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万】公司(十四):一箭双雕
本连载小说全部创意、文字由老万手工完成,全部插图由老万用 Midjourney AI 绘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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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负芨西洋 贵阳来的老刘大学毕业后去美国读博,毕业前打算找个做教授的工作。 第二章 - 欲寻教职 老刘拿到大学聘书后又改了主意,想去公司找工作试试。 第三章 - NB面试 老刘完成了西雅图 NB 公司的面试。 第四章 - 相亲未果 老刘回国相亲铩羽而归,但认识了同学冯丽萍的闺蜜林依。 第五章 - 情网难逃 老刘和林依开始交往,二人关系得到了蔡大妈的认可。 第六章 - 初入职场 老刘被分到一个和专业不对口的安装器小组,从老兰那里了解到项目变动的真相。 第七章 - 晴天霹雳 老刘向同事卢卡和老兰学习了 NB 公司的分工方式和开发流程。国庆节后,蔡大妈查出癌症。 第八章 - 背水一战 老刘得知蔡大妈得了癌症,和林依一起计划治疗方案。 第九章 - 一地鸡毛 各家有各家的烦恼,冯丽萍家也是一地鸡毛。老刘在回美国的航班上遇到神棍。 第十章 - 主动请缨 老刘主动重构系统,不想老板丹尼尔并未赞赏。 第十一章 - 只有两天 老板训斥老刘在重构系统前没有征得老板的同意。为挽救项目,老刘熬了两个通宵完成任务。冯丽萍和老李继续冷战,老李心烦意乱。 第十二章 - 五饼二鱼 丹尼尔用五张比萨饼忽悠大家周末加班,老刘忍气吞声。除夕夜,林依陪老刘父母过年,老刘望洋兴叹。 第十三章 - 回笼神教 老刘和同事们为二月底的系统发布忙得不可开交。林依在同事的饭局上遇到前男友大黄。
第十四章
如果说世上有什么确定的事,那就是软件项目不会按时完工。这个真理在老刘的职业生涯中一再被验证,颠扑不破。
一年前,NB 公司的老板纽斯克把全家桶的发布订在今年二月底。和全世界所有拖延症患者一样,老刘他们组的紧张程度在这一年的前一半和后一半是不一样的,经历了从“我擦,瞧我今天干的这些事儿!这样压榨资本家我还是人吗”到“我擦,瞧我今天干的这些事儿!资本家这样压榨我还是人吗”的转变。
老刘是项目半程的时候加入的,前半程的美好生活无缘亲身体验,都是听老兰、卢卡这些老人在吃饭讲古时描述的。但他感受到入职后的半年中,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一样,后三个月每个月气氛都不一样。每次老刘以为这就是忙碌的巅峰了,每次老刘都发现自己又幼稚了。
临近发布会,安装器小组在经理丹尼尔的带领下开始折腾。先是部分员工主动加班,再是全体工程师被迫加班,到后来周末加班成了常态。小年轻们还能凑合,大不了少打打游戏少看几场电影,拖家带口的老程序员就苦不堪言了。
老刘的办公室友卢卡整天骂骂咧咧,先怼老板再怼项目经理,说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在程序员背后抽打,现在是赤裸裸地骑到程序员脖子上黑手高悬霸主鞭了。卢卡声称:要是老婆闹离婚,他就到丹尼尔家里去蹭吃蹭住,光腚的不怕穿裤子的。
NB 是老刘工作过的第一个公司,他也不知道是自己遇人不淑还是天下老鸹一样黑。老刘只看见丹尼尔每周在组会上搬动如簧巧舌给大家画大饼,打鸡血。除此之外,不知道他都干了些啥。
刚开始跟老板一对一例会的时候,老刘还会提出一些技术问题,期望得到具体指点。比如:
“丹尼尔,我觉得下载模块效率比较低,能不能改成多线程?”
或者:
“丹尼尔,用户搜索可选安装选项时是不是应该支持所有常用的逻辑运算?”
他很快发现,丹尼尔的回答总是不得要领,要么是:
“我看你不要节外生枝,还是按既定方针办。”
也不解释。要么是:
“这个问题嘛,你和老兰商量着办。”
不置可否。
看得出来,丹尼尔不是技术型的经理,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项目能不能按时完工?他就是一个传球手,要么把球挡回去,要么把球甩给组里面几位有经验的老工程师。老刘想:公司为什么要安排经理这个角色?
再一想:经理有他的用处,能决定老刘的业绩评估能得几分,能不能够升职。所以。还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入冬以来,丹尼尔的脸色是铁青的。
眼瞅着就要发布了,每个星期测试组还是会发现一堆臭虫,老兰、卢卡、老刘、吉米、小麦他们几个每周都能领到新任务。埋头苦干,干完了又是一堆活,看不见头,就好像拉磨的驴前面挂的胡萝卜,让你永远遥不可及,永远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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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中旬的一个星期一下午,老刘和丹尼尔每周一对一例会的时间到了。老刘敲开丹尼尔的办公室。丹尼尔示意他把门关上。
这个细节让老刘心生警惕。他知道,丹尼尔一定是有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情要跟他讲。在系统马上就要发布的节骨眼上,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丹尼尔端起桌上的咖啡,开始吹面上的沫子,带着奶味的香气在封闭的屋子里弥漫开来。他从左边吹到右边,又从右边吹到左边,由近往远吹,又转着圈儿吹,一吹就是两分钟。老刘想:经理真会吹。
不知道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刘此时心里七上八下 - 不会是公司要解雇我吧?
