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毕业礼物
此生虽错过了几年好好读书的机会,但也经历过几次“毕业”。第一次是从幼儿园毕业,得到的礼物是妈妈送我的《三毛流浪记》,那本书伴随了我的童年,翻看了太多次,页边磨损了,后来书页散了,一页一页少了,破旧的封面也掉了。最后那本书不知去向,可能是文革中当毒草丢弃了吧。那会儿三毛也挨批,说是丑化了劳动人民的形象。不知一个饥寒交迫的孤儿应该具备什么样的高大上形象。浓眉大眼,红光满面?
小学毕业正逢文革开始,虽然发了一张毕业证书,但周围的人都被突如其来的革命搅得晕头转向,马路有人剪尖头皮鞋小裤腿,有人砸商店招牌、有人大唱语录歌什么的。我们忙着看热闹,早把毕业忘在了脑后,更别提毕业礼物了。
中学才念了两年,全校学生被分配去黑龙江“集体插队”,即整所学校的毕业生一锅端,统统去黑龙江当农民,谁也逃不了。这次没收到毕业证书,而得到一张“上山下乡通知书”。接到通知书后,大家惶惶然不可终日,哪有心思互送礼物?再说,礼物确实没必要,毕业后同学不是各奔前程,而是从同学变成了同村的村民。
大学毕业应该好一些吧?可那时经过了十年你死我活的斗争,周围隐藏着许多口蜜腹剑,两面三刀的家伙,不知什么时候会从后边捅你一刀。今天批判他白专,明天批评我搞资产阶级特权。我还真被班上一个极左分子盯上了,说我爱吃零食,典型的搞资产阶级特权。这哪跟哪啊?毕业散伙,是多数同学梦寐以求的。我们的分配在大礼堂举行,党支书在台上念:张某某,XX中学;李某某,XX工厂;王某某,XX县革命委员会......,一语定终身。那时候,调换工作谈何容易?党支书宣读完,大家一言不发,直奔宿舍收拾行装,甚至连一声再见都懒得说,就迫不及待逃出了校园。
因此,自《三毛流浪记》后,我没收到过毕业礼物,直到在美国硕士毕业,才收到了毕业礼物,各种各样的,有玫瑰花、笔记本、茶杯、衣服等,今天要说一件特别难忘的礼物,那是格罗特教授给我的毕业礼物。
格羅特教授的禮物
海濤 2024-02-21 01:01 ET
四十多年前,我來美國讀碩士。鑒於留學機會來之不易,又有幸享受全額獎學金,便竭盡全力,每學期多修兩門課,馬不停蹄上暑期班,成了就讀大學罕見的兩年獲得兩個碩士學位的畢業生。在畢業典禮招待會上,教授同窗紛紛前來祝賀,政治學系的格羅特教授也笑盈盈走到我身邊,請我在招待會後,去他辦公室一趟。
我在碩士班的第一學期曾修過格羅特教授的課。他的課排在下午四點至六點,因我住得離學校較遠,而回家的末班公車是五點三刻,不得已請教授恩准我提早幾分鐘離校去趕公車。格羅特教授聽罷,主動提議開車送我回家,他住得離我住處不遠。於是,搭了一學期便車,我跟格羅特教授熟了起來。1960 年代初,他從史丹福大學獲得政治學博士後,曾去華府參與和平隊(Peace Corps)的籌建管理工作。自那以後,世界和平和援助貧困國家發展成了格羅特教授的人生使命,他多次趁寒暑假去各國遊學或做志願者。
在辦公室,格羅特教授開門見山:「聽說你秋季要去南加州念博士了,沒有得到全額獎學金。假如財務上有困難,我可以資助你,我不希望看到好學生因財務困難而放棄讀博士。」
他的熱心慷慨令我感動。但我感謝了他的好意,謝絕了他的資助。雖然第一年的獎學金不足支付全部學費,但那所大學有不少校內工作機會。 萬事開頭難,只要第一年能撐下來,之後的路會越走越寬,因此我有信心能靠自己完成學業。
格羅特教授欣賞我的樂觀和獨立精神,一邊笑著把寫有電話號碼的黃色小貼紙遞給我:「這是送你的畢業禮物。一旦遇到特殊情況需要錢,馬上打電話給我。」
捧著小貼紙,感受到的是厚重的關愛和期待。我把貼紙夾在日記本裡, 每天打開日記本,暖心的小貼紙激勵我勇敢向前。有如此關心我的老師做後盾,我還怕什麼呢?
三年後,念完博士,我回北加州母校任教,跟格羅特教授成了同事。那時候,校內的國際學生越來越多,格羅特教授在教學之餘成了「文化大使」,想方設法幫助國際學生瞭解美國文化。他不說空話,而是從細微處入手,請從未嘗過漢堡的學生吃漢堡;帶不瞭解美國非裔文化的學生去非裔教堂做禮拜;感恩節安排外國學生去美國家庭吃飯;定期舉辦國際學生午餐碰頭會,分享各國情況。這些聽似微不足道的活動,卻需要大量時間落實細節,如每年感恩節聚會,格羅特教授需要聯繫幾十個美國家庭。
一日在校園遇到格羅特教授,得知他繼承了一筆遺產,並決定用這筆錢來資助財務窘迫、來自發展中國家的女生。之所以資助女生,是因為不少國家依舊信奉男尊女卑,格羅特教授要以一己之力幫助婦女受到更好的教育。他先後資助了二十多名女學生,其中好幾名來自中國。我稱讚他慷慨助人,他笑答:「這比開勞斯萊斯有意義,也有意思多了。」
格羅特教授已離世數年,我卻依然保存著小貼紙,它是仁慈、愛心和慷慨的象徵,充滿了最美的人間真情。(寄自加州)
原载2024年2月21日《世界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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