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加征关税殃及中国医疗耗材企业
文 |《财经》记者 赵天宇
编辑 | 王小
注射器、口罩、手套等医疗耗材，遭遇了关税“拦路虎”。
2024年5月14日，美国白宫宣布，将大幅提高一系列中国进口产品的关税：2024年开始，注射器和针头的关税将从0%提高到50%；某些个人防护设备，包括部分呼吸器和口罩，关税将从0%-7.5%，提高到25%。
从2026年起，医用橡胶手套的关税税率，将从目前的7.5%增加到25%。
受关税提升波及的中国企业不少。注射器行业龙头采纳股份、康德莱、五洲医疗；口罩生产商稳健医疗、奥美医疗、振德医疗等；手套行业三巨头，英科医疗、蓝帆医疗、中红医疗，概莫能外。
白宫在公告中称，提高上述中国医疗产品的关税有助于支持和维持美国国内相关产业的发展。美国政府及产业界进行了大量投资，能确保医护人员和患者及时获得所需要的医疗产品。
此番加征关税涉及到的医疗产品，均为一次性耗材，价值较低、消耗量大，用完即弃。近几年，低值耗材企业的生意跟随着关税涨跌而不断经历起伏。
据穆迪公司推算，美国消费者承担了加征对华关税92%的成本，美国家庭每年增加开支1300美元。此次加征关税集中在七个行业，除了医疗耗材，还包括电动汽车、锂电池、光伏电池、关键矿产、半导体以及钢铝、港口起重机。
5月14日，中国商务部新闻发言人表示，中方坚决反对并严正交涉。
美国长期以来是中国医疗器械的第一大出口市场。
来自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的数据显示，2024年一季度，医疗器械的美国出口额占比达到23.2%，出口额同比微增0.55%。
一季度，中国出口到美国的医疗器械中，注射器、PVC手套、硫化橡胶制医疗、外科、牙科或兽医用手套、矫正视力、护目眼镜等产品，出口增幅显著。
其中不少产品，正是处于此次提高关税的范畴中，每年能带来大笔外汇收入。
中国海关数据显示，2023年，中国的注射器和针头出口到美国的贸易额为2.24亿美元；医用橡胶手套对美国的出口贸易额为4.42亿美元；口罩出口到美国的贸易额为0.74亿美元。
美国是全球主要的注射穿刺医疗器材进口国。中国产品的市场份额占比之高，在新冠疫情期间，就曾引发关注。
2021年2月25日，美国参议院军事委员会就国防部新冠肺炎疫情响应措施举办听证会，美国国防部负责采办事宜的代理副助理国防部长卡明斯称，美国80%的针头和注射器，都是从中国进口的。
参议员里德当时表示很惊讶，并询问美国什么时候能够恢复国内供应。
卡明斯表示，国防部利用《国防生产法》和《经济法》加大对针头和注射器的生产投资，以期解决医疗用品供应不足、只能依赖进口的问题。
在新冠疫情后，美国从中国进口的注射器数额明显降低，2021年达到3.48亿美元的峰值，到2023年，下降到1.67亿美元左右，近乎减半。
中国有一批制造业企业，常年向海外市场供货。比如采纳股份，就是一家典型的医用耗材外贸企业，国内注射器集采风险小且无反腐风险，国内低耗成本优势凸现。
2023年，采纳股份国内收入，0.3亿元，海外收入则高达3.81亿元。
尽管如此，采纳股份2023海外收入仍同比下滑13.24%。实际上，据Grand View Research数据，全球注射穿刺市场规模稳步上升，预计2026年将达257亿美元。
这些注射器、针头出口大户面临的风险在于，加征关税涉及到注射器相关产品后，该司的美国合作方有可能要求公司适度降价以转嫁成本，会导致相关销售收入和盈利水平下降，从而对经营业绩构成不利影响。
耗材企业面对关税陡然抬升，有两种应对思路：或者尽可能的实现本土化，或者逐渐淡化美国市场。
5月15日，稳健医疗方面告诉《财经》，目前该公司的口罩产品在出口美国，这部分业务实现的收入，占公司医疗板块收入比重不到1%。因此，上述加征关税的变化，对稳健医疗而言，2024年业绩影响有限。
“公司将加快美洲市场的本土化进程，降低此类政策风险的影响。”稳健医疗方面表示。
至于医用手套，因为美国加征关税起码会到2026年，所以从业企业暂时还没那么紧张。
而且这其中还有变数。一位医用耗材从业者表示，也要看美国大选的情况。此次加征关税，出自拜登政府的手笔。美国总统选举已然拉开序幕，拜登正在竞选连任，81岁，将是历史上年龄最大的在任总统。
不过，2018年3月，前总统特朗普也曾有过一次对华的贸易战。蓝帆医疗相关人士告诉《财经》，在2018年中美贸易争端的时候，公司就开始有一些应对措施，逐步减少对美国市场的依赖。
蓝帆医疗对美国市场的出口份额，从2018年开始就逐年降低，转而把目光投向其他的国外市场，去开拓更多的市场领域。此番主要涉及到的产品是医疗级手套。上述蓝帆医疗相关人士因此认为，“加征关税对我们的影响还是比较可控的”。
