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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爱的父母婚姻是被组织安排 遗憾的却是...

我深爱的父母婚姻是被组织安排 遗憾的却是...

情感

【留美学子】3256

10年国际视角精选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陈屹视线】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巴黎四月天 清明节遥祭

文|崔丽军

我深爱的父母,他们的婚姻是被组织安排的,遗憾的却是我的妈妈走得太早了。

2020年开始的疫情,使家成了“远方”,四月的清明节,仍无法回国给父母扫墓,只能远在巴黎,用一烛清光,一缕心香,丹青几幅,祭奠先人。

妈 妈

早年去世的妈妈,最爱种花养草,她有一双法国人称之为的“绿手”,无论什么难养的花,到她手里,立刻起死回生,枝茂花繁。记得小时候在上海,植物园的师傅送给她一种名叫“金背大红”的菊花嫩芽,她在家中阳台的花盆里种了。

一个小小的苗芽,最后居然开出了九十五朵大花,从晒台上奔涌而下,花团锦簇,蔚为壮观,引得邻居都来参观,那么漂亮的大花朵,引得我忍不住偷掐了朵花看看是不是真的。妈妈那“魔术师”般的种花技巧,让我打心眼里崇拜,那金红灿烂的画面至今难忘,“妈妈与花”是留在我印象中最美的画面。

可惜,妈妈的本事没有遗传给我,女儿笑话我,是能把“死不了(花)”都能养死的人。

不会种花,那就画花吧。

这盆“柱顶红”,是与爸爸在清明节祭奠妈妈时,放在她遗像前的,我画了下来,永远保留给妈妈。

我妈妈是河北的农村姑娘,抗日战争时,全家一起参加游击队,后来她成为部队医院的一员。

打游击时很艰苦,也很危险,经常大冬天藏身在芦苇荡的冰水中,她那时年纪小,不懂,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后来侵蚀到心脏,成了风湿性心脏病。

这个病最怕的是生孩子,因为怀孕要负担二个人的心脏,会造成心脏的迅速恶化。~但那时的妈妈不知道。

妈妈爸爸结婚时,爸爸已30多岁,比妈妈大许多,那时部队有规定,只有三八(抗战)年以前的团级以上干部,才允许结婚。

战争中,没有“谈恋爱”的机会,多是“组织介绍”。妈妈告诉我:爸爸之所以能感动她,是他的坦率和诚恳。

爸爸妈妈的结婚照

父亲出身于书香门第,爷爷,伯父都是高级工程师,爷爷还是当时天津水利局长,父亲和他姐姐在37年抗日战争爆发时,一起离开大学,投笔从戎。后来随白求恩大夫学习,成了战地医生。

转眼10多年过去,他姐姐已经在八年抗战中牺牲,而他到了30岁,还没有成家。父亲说的很坦诚,他的家庭是富裕的,如果不是为了打鬼子,别说娶妻,可能孩子已经满地跑了。

妈妈和爸爸结婚时,二人都没有什么财产,背包放在一起,就是结婚了。

爸爸后来说:那时没有“私有财产”概念,部队里最让人羡慕的三大件是:好枪,好马,好警卫员。

上大学时的爸爸(左)伯父和姑姑(牺牲)

听说我前面有过一个哥哥,但在飞机轰炸时,流产死了。

我是第二个孩子,生我时,妈妈才被发现有了“风湿性心脏病”。

后来妈妈又怀孕了,按说这个孩子不应该要,因为怀孕对已经发现心脏病的母亲太危险。

但妈妈根据前一个孩子的经验,认定这是一个男孩,而我爸爸家兄弟二人,当时都没有男孩,按中国人的传统想法,妈妈决定“玩儿命”也要为崔家留个“后代”。

生弟弟时,正好“北平解放”。妈妈住进了天津的医院,因为情况太危险,当时的天津的著名妇产科专家同意亲自为她接生。

原定1949年10月1日刨腹产,但因10月一日的开国大典,这位医生和我父亲都是观礼代表,不得不把手术日期推迟到10月3日。

爸爸后来告诉我,他当时是带着一个背包去的医院,里面是仅有的一套新军装,是准备的“装裹”(为死者准备的衣服)。

手术之前,家属必须签字,医生问:万一出现意外,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爸爸回答“保大人”,妈妈回答“保孩子”。

所幸,最后大人和孩子都保住了,但妈妈的身体彻底“垮”了。妈妈把她的生命给了弟弟。

我小时候记忆中的妈妈经常住院。但她真正留给我们的深刻印象,却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变的乐观和坚强。只要她在,我们家里从来都是充满笑声~尤其是在最艰难的时候。

