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这些物种在灭绝？什么？拯救的办法就是吃了它们！

本文整理自食通社的常天乐老师与我们猫盟hannah合作的直播。食通社是一个可持续食物与农业的知识、信息和写作社区，致力于从食物体系的角度去理解生物多样性。

大家好，我是常天乐。我从2010年开始在北京办“有机农夫市集”，请北京周边小农户来城市出售有机的农产品。2017年我们成立了食通社。我们希望农户、消费者、公益组织，甚至包括研究者和政策制定者，能对“什么样的食物体系是更加可持续、公平的”，有一个更全面的认识。

如何吃得更环保，更“可持续”？我会从农业和食品生产对生物多样性的影响讲起。全球食物系统，也就是我们每天吃的饭，其实是全球生物多样性丧失的主要推手之一。在面临灭绝风险的2万8000多个物种中，农业活动对其中2万4000多种产生了负面影响。

那么，我们的农业对环境的负面影响，为什么越来越大呢？这里的一个关键推手，就是工业化农业。

这张画是农大的敖松老师画的。右上角是大规模工业化农业，它种的粮食种类非常单一，而且要依赖大量的机械和石油，会对环境产生比较大的污染。左下角是更加传统的小农式农业，物种比较丰富，产生的废料更可能在原地循环利用，污染比较小。这两种生产方式无论是在生态层面还是农业层面都有极大的区别。

现代化集约养殖方法的家畜，需要吃大量的粮食饲料，很大一部分自然栖息地被转化为农田，是为了种饲料。现在全球面积三分之一的土地被用于粮食生产和动物养殖，这样不仅占用了很多野生动物的栖息地，也对生态系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农业对生态系统的破坏，也影响到我们赖以生存的生态服务。例如，全球23%的土地面临着水土流失。相当大以部分作物要靠动物传粉，而生态系统破坏会导致传粉动物如蜜蜂减少，让整个食农体系面临着巨大规模的损失。另外海洋渔业也受到过度捕捞以及气候变化的威胁。

现在温室气体排放有三分之一是来自我们的食物体系。化肥、农药的生产依赖石油和化工产业，工业排放温室气体，另外家畜、水田等也会产生温室气体。现在世界环境面临的两大主要威胁，一个是气候变化，一个是生物多样性的丧失，都跟农业有密切的关系。

不仅野生动物的多样性在丧失，农民自己流传的品种多样性也在丧失。千百年来，农民自己选育适合当地的气候和土壤条件的品种，自己掌握这些品种。但是，随着商业品种的增加和商业种子公司越来越多进入农业体系，农民留种的需求和能力就被削弱了，许多传统品种就会失传。

主粮品种的流失特别突出：1986年到2018年，水稻的品种就从4.6万个减少到1000多个，小麦品种从1.3万多个减少到600多个，玉米的品种从一万多个减少到150多个。那些种植规模更小的作物，比如蔬菜、豆类、小米、高粱，这些品种资源也在快速消失。

生物多样性丧失，会带来非常大的社会和经济的损失。品种的消失对于可持续食物体系也产生了非常大的挑战。

行业里有一个口号叫“如果你真的要保护我，其实应该吃了我”。如果我们要维护农业遗传资源的多样性，或者农田生态系统的生物多样性，就需要消费者的支持。农民可以采用有利于农产品和生物环境多样性的方式，去生产农产品，但前提是这样的农产品有市场，消费者愿意出钱来买。

但是，现在农民很难参与支持保护多样性的工作。原先农民生产农产品，要迎合当地的环境、当地的饮食习惯，但现在大家的主要目标是迎合市场。其实市场对我们的农友并不很友好，其中一点的体现就是价值链分配的不公平。

这是我从十多年前入行就在用的一个图，反映的是在美国十几年前，一个消费者在超市里购买食物，原材料的供应者也就是农民，能拿到多少钱。可以看到这个给农民的钱比例非常低。比例最高的是鸡蛋，消费者花三块多农民可以拿到一块多。汽水最少，农民只拿到一毛钱，但是你要花一块多去买汽水。

工业化农业对农业生物多样性和小农权利都会产生负面影响。

现在的工业化农业强调生产要单一化，集约化，高效率，这样不仅会侵占大量的自然栖息地，也会排挤种植多样化品种的生产方式，在这种工业化的发展倾向下，多样化的种植会成为一种劣势。同时农资市场也越来越集中，无论是卖农药的、卖化肥的、卖种子的企业，规模都越来越大。在与大企业的竞争中，小农的种子体系在节节败退。

