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法国新浪潮干将的他，把这些人视作电影大师

夏布罗尔眼中的电影大师们

克洛德·夏布罗尔

《电影手册》与希区柯克

问：在您为《电影手册》写的文章中，您是系统谈论主题和剧本的少数几人之一。

答：其实人们通常通过剧本进行传达，我认为用一篇文章，哪怕是每月一篇，也难以深刻和令人满意地分析一种形式。我所了解的最有说服力的例子，是里维特的《致罗西里尼的信》。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而且，罗西里尼的形式非常系统，分析他比分析朗格的形式要容易一些。

问：与侯麦合写关于希区柯克的书，是谁的主意？

答：我想首先这是米特里的约稿，他当时是丛书的主编。侯麦问我，你是否愿意——在合作了《狮子星座》之后，我们以“你”相称，我当时是他的制片人——和我写一本关于希区柯克的书？我当时受宠若惊，因为我太年轻，是《电影手册》新来的希区柯克迷。虽然是新来的，但也是重要的，因为我力排众议，颠覆了有关他的主流看法。

我们好像是从一句著名的话入手的：“但他从未想到这一切！”今天，经验告诉我，人们可以考虑到一切，甚至更多，但对于希区柯克而言，人们会根据自己的想法对此产生怀疑。我们可以证明人们没有错，因为透过唐纳德·斯波在《列车上的陌生人》里找到的文件，人们意识到一个水瓶在桌上的位置往右一厘米或往左一厘米意味着什么。这太疯狂了，这绝对是妄想，人们还没有疯到这一步。

希区柯克的电影是由符号构成的，需要一个一个破解。由于人们把希区柯克看作一个塑造警探的好手，我们决定采用警探的推断原则。如对真相的感觉、自视为上帝的凶手，并将这些侦探的内在线索植于希区柯克的风格之中，证明他在形而上学的深度上有多么过分。我们认为人们越是夸大事物，这个事物就越可能被接受。

我非常满意一件事，是关于《爱德华大夫》的。当时，我们非常缺少资料，只通过皮特·诺布勒获得一点英国电影学院的影片目录。我当时从未听说过剧本的一审意见，但我们得到了他的老酒友安格斯·麦克费尔的帮助。剧本的第一稿不可能比本·赫特的最后一稿更接近弗兰西斯·毕丁的原著。后来，我得到证实，我的这个观点是正确的。

希区柯克

莎士比亚与布列松

问：您的影片有许多对莎士比亚的参照和借鉴，您真的要把《麦克白》搬上戏剧舞台吗？

答：凡是搞人物戏剧化的人，不可能不受莎士比亚戏剧的影响。克里斯蒂娜·古兹—雷纳尔问我是否对《大猩猩》与罗歇·阿南感兴趣。亲爱的夫人，我对一切感兴趣，尤其是“大猩猩”，尤其是罗歇，但这件事没成，因为《大猩猩》的作者彭夏狄埃刚刚被任命为驻玻利维亚大使，而戴高乐要求他少参与这方面的活动。作为替换，她让我在凡尔赛排一部莎士比亚戏剧，要我做导演。我选择了《麦克白》。我当时不知道关于这部戏的咒语：谁排练它谁就会反受其害。当然，灾难是日积月累的，这里有一些有意思的事情，但少得可怜。

我当时不十分清楚戏剧是什么，而罗歇也不是理想的演员，他喊得太厉害。但莎士比亚的剧作确实精彩。在《麦克白》中，每个画面都在加强戏剧主题，运用了许多动物，有林羚的余韵，它整场都在跑，这使我很感兴趣。这也是结构。

莎士比亚

我喜欢用符号创作的人，如莎士比亚、希区柯克，但不能与布列松混为一谈，布列松是地道的“皮条”导演。他也使用符号，但他要强调一百遍。一个门把手在朗格和布列松的影片中具有同等重要的作用，但在布列松的影片中，这个镜头会比前者大五倍，长两倍。总之，效果被增强了十倍。依靠这样的畸形能指，所有人都会明白并感到自己很聪明。我个人认为，这样做尤其缺少含蓄。这符合美学意义，因为对事物的强调可以实现最低限度的理解。喜爱布列松的人——尤其是分析家们——绝对会高兴。布列松是被分析得最多的导演之一。这并不困难，因为一切都以最明白的方式给予强调。《让·雷诺阿的小剧场》就比较复杂，这里的一切都处在视觉感知的边缘。我认为《伊夫多国王》比《金钱》更好看，它是布列松晚期作品中最成功的一部。它的妙处是让人非常关注连接镜头，从中感觉叙事是不重要的。这是错误的，他作假了，所以布列松不是我喜欢的导演。