60年代三年自然灾害,我和弟弟都在长身体,吃的多,妈妈常带着我到旁边的“徐汇区工人体育馆”大操场上摘野菜,包野菜包子。(跟着妈妈,我认识了许多可以吃的野菜,树叶。)

那时家里的食品第一保证爸爸,他要上班。第二紧着弟弟和我,妈妈私下把她的定量给了我们。记得最难忘的一次是,妈妈晕倒被送到医院抢救,我们都以为是心脏病发作,但医生的检查结果让我们和爸爸大吃一惊:她是饿晕了。

WG中爸爸被关进“牛棚”,又在改造劳动中,被卡车压断三根肋骨…”。爸爸的工资被停发了,家里经济很拮据。但物质生活的艰难,还不是最难熬的,精神上的茫然,使我们这些原来在“不知人事”的孩子,一下子从天上掉到了“地狱”。

感谢妈妈,在那个时刻,身患重病的她从没有愁眉苦脸过,她躺在床上,却总能开着各种玩笑,说着各种笑话让家里欢乐起来。

她让我和弟弟每天菜市场结束时,去捡剩下不要的菜皮,回来照样做一顿饭。

妈妈爱孩子,她把许多像我们一样失落的孩子们都收罗到家,管吃管喝。…一直到好久以后,那些上山下乡的孩子们回上海,不回家,先要来看“张阿姨”。

妈妈和孩子们

上山下乡时,上海市本来规定每家可以留一个孩子,但我和弟弟都想去“反修第一线”的内蒙兵团,唯一担心是病重的妈妈。没想到,妈妈豪爽的同意了,爸爸妈妈如同当年他们上战场一样,亲自给我们打好行装,把二个孩子送出家门。

在那个特殊而艰难的时期,相比多少因夫妻反目,家人揭发而走上绝路的人,病重的妈妈一直是我们家的主心骨,不管外面如何“乌云密布”,我们家里永远“阳光灿烂”。

爸爸后来一直说,要不是妈妈的坚强和乐观,他也许是挺不过来的。

如果说妈妈留给了我们什么遗产?那就是乐观和坚强,让我们一生受益的无价之宝!

去内蒙兵团的我和弟弟

后来,爸爸被总理点名调回北京,我也因为腿伤从内蒙兵团回北京治疗,劫难之后难得的家人团聚,我终于在和妈妈最后相处的日子里相互理解了,我和妈妈的命运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人们常说:“女儿是爹妈的小棉袄”,我想说:女儿与母亲的苦乐与共,是冥冥之中的宿命。

不久改革开放,我上了北京工业大学。但就在我大学一年级时,妈妈去世了。

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帮全家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当一切都好起来的时候,她心力衰竭,去了。

年仅四十七岁。

记得半夜在协和医院的地下室长廊里,从湖北沙洋北京外院赶回来的弟弟、我和爸爸,三人一起把妈妈推着送到“太平间”。爸爸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从太平间出来后,突然又失了神一般,回头往太平间走去,他是想去找妈妈吗?~多少年的风风雨雨,老两口患难与共,今成永绝,何处再寻知音?!

我看在眼里,心碎!那一夜,悲伤让我们全家三人成为一体,那一夜,我们都成了“没妈的孩子”!

妈妈去世后,我才真正明白什么是失去

人突然了,没了魂一般,那种悲伤不是眼泪能表达的,而是无时无刻不在的,一种从心底里抽着的痛。

吃不下,睡不着,一闭眼,就是妈妈的面容

回到学校,白天人多事忙还好,一到晚上,四顾茫然。~实在憋不住,半夜跑到校园深处,抱着颗树大哭一场。

高度的神经衰弱,使我血压降到只有4060,大学上课时,常常眼黑晕倒,爸爸担心我会活不下去,学校让我休学一年。(原来,伤心是真会死人的!)

感谢爸爸的老战友——钓鱼台国宾馆的老馆长翟叔叔,把我接到他们家,和她的三个女儿住在一起,叔叔和他的老伴陆阿姨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换了环境,有人关爱,才总算使我又了过来。

我感激他们,如同再生父母。

现在他们也都已故去了,清明节的这一柱清香,我也要祭献给睿智的翟叔叔和弹一手好钢琴的温雅秀丽的陆阿姨。

日子总要继续,如法语所说:“La vie continue”,但对妈妈的“”一直在那里。

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我才明白了,那时我的“”,其实是刻骨的悔恨!