销售市场的权力高度集中，以前我们去菜市场买菜，现在我们越来越多地在超市、电商上买菜。这些大企业进货要求尽可能的便宜。农业生产者必须用最低的成本，在有限的土地里面，种出尽可能多的东西，它的质量可能没有保障。大规模生产使用大量的农药化肥，也是一种不可持续的生产方式。

大企业把持市场，农产品的多样性也会受到影响。原来农民会种一些“冷门”的品种，在传统的农贸市场上出售，市场的权力高度集中以后，因为大企业不收，这些东西就缺乏销路。企业要求你要有大规模、单一的农产品品种来供应市场，最后这些品种就会逐步失传。

现在政府的政策也在向工业化、企业化的农业倾斜，小农的生存空间在被进一步压缩，这样农业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潜力就很难发挥。

另外一个问题是饮食多样化的丧失带来的健康风险，包括糖尿病、肥胖症和营养不良等。中国的膳食营养指南指出，膳食不平衡是我国慢性病发病和死亡率逐年增加的原因之一。这跟种植方法有关，蔬菜等食品在不同的种植环境下，它的营养和活性成分的含量都不一样。也跟品种多样性的丧失有关，我们吃的主粮也好，蔬菜也好，品种都变得越来越少，食品品种越单一，缺乏某些养分的风险就越大。

豆制品含有大量优质蛋白质，但我们现在吃的并不多。中国是大豆的发源地，可惜的是我们的大豆品种在慢慢消失。还好，现在有一些人已经开始关注保护豆子品种的多样性，亡羊补牢犹未为晚。

我举个例子，北京有机农夫市集上有一个生产豆腐等豆制品的“秀才豆坊”。秀才豆坊的创始人老家在东北牡丹江，那里是传统的大豆种植区。有一个推动农作物品种保护，捍卫农民留种选种权利的机构“农民种子网络”，帮助秀才豆坊在牡丹江寻找传统的大豆品种。

在一年里，秀才豆坊就找到了一百零九个大豆品种，还有十多个红豆、白豆等等的品种。这些品种有三分之一是有种植潜力的。他们希望运用它们不同的特性，什么样的豆子适合发豆芽、做豆浆、做豆腐……生产出不同的产品推往市场。

2021年，在我国昆明举行了《生物多样性公约》第十五次缔约方大会（COP15）第一阶段会议，全球生物多样性公约的执行秘书，在会上说了一句我印象非常深的话：“事实和研究都表明，只有当社区共同管理土地时，生物多样性才能够得到最好的保护。”

如何通过社区工作，来保护生物多样性呢？我想通过“有机农夫市集”这种形式，让使用可持续的方法种植的农民，做传统品种保育的农民，能够到市场上直接面对消费者。消费者也能够出于健康和口味的要求购买这些食品，让这些农民得到他们应得的报酬。

做有机农业的农友们，一般都很关注生态影响，用更少的农药化肥，减少对野生动物的不利影响。他们也会去选择种植传统品种，帮助品种多样性的保留。所以生态环境和农作物品种也能从中得益。

我举个例子，我很喜欢的一个农场，叫天福园生物多样性农庄，它是由张志敏女士创办的。在100多亩的农场里，有禽畜、有果树、有粮食作物、有蔬菜，有许多不同的品种的农作物。有一年春天我们去农场吃饭，张女士只用自己农场的产出，就能做出非常丰富的一顿饭招待我们。

张女士把“生物多样性”定为这个农场的基本经营理念。他们很骄傲的一点，就是这里的生物多样性，我春天经常会去农场摘樱桃。在那里能听到很多种鸟叫。张老师说，她在设计农场时，就选了在北京的气候条件下，开花最早的果树和留果最晚的果树。她的理念是，我这个农场不光是为人服务的，也是为野生动物服务的，她要让动物也能从这里得到食物。

与天福园相比，大部分农友面临着更大的生计问题，不能以生物多样性为第一目标来经营。但我们也发现，如果农民能够直接来农夫市集出售产品，他们的生产目标就会更倾向于多样化，而不是便宜或者量大。

我们每周都会办两到三次农夫市集，每次会来五到二十位种菜的农友。两年前我在市集上做了个小调研，即使是在春天，果蔬不是特别丰富的时候，他们出售的生鲜蔬果品种也在35种以上，还有很多豆子、燕麦、小麦品种，还有各种调味料。