罗伯特·布列松

刘别谦、威尔斯与沟口健二

答：我喜欢刘别谦，因为他是反布列松的。不应认为我在迫害布列松，但他是我反对的唯一的大导演。他的拍摄方式、他风格上可怕的虚张声势，让人认为他不像看起来那样淳朴。这是一位博大精深的导演、大腕，但确实让人无法忍受。刘别谦总是处事简练，不仅是视觉上的简练，还有效果上的简练。效果永远属于一个低于它所能成为东西的层次，它在时间上被拉开，成为最隐蔽、最简单的东西。如此，人们会在一段时间后感受到它的细腻。确实，在前15分钟里，人们总是担心失败，达不到想象的要求。请永远不要担心，这方法很灵！

刘别谦

威尔斯是刘别谦的对立面，他完全符合我所讨厌的所有标准。他是唯一用我讨厌的东西彻底吸引我的导演。人们会无法接受这一点。总之，他有点像沃尔什：他的作品绝对没有矫情。尤其在剪辑中，他不允许有一丝矫情，以至于人们会接受一些表达上的幼稚。他是一个十分天真的人。他的《麦克白》非常天真，但非常美丽！只有他能够让我喜欢《公民凯恩》这种拍摄技巧，这里没有一个镜头不令人称绝。对于取景师、升降器操纵师，这是非常困难的，但导演却很轻松！这一切都被安排得十分紧凑和紧张！

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一切不再可能。为了绝对去除矫情，他必须做到叙事的高度紧张。而他的剪辑条件导致他过分分神，以至于他不敢肯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和谁拍一个反打镜头。他的影片只是前后的粘贴，因此他永远无法停下来。我徒劳地在威尔斯的作品中寻找疏懒，但始终未能找到。

我认为，《伟大的安巴逊》中的舞会是一个范式。在3分15秒的镜头中，没有一秒是多余的。你可以炫耀一些段落镜头以打动观众，但关键在于不能有任何一秒的多余。我还记得一个段落镜头，让我大笑不止，就是梅尔维尔的《眼线》。其中，对贝尔蒙多的审问只用了一个镜头，时间长达一支烟的工夫。摄影机在轨道上对准一个人物，然后再对准另一个人物。麻烦的是，摄影机总是要对来对去。在这种情况下，必须说，我错了，我删掉它。一个空洞的全景镜头，没有人爱看。因为在这里，人物需要耐心地等待摄影机对准他后才能开口说话！

奥逊·威尔斯

沟口健二也不是一般人。当人们需要避免煽情，又需要处理抒情场景时，大有可以向他学习之处。在沟口健二的作品中，摄影机的飞升非常神奇，人们根本无法想象：这时观众可以从座椅上站起来。但在使用时要格外谨慎，因为有可能触及顶棚。在沟口健二的作品中，这种技巧恰到好处、真实可信。这些升降机的灵活运动时间不长，非常柔美。请注意，在安纳托·李维克的一些影片中也有类似的技巧，但没有起到这样的效果！问题何在？因为它没有用于同一时刻、同一件事上……我在德尔默·戴夫斯的西部片《决斗约玛镇》中，看到了电影史上最愚蠢的一个镜头。我想，摄影机升得太高，人们可以看到远处一辆公共马车跑来。随着马车临近，摄影机下降。当马车来到摄影机前，人们不跟着它转，然后，摄影机再次升起，公共马车远去。戴夫斯不是一个笨人，但在这里，他可以荣获“最愚蠢奖”。

沟口健二

《克洛德·夏布罗尔》

作者: [法] 若埃尔·马尼 

出版社: 北京大学出版社 

译者: 谢强

克洛德·夏布罗尔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改变法国电影并影响全世界进步电影制作的“电影新浪潮”运动的重要代表人物之一。《克洛德·夏布罗尔》对夏布罗尔的个人生平、电影生涯，以及电影内容、电影风格进行了详细而全面的书写。人们常说，很多导演一生都在创作一部电影，尽管夏布罗尔也曾有一些略显诡异、口碑不佳的商业片作品，但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带有很鲜明的个人印记。对当代人，尤其是年轻人精神世界的探讨，是夏布罗尔特别关注的电影主题，这也体现在他的绝大部分作品中。《克洛德·夏布罗尔》对夏布罗尔的导演生平做了由点及面的全景式描述，对于了解这位新浪潮干将以及整个法国电影新浪潮的历史，具有很好的借鉴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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