~后悔从小我的“反叛”,让妈妈操心;

~恨我的“自以为是”,让妈妈伤心;

~懊悔身在福中不知福,负了妈妈的苦心;

~后悔刚刚懂事了,刚想弥补过错,做些让妈妈高兴的事,妈妈却已经耗尽了她的生命,走了。

常说:“不做父母,不懂父母恩!可常常是等到“懂”了的时候,已经太晚!!!

世上只有妈妈好,子欲养而亲不待 。

这个“痛”存在心中多年,直到父亲的晚年。


爸 爸

爸爸生前最喜牡丹,每年春天必去北京的中山公园,北海公园,景山公园赏牡丹花。

我陪他最后一次游园赏花,是用轮椅推着他去的……

记得临行前,爸爸忽然执意让我换坐在轮椅上,由他来推。我不解,老爸笑答:你小时候,都是我推你。那时,你那么小,我那么年轻。现在再让我推推你,能感觉又回到了从前,我又变年轻啦被老爸的风趣逗乐,依了他,我坐在轮椅上,老爸在后面推了几步…大家开怀大笑。

现在回想,泪目!

特为老爸画的春天牡丹,愿此花年年岁岁常开不败,与老爸在天之灵永永远远相伴

献给爸爸的花

我是爸爸带大的。

从我小时候有记忆起,妈妈就是长年住院,我是爸爸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第一次送我上幼儿园,别人的孩子哭着喊妈妈,唯有我喊爸爸,幼儿园阿姨很奇怪:这个孩子是不是没有妈?

我当时在北京五一幼儿园,是总后勤部的,住校,一周才能回家一次。我那时可能也就23岁,为了计算回家的日子,我带了6块糖果,准备一天吃一个,吃完就能回家了。

但没想到的是,到幼儿园后,第一天老师就要求,每个人必须要把带来的私有财产拿出来,合在一起,然后再由老师平分给每个人。

糖果没有了,日子也没法算了,我很伤心。这个印象是如此之深刻,以致到现在,我都能记得,我们反背着手,正襟危坐,前面桌子上放着那6块糖果。

这就是我最初的共产主义教育。

父母那时是“供给制”,没有工资,用的东西,都是部队“发”。所以,我们这些孩子们,也不知道“买” ,只知道“发”。

直到6岁随父亲离开北京,到了上海,也不知道“钱”是干什么用的,到了大街上,看到卖小吃的,嘴馋,可只会说:叔叔,能不能“发”给我这个?很傻,是吧?

和同学们进商店,也会害羞,混身不自在,被她们笑话:“崔丽军进商店,不像是买东西,倒像是偷东西”。

我从小和爸爸的感情特别好,妈妈对我们要求很严,而爸爸反而对我们很宽容,俗话说:“严父慈母”,我们家相反,“慈父严母”。

我小时候不是个“省油的灯”,经常独出心裁,让大人操心。

一次那里都找不见我,全院都找遍了,最后在地下室的储煤堆里,发现了漆黑一片中的二个白眼球和一嘴白牙的我。

妈妈对我要求特别严,逼着我学做饭,缝纫机,绣花,甚至“衲鞋底”,(天!以为她当年做军鞋啊?!为了以示反抗,我能在一分钟内,把一大缕漂亮的丝线变成一团乱麻)。

出门必须说明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当时的我根本不理解,烦极了,常常故意顶她,一心想着“飞”出去,能躲的远远的,让她看不见、管不着。

妈妈经常被我气得没办法,说我是学着“祝英台抗婚”的劲头,跟她犟。

(唉!我也是自己有了女儿之后,才明白了妈妈的苦心。)

可能孩子小时候都不想上幼儿园(尤其是住校),反正我是不愿意。每次返回幼儿园前,我都会想办法“藏匿”,但得逞的时候不多。

记得最傻的一次是,我躲在床下,听见外面大人们到处找,突然,一个小线轱辘被无意间被踢进床下,我本能地把它给扔了出去…。结果可想而知,悲催啦!