追求作物的多样性，也有利于传统品种的保留。我们的农夫市集有20多个农友，大部分农场都会自留两到八个农作物品种的种子，主要是粮食，也有一些蔬菜。还有的农友会互相交换老品种的作物种子。

天乐老师在农夫市集上做的农产品种类记录

有一个我们很喜欢的农场，叫“小柳树农园”。他们很注意农产品的多样性，除了冬天，几乎任何时候，都能供应近四十种蔬菜，全年有二百多种蔬菜。

我们的另一个尝试，是通过跟餐饮业合作支持农友。把传统品种或者有机生产的农产品，直接送到餐馆里，这种做法在餐饮界，特别是厨师界很受欢迎。

这张图左上角这位农友，网名叫快乐返乡青年，他在河北种了很多不同品种的土豆，我们与北京的餐厅合作，请不同的餐厅用不一样品种的土豆开发出不一样的菜。

“种子”是作物多样性的关键。我们在农民种子网络的支持下，做了一个社区种子库，把京、津、冀地区农友自留的品种保存下来。我们还会办农友的分享会，让农友来跟我们分享他们做种子保育的经验。

我们和几个伙伴，包括农民种子网络，还有山水自然保护中心等，一起做了一个小额的资助，鼓励全国各地的社区自建种子银行，保护传统品种，最后有8个省、市，12个社区在我们支持下，建起了自己的种子银行，每个社区能保护大约20种作物。

我们在做老品种恢复保育的时候，发现女性好像更乐意参与。一方面，中国的农业太不赚钱了，还留在农村种地的很多人都是女性。另一方面，可能女性天然地觉得，保育传统品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我们很高兴能够支持，由女性领导的社区组织保护传统种子。

这是我们支持的12个组织之一，广西南丹县的那田农舍。主理人是我们的农友巴农，他是农人，同时也是歌手（他是瓦伊那乐队的主唱）。他在广西老家做传统品种的保育，经常到当地的山村里去找老品种，主要是水稻的品种，也有豆子。

他自己有一个种子库，还有一小块试验田，里面种了37个品种的水稻，如果种得好的话，就拿到大田去种。他现在在学习提纯复壮的方法，更好地做选种、留种，如果以后技术成熟了，还可以自己做一些杂交的尝试，培育更符合当地需求的品种。

如果我们真的关心生物多样性，我们作为消费者可以做什么？我们可以从每餐饭开始，去做出一些改变。

从环境的方面，我们可以去思考农业生产对环境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如果农业过多地使用化肥农药，集约化养殖的家畜粪便处置不当，就会对当地的环境造成危害。现在许多食品都经历了长途运输，甚至是空运，比如你在北京能买到“云南高原无污染的蔬菜”。我们真的要为吃东西增加那么多的能耗吗？ 

还有社会福利的方面。我们的食物生产过程，有没有剥削农民和产业链上的其他的劳动者？如果一个农民，像天福园、小柳树的经营者，在维护生物多样性，保护传统品种方面做出了贡献，他们的劳动能否得到认可？我们能不能尊重农友们的劳动，付给他们一个合理的价格？

还有食品质量的方面。土壤成分会影响农作物的微量元素含量，工业化种植的，用大量化肥种植的胡萝卜，和在健康、微生物丰富的土壤里生长的胡萝卜，营养成分是不同的。即使我吃不出营养物质的区别，但我吃得出风味，如果长足了时间，有足够的风味物质的积累，食物的味道就会完全两样。

还有社会文化的方面。我们每天的饮食都在支持跟食物、农业有关的文化。我们希望，每一个消费者都能通过食物，去跟其他的社群，比如农业、餐饮业建立连结。消费者可以追溯食物的来源，也可以直接跟农民买食品，帮助支持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农业。

食通社有一句口号：“食有源，心有根”，我们相信，如果每个人都理解每顿饭背后的环境、社会的代价，我们就能做出更适合自己的选择。如果我们知道食物来自哪里，它是环境友好的、维护生物多样性的方式种出来的，我们吃得也会更安心。

猫盟告诉我，他们要做生态农业，保护生物多样性，促进乡村振兴的时候，我也觉得非常棒。我也很期待豹乡田将来的产出，希望以后能吃到你们为人与华北豹、狍子、赤狐、雉鸡……种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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