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子、工具、骨骼、心脏、网络热点...美国图书馆除了书还能借什么?
我的书和其他很多读者比起来根本不算多,然而惭愧得很,很多还没看。搬家的时候,我别的东西都舍得,书却都留着。藏了书没读完,《黑天鹅》(The Black Swan)的作者纳西姆 尼古拉斯·塔勒布(Nassim Nicholas Taleb)说这叫“反图书馆”(antilibrary)。据说日文中还有一个词,叫“積ん読”,指的就是藏而未读的书。这些书就是放在那里,也可以让我们谦卑。总之,放些闲书在家里,一样有利于我们的心灵健康和幸福感。这么一说,我豁然开朗。
家里藏的屈指可数,我仍想看看别的。搬到一个新地方,我总喜欢找附近书店和图书馆。过去喜欢逛的巴恩斯⋅诺贝尔书店,离这里有三十分钟车程,路上交通拥堵。于是暂时缓缓,先去找图书馆。
我开始找到了一所医科学校的图书馆。奇了,“图书馆”里没书,放眼看去,全是骨骼、心脏、轮椅等。图书馆员说这些轮椅、骨骼、心脏模型都可以出借。这么一说,我怀疑人生了。回头去查了一下词源,想知道library这个词,是不是有别的意思?倒也没有新的发现。Library的来源,是拉丁语中的liber, libr, 都和“书”有关。自由(Liberty)的词根也是这个,难道是说书籍让人自由?
图书馆的骨骼和轮椅
这位骨骼造型还颇别致
据《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介绍:图书馆的概念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世纪。当时亚述统治者亚斯那巴(又译亚述巴尼帕尔)在尼尼微(在当今的伊拉克)建立了古代中东第一个上规模的图书馆。这个图书馆里藏有三万个楔形文字的泥板书,分门别类。亚斯那巴这人文武双修,雨露均沾的样子:他穷兵黩武,连年征战,但又喜欢文化。他治下的亚述文艺大有发展。他对自己的图书馆极为器重。“书”的铭文中警告偷书贼:偷书贼将面临诸神的愤怒。
从古至今,图书馆里都承载着图书,传承着现代文明。刚来美国,我最喜欢带孩子去的地方是公共图书馆。一开始我还没学会开车,都推着童车,步行去公共图书馆。公共图书馆从娃娃抓起,儿童和青少年部所占的面积最大。装饰细心,环境宽松。这里有围绕不同年龄段的免费活动,如给少年儿童讲故事的“故事时间”。
过去我们小区有个中国孩子考上了麻省理工。在她的家宴上,大家向她取经。她说她也不懂什么美国教育,但关键是让孩子去逗留在什么环境之下。她常带孩子去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到处都是书。她看她的,孩子看孩子的。这是一种历久弥新的智慧:教育还是要“孟母三迁”,选对环境,这比不懂装懂乱抓的“推娃”或“鸡娃”靠谱得多。
我在上学期间,学过一门定性研究的课程,要找个地方做观察和访谈。我找的也是图书馆。调研期间,我发现图书馆已不只是借书的地方了。其功能在转型。人们可以前来借碟回家看,也可以来这里参加各种图书馆组织的社区活动,还可以在这里免费上网。来的读者,不叫顾客,叫“patron”, 和中世纪出资“包养”文艺人士的“恩主”是同一个词。说得好听一点,我们成“施主”了。英国辞典编纂者塞缪尔·约翰逊博士当年想编写字典,想找查斯菲尔德勋爵赞助,未果,编成后查斯菲尔德勋爵来捧场,被约翰逊挖苦一通。那封写给查斯菲尔德勋爵的信成了英语专业学习的名篇。我印象极为深刻的一个词,就是patron。查斯菲尔德本来应该是做一个patron, 赞助字典编纂大业的。
分明是图书馆在提供服务,免费给读者享用的,为什么我们成了施主?图书馆太客气了,你才施主呢!叫我施主,折煞老衲了。
每次搬家之后,首当其冲的事是办借书证。我由于前些年办公室一直在学校图书馆里,公共图书馆已经好久没去了。再次进去,还是发现了一些变化。
这个城市有很多公共图书馆,我找了其中一个比较近的。办证很简单:只要交个证明自己在这个社区的文件,如水电费账单、房租合同,就可以免费办证。馆员告诉我,办证之后,90天内可以借15件物品,items. 90天后,借书证要续一下,续了就有效期两年,最多可以借“五十件”“物品”。90天是为了确定我们在这里有相对稳定的居住期,而非仅仅路过。
为什么不说可以借50本书,而用items呢?我留意到,这里出借的东西很多。书有纸版大字版语音版。你还可以通过图书馆的应用软件,如Hoopla, Overdrive, 直接下书下电影到自己的手机和电脑上去读,去看,去听。
服务台有告示,说可以借“无线网”回家。图书馆申请了个基金,买了100个无线热点,你可以用图书馆证来借,每次可以借三个星期,和书、碟一样。
图片:供出借的平板电脑
在门口,我又看到一排平板电脑,可供借用。图书馆的“施主”可以用借书证借平板电脑,看小电影。当然,一排排的电脑依然存在,你可以像上网吧似的免费在这里上网。公共图书馆不是家长,也不是校长,电脑上有游戏,宣传册页还说可以用平板电脑看Youtube, 并不论断我们借它们是娱乐,还是学习。
图片:图书馆里供出借的种子
在墙的一侧,我还看到了“种子”可以借。这些种子,是居民自己种的蔬菜花卉,供应了种子给图书馆,让图书馆“借出”的。当然借出去,回家就种土里了。还怎么还?不急,等你明年种植成功了,结出了硕果,再次留种子捐给图书馆,让其他人用呗。或是你拿走了萝卜种子,送来了向日葵种子。就这么循环往复。
除了种子之外,在全美的公共图书馆,出借的东西越来越五花八门,有的图书馆你可以借工具,如螺丝刀、老虎钳,各种各样的镊子等。有的图书馆你可以借博物馆门票。有的图书馆甚至出借钓鱼竿、露营的帐篷等。换言之,公共图书馆已经集图书馆、社区活动中心、城市救助站、居委会于一体了。社区的服务机构,也常在这里服务于社区,比如帮人报税,教人学外语,提供场地举办俱乐部的活动等。由于来者不拒,不少流浪汉也来这里上网或者歇息,大家基本上相安无事。
公共图书馆也总是温馨友善。书和其他物品的借期是三个礼拜,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如有超期,略有罚款:一般是一天一毛钱。可是也经常有免除罚款的项目,赦免我们所欠的债务。一个读者可以借“五十”件物品,如果人到时候跑了,一件都没还,怎么办?
正这么想的时候,看前台一个女子捧着几本书来,告诉图书馆员:“我这些书捐给你们。”图书馆员说:“要不要收据?”女施主说不要。然后她进了图书馆,去找自己要的书或是其他物品了。这时我想,有的书丢了,也有的书是人来捐的。这么一来一往,图书馆总量平衡,不愁没东西借出。博尔赫斯说得没错,如果有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这个天堂有书的馨香,也有人与人相互信任的榜样。假如人人都自觉,都靠荣誉系统,相互信任和帮扶,就不必以诸神的忿怒,恐吓偷书贼了。真可谓上有天堂,下有公共图书馆。
微信扫码关注该文公众号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