爸爸后来告诉我,有一次我们幼儿园演出队到他们部队慰问,我在台上表演,按老师要求,不能随便乱看。坐在台下第一排的他,被女儿的熟视无睹急坏了!直到演出结束后的一声大叫“爸爸”,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对爸爸妈妈的第一次“反抗”是报考中学。

我初中在上海南洋模范中学,已是很好的区重点,上海市和华东局的干部子女几乎都在此校上学(包括张春桥,柯庆施等许多当时大人物的女儿)。

但升高中时,我坚持要考上海市重点的“上海中学”,目的就是为了“住校”,离开家。当时的爸爸妈妈都不愿意。学校校长更是亲自打电话到家里,希望说服我留校。

班主任带着我的“志愿表”到我家做工作,妈妈把我已填好的志愿改成“南模”。于是我开始“绝食”,不吃不起床,大热天妈妈急的天天守在床头给我扇扇子,三天后,妈妈妥协了,亲自去了学校,在上报前的最后一刻把“志愿”又改回“上中”。

爸爸为了缓和矛盾,找了个下台阶的理由:如果你非要住校,必须把你的长辫子剪了。

我那时头发很厚,很长,二条大辫子齐腰,走路一摔一摔,很是“潇洒”,剪辫子,是对我变相的挑战,我同意了,也考上了“上中”。

为了履行诺言,在北京开会的爸爸特地坐飞机赶了回来,在我去住校的前一天,亲自动手把我的大辫子给剪了。

根本不会剪头发的他,不知道剪短发还必须削薄,结果可想而知:厚厚的短发膨胀起来,不可收拾,于是我頂着一边长一边短的“狮子式”奇特蓬发去住校了,被同学们笑话了许久。

爸爸的文采很好,人也帅,和爸爸一起工作过的叔叔阿姨告诉我,爸爸在北平和平解放时,才三十多岁,已经是军委卫生部北京五大顶级医院和中央首长保健的负责人。人们说,爸爸做报告跟别人不一样,从不需秘书写稿,不用话筒,侃侃而谈,文采飞扬。且待人接物温文尔雅,又是一表人才,立刻博得老北平那些傲气的学术界人士和医院里学生医生的好感甚至“崇拜”。

妈妈笑说,爸爸当时收到的“情书”一箩筐,为免麻烦,爸爸把妈妈的照片放在写字台上当“门神”。

建国初期,有许多苏联专家,爸爸也负责外宾保健,经常与他们打交道。外交场合常常要求“携夫人”,妈妈身体不好,爸爸走哪儿就带着我,俨然成了个“小女主人”。

好在我从幼儿园学的唱歌跳舞朗诵,也很能“活跃气氛”,爸爸和外宾都高兴。记得一直到中苏关系紧张之前,每年我都会收到苏联妈妈的礼物,上写:送给“朗诵诗的小姑娘”。

我和爸爸的“交情”也是“与时俱进”的。

爸爸从北京调往南方,当时是“奉旨”为根治血吸虫病,他负责组建的科研机构集中了全国顶尖的病虫微生物专家,老爸对这些老教授们相当尊敬,相处关系非常好,江南的农村辟壤处处留下他们的足迹,工作的成果是~中国终于在70年代彻底消灭了血吸虫。但没想到,后来这成了他“向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投降”的罪状。

WG中,爸爸被关进了“牛棚”,押送上海港劳动改造时被卡车压断了三根肋骨,记得他送回家时,衣留血迹面色惨白,痛苦的无法动弹,但仍被勒令第二天必须补交“(不合格的)检查”。

心痛爸爸,我开始连夜替爸爸写起了这份“检查”,也许是年轻人的文风能“赶潮流”,第二天交稿,居然被通过了,呵呵!自此,爸爸的检查基本都是我的“大作”,我也从写检查练出了“快速写作”的本事。

说来有趣,大学时记不得为什么事我们“宿舍”违规,需做“检讨”,我提笔一挥而就,令室友们大为惊叹!哈哈!小菜一碟啦。

66年的爸爸

另一件和爸爸有关的事,就是“做饭”。

我虽是北京人,但长在上海。

小时候随父亲调动工作到上海,从小学一年级直到68年高中,直到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去了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我的“小时候的味道” ,是上海弄堂里大饼油条糍饭糕的香气。

家中的保姆“陈妈”是原上海大资本家中出来的,由某个上海大教授介绍给我们家。别的不说,做饭的手艺的确一流。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那样“高水准”的。妈妈让我跟着学,那时很叛逆的我是一百个不情愿。

当然,每次家里来客人,“陈妈”大显身手之时,我总被我妈逼着在旁边看,时间长了,也多少记得点程序。

记得我第一次下厨,是在WG期间,父亲关在“牛棚”。妈妈是心脏病,长年住院。我和弟弟当时上中学,我是上海中学的,住校,平时不回家。

记不得那次为什么回家,家里冷冷落落,没有人。正准备离开时,意外的听到门声,爸爸回来了。

到现在我也记得,那时的爸爸苍老憔悴,衣服脏兮兮的。爸爸很疲惫,没吃饭,问我家里有没有什么吃的。他是被“放”回来取衣服的,马上还得回“牛棚”去。

我从小是个男孩子脾气的“野小子”,成天想着“飞出去”,不屑于当“家庭妇女”。当然,也耻于“做饭”。

但这种时候,没什么可说,我翻遍厨房,居然找到二个鸡蛋。已经记不得我是怎么把这两个鸡蛋炒出来的,只记得爸爸吃完后,夸奖我说,这是他第一次吃女儿做的饭,是他这一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炒鸡蛋”。

