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自 | 盐财经
作者| 谭秋白
如果不是沸腾多日的重庆、成都两地燃气收费疑云，住在南京市江宁区的张恒可能不会察觉自家的燃气费也涨了不少。时针拨回4月20日，张恒刷到成都和重庆政府通报的燃气费相关调查结果，得知燃气公司多计多收费的问题属实。他突然想起去年4月自家燃气表更换后，家人和邻居抱怨过几次新表转得快，燃气费变多了。疑惑之下，张恒将自家近五年的燃气费明细梳理了一遍。对比后，他发现，今年前三个月的燃气费竟比去年高出约40%，但燃气费只涨了10%左右。
同样是85平米的房子，同样是一家三口用气，怎么今年的用气量和燃气费就高出那么多？张恒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不止张恒，盐财经记者在社交平台上看到，反映燃气费用“多得离谱”的帖子并非个例，重庆、成都、南京、无锡、常州、合肥等地都存在“燃气刺客”的质疑。
一时之间，围绕燃气费上涨的猜测纷至沓来。
有人认为燃气表本身存在问题，有人则觉得是燃气质量的问题，还有人把矛头对准背后的燃气公司，但更多的人希望能查明真相，退回应有的钱。
事关切身利益，各地居民不断质疑，相关部门雷厉风行查处的这起关涉民生的事件，真相究竟是什么？
“燃气费确实有问题，2月份我们将近一半时间不在，但燃气费高达一千八。”薛梦向盐财经表示。
薛梦今年27岁，是一名瑜伽老师，2月中旬，刚和丈夫、女儿搬进重庆市渝北区的新房，一套140平左右的花园洋房。
新房安装的燃气表是智能表，费用一月一缴。头月，薛梦就感觉到不对劲，“走字比原来租房的燃气表快”，果不其然，拿到账单后，自家2月燃气费高达1800元。但他们一家三口使用燃气只是洗澡，偶尔做做饭，地暖也才开了四五天。
薛梦马上跟燃气公司反映了情况。很快，燃气公司的工作人员上门来检查，对方表示一切正常，没有漏气，燃气表上的数字和后台数字也对得上。
当薛梦质疑是否存在收错燃气费的情况时，这位工作人员断然否定该猜测，“后台可以看到你们家每天都在用气”，还向她展示相关的数据表格，上边显示薛梦家2月每天大概产生约30个立方的用气量。
如果不存在数据录入错误的可能，那是不是表本身有问题？跑得更快？
张恒比较认可这种说法。他们家是在去年4月换上了新燃气表，换完后明显感觉用气量变多。
以近三年的用气量为例，2022年和2023年前三个月张恒家分别用了86立方和99立方，但到2024年同期就增加到了135立方，多出近三分之一的用气量。
由于新表是智能表，燃气公司可以远程抄表，张恒怀疑，是否可以远程操控燃气表转速？
刘子鑫则更倾向于管道压力被调整、燃气浓度降低的猜测。
刘子鑫家里没换过表，但是今年开始燃气费也增加了。他仔细观察燃气灶的火焰，“混着的黄色火焰比以前更明显”。按照网上的说法，这是燃气燃烧不充分的表现。
谨慎起见，刘子鑫还特地进行了烧水试验，记录下烧水时燃气表的走字速度。结果发现，烧开一壶3升的水用了0.16立方的气，但原来他们烧同样一壶水甚至不需要用到0.1立方的气，“燃烧效率不对劲”。
回想起燃气费不对劲的时间节点，刘子鑫注意到，以前来抄表的工作人员衣服上本来印着“合肥燃气”的字样，但去年年底开始，“合肥燃气”就变成了“合肥华润”。
而这个华润燃气在2022年收购了合肥燃气49%股权，还是重庆燃气集团和成都燃气集团的控股股东。