若干年后,老刘自己当了经理,才知道丹尼尔这一手的用意。经验老到的经理在宣布坏消息之前,会用沉默制造气氛,让下属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风暴揣摩一遍,自己先吓自己。这时领导再排出一个坏消息,只要比下属预期的最坏消息好那么一点点,对他来说就是一个解脱,他甚至会对老板感恩戴德。
终于,丹尼尔放下杯子,若有所思地问:“立强,你到公司多长时间了?”
老刘想:从九月到二月,这么简单的算术丹尼尔不会算吗?但还是老实回答:“五个多月了。”
“哦,五个月,那你也该对系统有一个全面的了解了。我觉得你需要拓展一下你的知识面,做一些平时接触不到的工作,这样对公司、对你以后的职业发展都会很有好处。”
老刘想:铁定不会是什么好差事。多半是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的脏活。
丹尼尔呷了一口咖啡,又说:“我们系统进入了紧张的联调阶段,这段时间,代码改动非常频繁,我们组和其他组的配合非常关键。所以,我考虑让你去专职从事构造警察(build cop)的工作。这代表了我们组对你的信任和对你能力的认可。”
这构造警察的事情,老刘也略知一二。NB 公司的全家桶有十几个产品,共有二十几个小组负责实现和维护。每个小组的模块在代码管理系统中有自己的分支。平日里每个组都在自己的分支中独立开发,不受其它分支中代码变动的影响。这样,每个模块可以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开发环境。
NB 公司代码管理系统
但是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最终公司要发布的是所有模块的最新版本,这就需要把新版都整合在一起,看有没有问题。
所以,每个星期每个小组都要做两件事:
把自己组最近的变动推送到其它组的分支。
把其它组最近的变动集成到自己的分支。
当然,直接这么做非常繁琐:一共 N 个小组,每个组都要和其它 N - 1 个小组双向奔赴,一共要奔赴 N(N - 1)/2 次。费老鼻子劲了,而且容易出错。做一两次还行,每周这么搞,大家就废了。
聪明人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把一对多改成一对一。每个星期,大家都把自己分支的改动推送到主干,再都把主干的改动推送到自己分支。前者叫做反向集成(Reverse Integration),后者叫做正向集成(Forward Integration)。这样一共只需奔赴 2N 次,大大简化了流程,减少了工作量。
问题是大家平时都在自己的分支里各自开发。难免会做出一些互不兼容的改动。这些问题在集成前看不出来,集成到一块矛盾就开始显现。而构造警察,就是专门负责解决在集成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的工程师。
老刘知道这个事情一直是组里比较有经验的几个工程师轮值,你干一个星期,我再干一个星期,差不多一个月轮到一次。轮到的这个星期就做不了其它什么事了,得忙着解决各种琐碎问题。老刘想:这种累活自己分担也是应该的,只是凭什么让我全职做这个事情?
就问:“那我其它的任务怎么办?”
丹尼尔显出吃惊的样子:“立强,自然是自己负责解决。你的功能出了问题,怎么能让别人花时间搞定呢?”
丹尼尔有自己的小九九。这段时间卢卡的怨气已经越来越藏不住了,丹尼尔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卢卡这头倔驴,到时候真的一赌气撂了挑子,影响系统发布丹尼尔在老板面前可就不好看了,不要说升职,会不会就地正法都难说。其他几个老工程师虽然没有像卢卡那样整天埋怨,但丹尼尔也知道他们心里是有怨言的。
与其遭这么多人抱怨,不如让一个人抱怨。而这个人想来想去,还是老刘合适。他毕竟是计算机博士,搞系统集成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小菜一碟。而且丹尼尔观察出来了,老刘性格老实,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给他再多的活他也是受着。
比如上次老刘提出要重构系统,丹尼尔不相信他有这个能力,怕他乱了计划,便提了一个近乎不可能的要求,让他两天之内完成。正等着老刘知难而退,没想到他硬是把任务完成了。丹尼尔一鞭子抽出去,抽中的只有空气,怅然若失。他想:组里面有一个卢卡这样恃才傲物的已经够头疼了,立强虽然能干活,还是要让他知道谁说了算,可不能再出一个卢卡第二。
嗯,这就叫一箭双雕。既解决了老工程师的抱怨,又给了老刘一个下马威。而且这理由冠冕堂皇,就说是组里给老刘一个机会,让他展现自己的才能,理解成组织对他重点培养也无不可。话先这么说着,反正也没有给老刘具体的承诺,一切都是暗示。要是业绩考核时老刘对自己的分数不满意,也不能说丹尼尔的话没有兑现。
老刘离开丹尼尔办公室,越想越不是个滋味,晚上给蔡大妈打电话就把这事说了。蔡大妈沉默半晌,说:
“强儿,我觉得你可能是哪里得罪你老板了。你妈在这边也不了解你们公司的情况,拿不出更好的主意。你多向平时关系好的同事讨教一哈,看是啷个回事,能不能弥补一下。不然,二天有你的苦头吃。”
老刘倒吸了一口凉气。都说美国简单,适合于自己这样的书呆子,没想到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到哪都躲不开人际关系。
老刘想来想去,还是老兰最信得过。毕竟都是中国人,还是大学师兄。第二天中午,老刘在食堂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把这事跟老兰一说。老兰道:
“我看多半还是你上次重构系统的事。你在丹尼尔拍板之前就开干,而且他一开始也是反对的,你做成了就证明他错了,他心里肯定不爽。现在有机会给你穿穿小鞋,哪能放过。不要低估了他的报复心。”
又说:
“老弟啊,丹尼尔就是个鼠肚鸡肠武大郎开店的货色,跟着他干没意思。不瞒你说,我一直在留意有没有好的机会。等找到了就换个组。你也好好考虑,要不跳槽得了,公司内部也有其它项目,这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不就是一个底层岗位吗?”