后来,也不知为什么,好像这个“炒鸡蛋”一下子打开了我的一个魔咒,我突然变得对“做饭”兴致勃勃,总想“下一次,一定要给爸爸做一顿更好吃的饭”。

就这么阴差阳错,我的烹调手艺越来越好,而且随着走南闯北见识多了,各式菜肴都爱学几手。

记忆中最“出风头”的一次是,爸爸文革后被从上海调回北京,所有他在北京的老战友来家里聚会。妈妈身体不好,我是当然的“女主人”。

那时物资短缺,副食店没什么东西,餐馆都改成小吃铺。没办法招待客人们。

我七拼八凑,找来能找到的食料,弟弟给我当“下手”,荤荤素素,冷冷热热,居然整出来32道菜。这下子名声大噪,被许多的叔叔阿姨们内定为“准媳妇”。不过这是后话了。嘿嘿。

无论如何,也是为了爸爸,我才长了个“做饭”的本事,一生得益不少。

一直到父亲晚年,每次我回家,他还是最爱吃我做的菜。

北京的家

爸爸是个很感性的人,清高,书生气十足,一生都极爱干净,仪表堂堂。别看从军多年,嘴里从来不带脏字。但要“损”起人来,那叫幽默和入木三分,让人喷饭。

记得他的老战友聊天时透露,爸爸年轻时也以爱“恶作剧”著称,一胖一瘦的上级来人,被他形容为:胖子是“熟柿子掉在地上”;瘦子是“干枣掉在灰堆里”。形神酷似、众人捧腹。

到北京后有一首长之女,欲“说亲”给国外留学的弟弟,问他对此女印象如何,他仅答八个字:“大嘴,小眼,凸额,凹鼻”,负责写信的我,差点笑岔了气。

多年军队养成的脾气,老爸吃饭从来不挑,给什么吃什么,且速度极快,用家里老保姆的话说:“老崔吃饭,像割了个脑袋往下倒”。

但他看人极“挑”,不对眼的人,根本没话。记得一次春节家里老保姆回老家了,新来的小阿姨不会做饭,一斤挂面倒在冷水锅里,成了面糊。问他,他并不在乎挂面糊了,抱怨的却是和小阿姨“没话可说”,使得他都快成“哑巴”啦!

不解问他“为什么没话?”答曰:她连“9,11”都不知道(当时刚发生9.11事件)。弟弟哭笑不得,背后和我发牢骚:“找个保姆,你管她知不知道“9.11”?!”哈哈,这就是“老爸”,绝对的“精神重于物质”。

妈妈去世后,我的日子并不好过。

先是“后妈”,后是”婆婆”,没妈孩子的酸甜苦辣,一言难尽。

妈妈没了,保姆走了,我和弟弟在大学住校,爸爸索性住进了办公室,“家”空了。(痛感:有妈才有家啊!)。

这样的日子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老爸对我们说:他老了,不想再找“爱人”,但需要个对我们和他都能照料的“老伴”。为此,他拒绝了京城许多被提亲的“首长遗孀”,名人艺术家,教授学者,选择了低档次“过日子的人”(爸爸原话)。

“后妈”如期而至,带着她的孩子。但没想到的是,先恭后恶,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

弟弟婚后幸运的“躲”了出去,我则成了“眼中钉”( 应了妈妈去世前的担忧)。她“下里巴人”式的恶毒和撒泼使爸爸最后也忍无可忍,避难住进弟弟家。打离婚再次经历“抗战八年”,整个“家”已被毁的如同战后,一塌糊涂!(三观不一致的惨痛教训啊!)