燃气涨价引发的质疑声不绝于耳，背后的燃气公司也浮出水面。其中以重庆燃气集团最为典型。业绩快报显示，重庆燃气在2023年实现了营业收入和净利润的增长，同比增长了17.26%、22.79%，而其全年的燃气销量却没有太大的波动，增幅只有0.69%，只比去年多销售了0.24亿方。乍看之下，业绩表现还算正常，但从季度来看，重庆燃气去年第四季度的业绩确实过于抢眼。根据已公布的财务数据，重庆燃气在2023年第四季度将实现营业利润和股东净利润分别增长1127%和824%左右。形成对比的是，重庆燃气2023年前三季度业绩并不理想，主要是由于燃气采购成本的上升，导致燃气销售毛利阶段性下滑，营收和净利润分别为71.66亿元、2.74亿元，同比分别增长14.72%和下降27.5%。重庆燃气2023年前三季度营收为71.66亿元/图源：重庆燃气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23 年第三季度报告恰逢此时，重庆各地居民还开始大规模更换燃气表，于是便出现了新燃气表跑得更快的质疑。一般来说，燃气表转得越快，用气就越多，不过考虑到全年的燃气销量，这种推测似乎站不住脚，毕竟全年的增幅只有0.69%，2023年下半年的增幅更是只有1%。重庆燃气曾于4月10日晚间发布公告，解释原因主要有二。第一，受疫情影响，公司执行价格政策延迟两个月，造成2022年第四季度净利下降1亿元左右。第二，公司在2023年第四季度卖掉了旗下子公司的自来水资产，实现了非经营性转让净利润0.60亿元左右。
薛梦认为，重庆燃气只是单方面说说而已，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要等到2023年财报公布后，才能具体分析。另外，据贝壳财经报道，重庆燃气在2023年第四季度将实现近2.2亿元的净利润，占全年总收入的45%左右，而重庆燃气在过去五年中，净利润占全年总收入的比例大多在20%左右。即使不考虑自来水资产转让带来的一次性收益，重庆燃气在2023年第四季度的净利润也将占全年总收入的32%左右，高于平均值。探究重庆燃气去年第四季度盈利空间提升的原因，可以从成本与营收两个层面分析。作为一家城市燃气公司，重庆燃气本身并不生产天然气，而是从上游进货，然后再通过管道输送到终端住户手中，属于中间环节，赚取差价。因此，重庆燃气的利润受到上游天然气采购价、管输成本、人力成本和硬件设备成本等因素的影响。售价方面，根据去年5月份重庆市发改委发布的《关于2023年非采暖季中心城区天然气销售价格的通知》可知，由于中石油西南油气田公司自2023年4月1日起将对重庆市居民天然气价格进行调整，因此，居民用气价格将在原有价格的基础上增加0.157元，涨幅为7.7%、7.1%、6.1%。据财新数据通的数据，燃气行业在经历了俄乌冲突等地缘政治因素导致的天然气价格大幅上涨之后，到2023年中期，燃气行业的生产成本已经开始下降。与此同时，根据国家发改委月度数据显示，4月初 LNG市场价格已经跌至4000元/吨以下，距离俄乌冲突爆发之初的历史高点8437.2元相比，已腰斩了一半。这次调价，加上去年少算的利润，再加上官方承认的多计多收，重庆燃气2023年第四季度的财报还是有一定合理性的，并不像网络上所说的那样，“劫掠了居民的钱包”。
实际上，重庆市区自去年12月开始大规模集中更换燃气表，且大多数人都反映今年燃气费出现了反常现象，硬要把重庆燃气去年第四季度的利润大幅增长与更换燃气表挂钩，有点牵强。重庆燃气在第一季度的业绩尚未公布，因此无法知道今年以来频频出现的燃气收费异常现象，究竟给公司带来了多大的收入和盈利，当然，前面提到的“燃气质量”“远程控制速度”等问题已被成都、重庆有关部门予以否认。两份公告均称：“经调查核实，目前还没有发现燃气表的计量和质量，燃气质量，以及远程更改燃气表计量的问题。”据官方介绍，此次成渝两市燃气费“异常”现象，主要是由于燃气公司抄表错误、计量不规范、计费周期不合理、计价方式不规范等原因所致。然而即便如此，张恒，薛梦，刘子鑫三人都是一脸的疑惑，这新表到底准不准？以及怎样才能确定自己有没有被乱收费，又如何维权？林俊生告诉盐财经记者，表本身一般不会有问题，燃气费用上涨的主要原因应该是换表和价格上调。