为了应对变化，目前，一些公司考虑加快推进海外产能落地，一些公司则在减少对美的依赖。如康德莱对美国市场的销售收入在近几年呈下降趋势，2021年至2023年分别为2.67亿元、2.60亿元、1.59亿元，分别占营业收入的8.61%、8.35%、6.47%。
这些长期依赖海外市场的中国公司，确实得加快调整步伐，其境外业务占比依旧很高，如采纳股份，2023年有九成以上的收入都来自于外销。这也表明这些公司面临着一定的经营风险。
以生产制造见长的低值耗材厂商们的前途命运，诚然取决于市场需求，但更要看的，是外部环境变化。
中国的低值耗材能够大量快速出口到美国，其实离不开新冠疫情期间的紧迫需求。2020年3月5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对包括医用口罩、消毒湿巾在内的多项中国进口医疗相关产品，进行了关税豁免。
由此，2020年3月1日至2021年2月28日，一年时间里，中国向美国出口了约438.5亿只口罩，外科手套约11.9亿双，防护服约9.5亿套，护目镜约5403万副，呼吸机17585台。
如此庞大的需求，外贸厂商们很难找到第二个同等体量的海外市场做替代。
若把出口地扩展至全球，可以看到，低值耗材、敷料等中国产品的全球出口量其实在整体缩减。
中国医药保健品进出口商会数据显示，2023年，受防疫物资出口锐减的影响，口罩出口同比下降了73%，防护服出口同比下降33.4%。
一次性耗材，则是在导管、插管、注射器等低值耗材出口量下滑的影响下，出口整体呈现了量减、价增的态势，2023年出口额同比下降了4.03%。
中国厂商们精于制造，技术水平亦日臻提高。比如济民医疗的安全注射器，注射完毕后，针尖会自动回缩至芯杆里，解决了针管二次使用的问题以及医患临床人员被刺伤的风险。
即便如此，济民医疗仍稳定扮演着源头制造商的角色。这家公司是美国 RTI公司安全注射器、安全注射针等产品的代工生产商，产能达到每年8.5亿支。
另一方面，海外市场的开拓、维护也不能落下。2023年至今，稳健医疗、蓝帆医疗等多家耗材企业的管理层都曾走访国际市场，以期抓住更多海外机会。英科医疗去往中东迪拜、巴西、美国、德国等各地参加展会，拜访潜在的合作方。
已经很努力了，但增长天花板难以避免。
耗材企业2023年业绩缩水。稳健医疗2023年医用耗材的收入是38.62亿元，占总营收的近一半，而这份收入较上年下滑了46.74%。这令稳健医疗2023年总营收较上年缩减了28%。
高端伤口敷料、手术室耗材的收入，较上年分别增长28%、18%，但感染防护产品收入下滑明显，面临库存过剩的难题，2023年稳健医疗在清理库存、处置设备。这导致公司净利润大幅下滑，5.8亿元，较上年下降65%。
以一次性手套为核心业务，英科医疗有超过八成的收入来自于境外。创始人兼董事长刘方毅在创立英科医疗前，就在美国从事手套业务，相关国际贸易业务至今已有三十余年。2023年，该公司净利润也有所下滑。
在英科医疗看来，一次性手套的需求，在2020年之后，相比于此前基数，其实存在一定幅度的增长。原因在于，美国、欧洲、日本等发达国家是一次性手套的主要消费市场，这些国家的医疗护理、食品、工业劳保等从业人员，出于使用习惯和法律规范要求，广泛、频繁使用一次性手套。这些国家庞大且稳定增长的市场需求，带来了行业增长空间。
因此，一旦关税发生变化，对企业的影响是很直接的。
比如在2021年12月1日，美国恢复了丁腈手套的额外关税征收，丁腈医疗级手套关税为7.5%，丁腈工业级手套关税为25%，英科医疗当时即坦言这对出口美国市场造成了一定影响。加之行业调整期，价量双跌，2022年英科医疗出现了营收下降60%、净利润下降92%的局面。
反之，当2020年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公布丁腈非医疗级手套关税税率由28%下降至3%、丁腈医疗级手套的关税税率由15%下降至7.5%时，蓝帆医疗当时即表示“一扫中美贸易争端阴霾”，会对相关业务形成利好，海外利润也会跟着增长。
无论如何，低值耗材始终是医院里日常医疗护理使用的刚需产品，这部分需求不会消失。企业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在外部环境变化时，挣脱路径依赖，留住更厚的利润。
责编 | 刘思言
图源 | pexe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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