我的第一次婚姻是“家庭包办”的,妈妈没了,老爸作主与他老战友为我定下的婚事。

我们从小是受的“革命第一,学习第一,谈恋爱可耻”的教育,在“恋爱”和“婚姻”上的经验几乎是空白。“后妈”造成的家庭恐怖使我只想早点逃出去,另外有个家。

被介绍的是爸爸老战友的儿子,北京的“军干子弟”,当时在兰州空军服役。我们婚前并不认识,婚后也分居两地,我之所以同意,是因为“婆婆”的热情,她说同情我受“后妈”之苦,许诺我“成不了儿媳妇,就做闺女”。我感动的痛哭流涕,看上了婆婆,答应了婚事,只为有个家。

没想到,所谓的“门当户对”并不真的幸福,婚后不久公公去世,婆婆变了脸,以我为“人质”要挟爸爸,先要把她儿子调回北京,后又以我和刚出生的女儿为由,让爸爸每月高价“付抚养费”。

又一次的“忍无可忍”,又一次的“无家可归”。被拒绝后恼羞成怒的“婆婆”把不到一岁的女儿和我“扔”出家门,留下话:“不到一个月,你就得“叫街”(要饭)去”!

没有妈妈,没有家,没有丈夫(他在部队回不来),我和襁褓中的女儿相依为命,成了“三无”之人。

其实今天想来,我还真的很感谢这个“婆婆”,是她打碎了我高干家“大小姐”,“少奶奶”的金雀笼,逼着我咬紧牙关,自立自强,开始了另一种的拼搏人生。这才有了后来的“扬眉吐气,走出国门,开辟了另一番天地。

自立自强,从此成了我的人生之本。

凡是杀不死你的,都会使你更强大!

爸爸一直为他操办的我的婚姻“负疚”。我和“第一位”后来的和平分手,似乎也是命运使然,顺理成章了。

离婚后的“孩子爸”再婚后又离,二十多年前因家族心脏病去世,我和女儿一起赶回北京,为他办完了追悼会和后事,毕竟夫妻一场,亲情总是有的。感恩的倒是和“小姑子”在这个婚姻中的相识和同命相怜,她成了我比妹妹还亲的闺蜜,友情亲情至今不变。

第二次婚姻是我自己决定的,在国际组织工作中的同事。老爸刚开始对我找个“老外”很不放心,先生和我一起回国,他亲自审查通过。

好在我家“老外”对老爸表现出了中国式的礼貌和尊敬,立刻得到老爸的欢心,而法国人的风趣幽默也和老爸对了脾气。

虽然语言不通,但双方似乎“心有灵犀”一般,很快就“打成一片”了。~没想到老爸还能如此“活泼”吧?哈哈!

爸爸晚年,我几乎每年都要回国,最初是“公私兼顾”,说是探亲,每天总有许多应酬。老人嘴上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别管我”。但实际上,他是很敏感和在意的。如果你只是礼貌性的“看看”他,实际上天天忙着打电话,联系约会,饭局。看得出来他很“失落”,因为你心里没拿他当会事儿。

我后来明白了老人的心,就干脆每次回家都不住旅馆了(虽然可以报销),尽量回家陪爸爸。踏踏实实地陪父亲遛弯儿,逛花市,看电视,读报纸,...有时即使不说话,每人抱一本书看,但只要你在他身边,老人就踏实,高兴 ,话也多了。

真的,老人希望的就是孩子诚心诚意的陪伴,而不是“应酬”。

爸爸在终于摆脱了“后妈”之后,曾也有过幸福的机会,老战友的遗孀(杨虎城将军之女)作为和老爸有过共同经历之人,他们曾走到一起相知相爱,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准备谈婚论嫁时,她被发现肺癌,且发展极快,二个月就去世了。老爸自此心灰意冷,拒绝再找“老伴”,孤身一人请了保姆照料。

北京的弟弟、弟妹在郊区买了专门的养老公寓让父亲住,为的是旁边有附属医院和医生照料。这里老人很多,多是孩子为老人们买的房,环境条件都好,平日冷清,只有周末人多些。

我每次回北京,也都是去那个六环外的养老公寓,周围是郊区农村,远离红尘,朝出暮归,笑称“提前享受老人退休生活”。

养老院长廊

日子长了,院里和旁边村里花市的人都认识了我,每天散步遇到别的老人羡慕爸爸能有女儿天天陪伴时,老爸的得意溢于言表。确实,现在物质条件好了,老人们吃穿不愁,多的是寂寞,缺的是陪伴,孩子们来看望的时间和陪伴成了老人们的“奢侈品”。

那时也有人问我,好不容易回国,远离北京市区,从头到尾呆在“郊外”,你不闷的慌吗?

