做这些项目，资金有限。我们和深圳都看到了这种机会，因此成立了基金。”最后，郭广昌给出了一句箴言，“做企业的人，既要积极进取，又要如履薄冰。”参考资料：
《郭广昌归国60天：一边打气一边减持，复星套现超230亿元》，时代周报，黄嘉祥
《复星投资进退大盘点：一边“买买买”，一边“卖卖卖”，股价已跌回15年前》，新财富杂志，杜冬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