老刘想:老兰真仗义,这么贴心的话都能跟我说,对我是真信任啊。便说:
“老兰,你对我的关照我心里有数了,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
老兰笑了笑,拍了拍老刘的肩膀:
“自家人客气什么?下了班喝酒去。唐人街那家四川餐馆刚在雷德蒙开了分店。晚上去下馆子,这段时间加班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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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同事在天一轩吃酸汤鱼后两个星期,林依感觉日子跟日子连成了一片,不是在办公室或宿舍,就是在老刘家或医院。这怎么就成了自己的生活?以前那个爱热闹爱笑到哪都是焦点的自己到哪去了?说不出的烦闷和憋屈,却又找不到出口。
这当然不是蔡大妈的错,谁没事愿意得个癌症玩?也不该算老刘的错。他在美国念了博士,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怎么能因为母亲生病就放弃前途?把工作辞了回到贵阳,事业没有了,母亲也不会同意的。更不是林依自己的错,她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好人当久了,觉得厌倦,就能代表她道德败坏吗?
星期五晚上,蔡大妈没有化疗,在家里休息。林依累了,哪都不想去,回到宿舍就躺在床上,饭也没吃。
小灵通响了。一看号码,不认识。要是往常,林依会直接挂断。但今天她懒得动,而电话也不停地响着,十分倔强。林依终于还是接了。
“喂,林依,你好吗?”
听出来了,是大黄。
上次聚会时大黄给她的名片,林依拿回家就扔进抽屉再没看过。也不记得自己给过大黄新号码,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啥事?”林依懒洋洋的声音里全无往日的活力。
大黄:“听小张讲你最近压力比较大。我带你去放松一下嘛。”
林依:“不去。”
电话那头:“咋子?我两个这哈儿是仇人了?就算没得夫妻缘分,还是朋友噻。你啷子看我我不管,反正我发现自己对你还是很牵挂。”
林依不出声。
大黄又说:“你不要误会我在死缠不放,就是对亲人那种牵挂。洋博士要是敢对你不起,我给你出头。”
林依听到这里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忙从床上坐起,清了一下嗓子:“你乱讲啥子?我那么狭隘吗?走就走。”
大黄笑了:“那你快下楼,我等你。”
林依拉开窗帘。巷口那个烟摊前的高个子男人,不是大黄又是哪个?这边林依在看大黄,那边大黄也在朝她招手。
下了楼,大黄已经在楼门口候着了。
林依:“去哪里?”
大黄:“老实说我也没想好,关键是把脑壳放空一哈 - 不消解释,我都晓得了。我估计你也不想去热闹的地方,不然我们就随便走。你想跟我说啥呢就随便说,我听。要是啥子都不想说,那就不说话。”
林依笑了:“那你算啥子?拎包的?保镖?”
大黄正色道:“我可以为你挡死。”
林依一愣。
大黄停了停,又说:“我把烟戒了。”
林依跟大黄分手,一大原因是不喜欢大黄抽烟,而大黄一直戒不掉,另一大原因是大黄在单位不思进取。没想到林依跟老刘好了之后,大黄又把烟给戒了,而且现在人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干劲十足,不能再更思进取了。
老刘是个好人,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何况这个书呆子,情史在林依之前一片空白,习惯性不解风情。相比之下,大黄的情商显然高多了,要不生意也做不了这么好。
于是两人并排走在夜里 10 点的贵阳街头,从中山西路溜到中山东路,又从文昌南路杀到文昌北路。
路过一个烧烤摊,大黄说:“饿了?随便吃点。”
林依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于是坐下,点了几样烤串。大黄给自己要了一瓶青岛。林依突然觉得有说不出来的情绪需要释放,便喊道:“老板,再来一瓶!”
摆摊的老头提过来两大瓶啤酒,又摆了两个玻璃杯。林依给自己倒了一大杯,一口气喝完了。大黄有些吃惊,说:
“表喝太急了,先吃点串串。”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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