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以家庭为单位，这届年轻人开始找人拼单买房

▲  这种转变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年轻人婚恋和家庭观念的变化：一起买房、生活的人，不再局限于血缘或法律意义上的“家人”，也可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或恋人。

责任编辑｜周建平

对大多数在北上广深打工的年轻人而言，在大城市独立购置一套属于自己的房产绝非易事，即便勉强凑够了首付，今后数十年偿还高昂的月供也是不小的负担。

与此同时，结婚率在逐年下降，以夫妻为单位的传统购房组合随之减少。

由此，涌现出一种新形式的购房组合——未婚伴侣或朋友。

这种转变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年轻人婚恋和家庭观念的变化：一起买房、生活的人，不再局限于血缘或法律意义上的“家人”，也可以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或恋人。

但毕竟“人心不可测”，如何保障这种新型合伙关系中双方的权益？

他们寻求法律途径，通过签署详细的购房协议为自己规避风险。在他们看来，相比婚姻中情感、生育、孩子等难以划分的因素，这种新的关系界定起来更加自由和科学。

正如90后女生小夏所说，这可能是新一代人的“过家家”，它不再以家庭为单位，而是以什么人能够让自己快乐为标准。

北京西大望路通惠河畔，SOHO现代城小区楼盘的居民楼群。

广东知恒（广州）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丁雅清及其团队从2017年起为非婚群体提供法律服务，至今已经为上百对客户进行了非婚共购房产咨询和纠纷处理等服务。

据丁雅清介绍，她接手的案件一般分为两类：一类是当事人比较有风险防范意识的，在买房之前就来做法律咨询，这种情况通过协议的方式就能解决；另一类是双方已经闹翻且在买房时没有签协议的，处理起来就相对复杂。

“接手这类案件时，我都会先问清楚双方为什么要一起买房、为什么用某一方的名字、首付的来源和付款比例、还贷比例、房子以后的用途等基本信息。大部分人来找我，其实只想签一个购房协议，把房子的情况交待清楚。但我作为律师，会提示他们考虑不普遍但可能发生的情况，比如因某一方突然离世而造成的纠纷，因为我遇到过这样的案例。有些我会直接建议他们制定遗嘱或者在协议中有针对性地设计条款，完成他们的想法。”

丁雅清和她的团队在分析过往案例时发现，在已经判决的案例中，存在签订了购房协议也不被法院认可的情况，比如规避限购政策、事实上的权利方并不实际使用房产等。“即便如此，因为市场很迫切，有人确实有这个需求，所以我们一直在做这个业务。我们会根据相关的政策和案例分析，确认过往的相关协议不被法院认可的原因是什么，再一一通过协议内容的细化，排除掉这些事由。”

丁雅清建议购房双方尽量在开始看房时就咨询，因为前期会产生大量证据——转账记录、沟通记录等，这类信息都要固定下来，妥善保管，为日后可能发生的纠纷预留法律依据。她处理过一个纠纷，甲方转账100万元给乙方，但没有证据表明资金的用途，最后只能按照借贷款的性质进行追讨，因为“仅靠一个转账记录去争取房子的所有权其实蛮难的”。

曾有对四十多岁的情侣约好不婚不育，想在当地合伙买房，于是找到丁雅清。她按照常规的流程告诉他们，房本写名字是什么效果，签协议是什么效果，要保存哪些证据，以及可能面临的风险。讲了大概半小时，男方就有点不耐烦了。

“他想通过协议要一个确定性，但我们必须进行风险告知，即便签了协议，也会有一个概率（尽管很低）是不被法律认可的。而根据我们对离婚析产案件的分析研究，就算结婚，其实事后房产的分割也有不确定性。相比之下，他们可能觉得结婚更便捷，后来就直接领证了。还有些情侣就选择不买房了，或者一人买一小套来规避风险。”丁雅清说。

近些年，丁雅清看到越来越多年轻人在购房前就来做咨询，这说明他们的法律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在增强。