今天回想,其实我真的很庆幸这些“陪伴”老人的时间。花花世界有的是时间再去,但与父母的陪伴,可是见一次少一次,也许是一次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爸爸晚年痴迷“养花”,养老院位处郊区,家里到处是他在旁边农贸市场花市上买的花。不求高级,只求漂亮。

但说是真的,他的园艺技术还真不怎么样。虽然也博览参考群书,每天忙着倒盆,施肥,但买来时很漂亮的花,养着养着就死了,爸爸常常懊恼:“你妈妈当年种花怎么那么容易?什么一根小苗到她手里都能开花,我怎么就不成呢?”(看来,我是继承了老爸的基因了,嘿嘿!)

兰花(留画存念)

养花不行,那就画花吧,陪伴爸爸的日子里,我也就此修身养性,画遍了他所有的花,给可怜的花儿们留点念记。

刺梅(留画存念)

说起老爸养花,至今还让我和先生忍俊。

老爸所有的东西都要求“整齐”,按他的话说得:“闭上眼睛也能伸手拿到。”我经常被他“教训”的话就是“乱七八糟”,“丢三落四”。他自己的书籍和各种东西从来都整理的井井有条。但没想到,他对“花”也如此要求。

那天我们回家,老爸正在顶楼的“花房”里忙,好奇去看,却发现他正在把整颗花从盆里拎出来,用剪刀在把下面的根须剪整齐,如同做外科手术一般。~老天爷!第一次看到这么养花的,这花根也要求“整齐”?!

大笑不已,以后我们也就不再追问为什么他的花养不活了,也留下至今让我们津津乐道的“崔氏养花”趣话。

蟹爪兰(留画存念)

爸爸晚年被发现肾癌做了手术,这使我意识到,爸爸能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次我记住了对妈妈的忏悔和教训,我要把对妈妈的负疚在爸爸身上弥补。

人说“忠孝不能两全”,作为人妻,人母,人女,哪个责任都需要时间。且人在国外,跨国往返兼顾不易,对老爸的陪伴就无疑需要“牺牲”照顾其他人,多少的劳累麻烦包括经济花销都必须有个思想准备……

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既然决心已下,就得有取有舍,我和先生谈了想法:来日有限,我要把陪伴老爸放在第一!

其实在此期间,先生也刚做了心脏大手术,术后正在郊区医院进行复康治疗,按说我是应该留下照顾他的。虽然满是歉意和挂牵,我还是选择了飞回了北京……

就这样,巴黎北京每年飞来飞去起码五六次,每次在北京陪爸爸一个月左右。

六年过去,直到父亲去世,我大半时间都在中国与爸爸一起度过。

现在,我可以欣慰的说:老人的最后的时光,我一直在他身边,就像小时爸爸把我“在小车中推大”一样,我也推着老爸的轮椅陪他度过了晚年,没有让他寂寞和孤单。

和爸爸相处的日子是快乐的,我们无所不谈,爸爸肚子里有多少故事啊!

爸爸谈我们小时候和妈妈的各种趣事,各种我不知道的“历史内幕”,家庭成员老一辈的寻根,尤其没想到的是,他完全以平等的身份和我谈起他对自己一生的反思,谈自己的最高兴的事和最后悔的事,谈对“后妈事件”的教训,谈他作为父亲对我们这些孩子的负疚。~其记忆的精准,剖析的坦诚和深刻,都令我惊讶和感动~可见,那是已在他心里翻滚了多少遍的话。

一边听老爸的说,一边暗自庆幸:如果没有陪伴中的充裕时间,没有敞开心扉的促膝长谈,我可能永远不会听到老爸亲口告诉我这一切,许多谜团和误解将被带到坟墓,那将是多么遗憾的“世纪错过”啊!

记得以前我经常出国出差,老爸从来不当回事。但我九十年代最后那次出国前,老爸突然一反常态,亲自把我送到机场。

当时的我并没在意,直到这次他才告诉我:他因预感我是不会回来,怕今后再也见不到我了,才亲自送我到机场,之后他也没有马上离开,而是一直看着我进入安检直到最后消失~~~。从来有泪不轻弹的老爸,那时落泪了。

我很感动,这,以老爸的脾气,以前是绝不会说的,我也绝不会知道爸爸曾经为我落过泪。(有后妈的时候,爸爸常不得不对我摆出“冷漠”的面孔,让我误解,现在我才理解了他内心深处的爱。)

“父亲的爱”是爸爸晚年留给我最珍贵的遗产,有这个“爱”温暖我,伴随我,我将永不孤独!

什么叫“心理健康”?我的判断很简单:有爱的人,肯定心理健康;充满仇恨的人,心理肯定不健康!有“爱”的人,才能懂爱,才能爱家人,爱朋友,对别人宽容有爱心,才能爱全人类!反之,不管什么名义的恨,都会走向极端,都有“反人类”之嫌!这种成天“恨人不死,恨人不穷”的人,最好躲远点!