林俊生今年25岁，曾在智能型燃气表厂待过，对燃气表从注塑到流水线，到水密，再到测试的整个过程都了如指掌。他很清楚，新表确实跑得比旧表快，这是因为旧表使用久了，内部零件的磨损会增加，原有的润滑作用也会失效，转速越来越慢。与之相比，新燃气表的关键部件运转会更加顺畅，材质也从聚甲醛升级到了ABS，测量精度、安全性和使用寿命都得到了很大的提升，所以居民会感觉新表转速快，用气多。不过，他也提醒，就算比旧表快，新的燃气表计量偏差应该不会特别大。据财新报道，一位燃气行业资深人士指出，该误差应当在正负1.5%以内，如果居民用气量涨幅远超该标准，应当引起重视。至于网友提出的表本身精度调整的问题，林俊生回忆起当时在工厂里，每台智能燃气表的数据检查都很严格，误差都在小数点后四到五位，精度确实可以调，但调完后通不过质检，而在工厂外拆开重调精度，成本太高。毕竟，技术困难外，加快燃气表的转速还可能导致工厂失去订单，面临监管部门的罚款，“风险太大，一般厂家不会这么做”。燃气公司的组织管理水平、人员服务素质和态度显然问题更大，林俊生认为，很多有关燃气费的矛盾都是服务质量不达标导致的，比如不上门直接估抄、错抄表等。同样住在重庆的李丽表示，今年他们空着的另一套房子，无故被催缴纳上万元的燃气费，结果发现是燃气公司的工作人员录错户号导致的，期间掰扯好久才搞定。对于网上热议的另一种有关后台遥控燃气表转速的猜测，林俊生不置可否，因为当时他们只负责机械部分，电子模块是从外面采购的，他很难从专业角度评价该猜测的合理性。另一位不愿具名的燃气行业从业人员否定了该种猜测。他对盐财经表示，燃气表字轮属于机械装置，后台更改只能改电子部分，无法修改机械字轮，问题更多可能出现在管道设备压力上。“燃气公司给用户供应天然气入户前都会有个调压设备。一般来说，压力在合理范围，用户使用都是正常的，但是一旦把压力降低，就会造成供气减弱，原本10分钟能烧好的水，会被延长到15、16甚至20分钟，变相增加用户使用成本。” 按照这种说法，网上频繁出现的燃气表速度前后对比差异和燃气火焰颜色变化似乎都有了合理解释。在小红书上，有用户甚至找师傅上门测试管道压力，发现确实被调低了。尽管官方承认确实存在错抄、以估代抄和计量方式不规范等问题，但居民依旧很难维权。错抄和以估代抄还好，对比燃气表和后台数据即可，但计价问题很难找燃气公司要一个说法，薛梦现在就处于这种两难的境地，打投诉电话打不通，网上也排不到客服，问题没办法马上解决，只能先缴费。除了眼前的乱象，长远来看，林俊生觉得燃气费上涨在所难免。去年以来，国家就在大力推进国内天然气市场向市场化交易过渡。这意味着，过去，燃气价格会受地方政府监管，但未来，则会随着上游天然气价格的波动而调整。东吴证券所公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居民用气价格调整速度正在加快。在2022年至2024年2月期间，全国共有135个地级及以上城市（占比高达47%）对居民用气价格进行了调整，提价幅度为0.22元/方。燃气作为一项保本微利的社会公用事业，虽然在经济稳健发展时能够承受相关费用，但在当前经济增速下滑的背景下，地方政府同样面临资金短缺的问题，这使得燃气公司的处境更加艰难——如何在保障低收入群体用气需求的同时，确保自身的盈利，是一个棘手的问题。尽管面临种种困难，但本次燃气异常事件却暴露出了公用事业领域的信任危机。试想，如果燃气这样的企业被揭露存在暗箱操作的行为，那么其他涉及水、电和通信等民生行业的企业又会是怎样的情况呢？这个问题关系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不得不谨慎对待。市场化交易是未来的趋势，但在这一过程中，如何重建和维护民众对公用事业的信任，是我们需要深入思考的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