但她也处理了一些纠纷。“其实我很不愿意看到他们去打这种官司，因为双方都是年轻人，经济基础相对薄弱，闹翻了往往意味着房产被低价拍卖，自己被列入失信名单，银行卡、信用卡都被冻结，也没法出行了。有些年轻人的法律意识相对薄弱，想象不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丁雅清建议年轻人在合伙买房时一定不要超过两个人的能力范围，并且充分考虑到个人和家庭可能遇到的意外，比如失业或疾病，最好能预留一定的抗风险基金。

拼单买房是一种怎样的经历？《南方人物周刊》采访了在北京拼单买房的年轻人小夏和小金，她们分别为28岁和30岁，均为互联网公司产品经理。以下是小夏的自述：

小夏和小金。

如果不是因为小金，我不会这么快拼单“上车”。

小金比我大两岁，我们都是来自武汉的“北漂”，又是“发小”，两家父母也认识。从小学起，她就是大人眼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的班干部，特别有规划，一路读到研究生都很顺利。我就比较爱玩，谈恋爱、逃学什么的，反正不是很听话的小孩。

毕业后我们都来了北京，又都在互联网公司工作，联络就更多了。小金是那种对工作特别上心和努力、追求极致的人。我就没有那么注重工作，总觉得工作很难带给我持续的成就感，更愿意多一些体验，比如滑板、跳舞、旅行、冲浪……丰富自己的人生。

相处久了，我发现小金在工作中的思考方式会贯穿到生活，在处理生活事务上也得心应手。于是我在工作和生活上遇到问题，总是第一时间找她帮忙分析。我经常感慨，有这么一个值得信任又靠谱的朋友太难得了。

所以当她在一次吃饭聊天时提出拼单买房的想法，虽然我本人没有很强烈的在北京买房的欲望（房价太高了，想都没想过），但还是动心了——除了资产保值和互相照应，跟这么靠谱又知根知底的人尝试一种新的人生体验，不是很好吗？

买房毕竟是大事，当然也有顾虑，首先是如何规避法律风险。小金有在北京的五年社保和居住证，又有“首房首贷”资格，因此房本上只写了她的名字，贷款人也是她。

但我的权益也有保障——交首付前，我们在一位北大法律系朋友的帮助下，签了一份非常详细的《共同购房协议书》，明晰了房屋产权、处置权、居住权和出资状况（首付+还贷比例）、违约责任等，还规定了一方若在没有协商一致的情况下处置房子，则需一次性赔付对方20万元。有了这份协议，我们心里更有底了。

小夏和小金的《共同购房协议书》。（受访者提供 / 图）

在我看来，跟朋友，特别是小金这样知根知底的朋友一起买房，我们的界定其实更自由和科学，更能规避风险。以婚姻为参照，婚姻里掺杂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感情、时间、生育和孩子……这些都很难界定和划分。相比而言，即便双方发生变故，我相信我和小金也能更多一些共情和商量。

下一个要解决的是首付。我们各自清点了账户上的存款，但距离预算的350-400万元首付还是差不少，只有向父母求助。

小金的父母支持她的决定，并愿意资助。我父母则经历了思想转变的过程。他们原本希望我可以走买房、结婚、生子的道路，而且认为两个人结婚只要感情好就可以，至于财产、彩礼这些都是次要的。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做“反教育”。从我高中谈恋爱开始，每一任男友的情况都会告诉父母，分手的时候跟他们分析结束的原因，我的感情经历父母都参与其中。他们看到随着社会压力变大，男生开始思考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比如分手后寄东西要到付），女生也有了一些觉醒意识，很难再用责任感和道德约束来保障一段稳定的婚姻。而且他们也看到我同学里最早一批结婚的，现在有的已经开始离婚了，就慢慢接受了我有个靠谱的人搭伙过日子、互相有个照应就好。