再多几句我的心里话:

中国人一般不习惯感情露于言表,越是爱你的父母,可能越是不愿“打扰”你,麻烦你。如果你不主动去陪伴他们,倾听他(她)们,你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老人心里藏了多少话,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多么的爱你。

知道吗?陪伴和孝顺真的不光是为老人们,其实也是为自己,去爱他们,得到老人传给你爱的基因,然后你再传给别人,传给后代,还有什么比这样的遗产更可贵呢?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无法改变,但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亲人间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把残存的“结”解开,把心底的爱袒露出来,何尝不是一种“灵魂的救赎”!理解和宽恕对父母和子女双方,何尝不是一种“终极关怀”式的心理解脱!

这最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和老爸朝夕相处,开诚布公、无所不谈,多少年没机会说的话全都倾倒出来。老爸心情极好,我离开时,老爸笑着对我说:“这次你回来的真好,过瘾啦”!

咳!有老爸这句话,一切都值了!

老爸九十大寿时,我曾为他制作的大幅照片,上书:

戎马豪情在,淡泊利与名。

赢得九十寿,依然笑春风。

说实在的,父亲去世后,我虽难过,但心情是“轻松”的。因为在老爸最后的六年中,我陪伴了他,也得到了老爸的“”,我终于完成了自己灵魂的救赎。自此,心底里多年的“”才终于得到了解脱!

今天,书桌上爸爸妈妈的照片一直都在对着我笑,在我剩下的生命中,可以坦然面对他们的笑容,无憾无悔;将来重见,也可问心无愧,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轻松和快乐呢?

老爸九十大寿

爸爸最后是死于肺癌,他是多少年的老“烟枪”,别人抽烟是一支,他是一支套一支,~直接把过滤嘴去掉,接到上一只烟里,他自称是为省火柴的“抽大烟”。

80岁那年,他突然决定“戒烟”,而且还真的“说不抽,就不抽”。可惜还是太晚了!

他去世时签字捐献遗体。解剖发现,他的肺部发黑,已经失去弹性,几乎完全固化。

这次新冠肺炎的ICU抢救中,最后上的是“气道插管”,以帮助呼吸,父亲最后用的,就是这个~非常痛苦!当吸痰机用插管从肺部抽出积痰时,人是痉挛的,惨不忍睹。

我是跟孩子们说好了,如果到我的最后时刻,千万顺其自然,坚决不用“呼吸机”!

爸爸去了,没有留下任何物质遗产(包括房产,存款),只留遗嘱:“不进八宝山”,与妈妈的骨灰一起“树葬”在他生前选好的一颗银杏树下。

今天,弟弟家花院里银杏树下,有一块小小的黑色大理石板,上书“我们悄悄的来,也悄悄的走,留下一片绿荫,庇护后人。”

周围是爸爸妈妈生前喜爱的鲜花,弟弟和弟妹看护着爸爸妈妈最后的归宿。那也是我往年清明节回国拜扫之地。

《百年独孤》说:“父母是隔在我们和死亡之间的帘子”。

现在,父母去了,我们前面已没有了“帘子”。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人一生下来,就是“向死而生”的,能来这个世界走一遭,已是我们的幸运。

今天,疫情爆发,那么多的人,几乎只是数字,就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我不由思索人类一代代“生命”的意义……

这些老人们

他们也曾年轻过,他们也有过“青春”!

他们的形体是不在了,但他们消失了吗?

没有!

他们的基因,留在后代身上。

就像我们的父母,把他们基因,留给我们。我们也将传给我们的孩子。

有一天,我们也会老去,也将不在,

但人类的基因,会通过我们的孩子,

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让我们为那些已经离开的人们祈祷吧 ,

就像为我们的父母一样,

我相信,他们并没有消失!

就像我们的祖辈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我们和我们后辈永远在一起。


后记:

如今老爸也走了,只剩了自己。有时也伤感,想起曹雪芹的葬花词:“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但人类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向死而生”,在与这个世界告别之前,每一天都用力好好的活着,是我们能告慰先人,自己和后人的最好方法。

今年还不能亲自回国扫墓,多写了话,以此祭奠爸爸妈妈和家里所有故去的老一辈,也祭奠抗日战争中壮烈牺牲的姑姑。

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里,和我们同在!

2023年秋,75岁的我与先生终于一起回国,与家人团聚,祭奠父母,抗日战争中牺牲的姑姑和先烈们,一了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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