我劝他们的另一个理由是，买房是一种投资。我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家里经济条件算是中等。前几年我老家拆迁，他们拿到了一笔钱。我告诉他们这些钱最后也是我和弟弟的，不如先拿来投资，而买房其实是相对稳健的投资和资本保值的手段。

我身边的朋友知道我们拼单买房后都很羡慕，希望也能在北京找到这样的人选合伙买房。其实作为互联网人，大家手上都攒了一些现金，但是仅靠自己的力量要买一套好点的房子还是有点捉襟见肘。再加上在大城市有一段稳定的感情概率还是挺小的。除了日常工作繁忙，我觉得我身边的朋友可能会更在意自己玩得好不好、开不开心，没有那么强的要去奉献自己、照顾别人或者生小孩的观念。我们这些好朋友在一起嘻嘻哈哈，真的很快乐，平常大家开玩笑说以后买个大别墅一起养老。

这可能是新一代人的“过家家”，它不再以家庭为单位，而是以什么人能够让自己快乐为标准。能让你快乐的是姐妹，你就跟姐妹一起“过家家”。有的姐妹说我要带上我妈，那也没问题，带上男友也可以，姐妹找的男朋友多半也是比较会玩的人，总之让“家”成为一个快乐群体的住所。

我觉得这是顺应时代发展的——“家庭”的意义从以前的传宗接代，变成了现在更加注重个体的感受。

我们从今年4月份开始看房，一直到6月27号签约，一直持续看了三个月，大概看了50套房子，其中五一假期看了三十多套。总体的感受是：看房跑断腿，贫穷让我精疲力尽。

因为资金有限，我们最先看五六环的二手房。符合满五唯一（税费最低）条件的房子，基本都是10-20年楼龄，还有更老的。楼道乌漆嘛黑又很长，电梯也很破，墙面上满是小广告，买一个这样的房子不是我们想象的在北京那种都市丽人的生活。户型、位置、配套设施和物业都好的我们又买不起。

小金制定的看房列表。（受访者提供 / 图）

这期间小金向我传授了买房和租房思维的差异。买房，你的身份是业主，就要看得更全面，物业、小区环境、配套设施这些都是你付费的。而作为租户，你可能只住一两年，不合适可以随时换。买房，你就会想到生活，而租房想的是工作。

为了更好的生活品质，我们转看新房。在位置和价位都合适的前提下，选项也不是很多。正好有个新房开盘（期房），房价我们能接受又是精装修。那时候正好北京疫情比较厉害，开盘第一天看的人太多了，被紧急叫停，需要排位看房（样板间）。

样板间的飘窗。（受访者提供 / 图）

我们因为可以很快拿出首付款，在交了订金后，预约到了靠前的位置。在视频和一次实地看样板间后，我们选中了南北通透三室一厅102平的最抢手户型，顺利上车了。

我们采用组合贷款的形式，月供是3万左右，明年1月开始还贷。以后的日子可能会紧张一点，但我俩的性格差异导致了对策不一样，我还是比较自由，小金则已经在规划月供和花销的配比，她大概计算好了我俩房贷的分配，都是根据各自的生活习惯和可以接受的方式来的，每个月可以有一定可商量的浮动空间。她真的是个很有规划的人，有这样一位靠谱的“天才室友”，我非常省心。

房子是2025年交房，我们现在已经做好了规划，两间朝南卧室，我俩一人一间，中间是个大客厅，北屋给我们的两只猫，我们还计划再养一只运动量不太大的狗。

我们还商量着快交房的时候跑一趟佛山。在网上看到那里有一些不错的家具工厂，小金打算去实地考察，我可以顺便品尝一下那里的美食。

对于未来，我们想趁着年轻努把力，用五年左右的时间把房贷还清，然后开启“第二人生”，出去念书或者创业，有一些新的体验，毕竟不可能在互联网干一辈子。这套房可以作为资产，让我们人生的下一阶段更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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