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你愿意和它一起走吗？

从左到右，豹乡田的瑞萍、崔向东、齐千堂、何爱珍，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到如此热情的南京。©青峰

今天，瑞萍（左一）带着豹乡田合作社的三位理事来到了红山，明天上午9点，他们会在中心广场启动豹乡田的认养计划。

豹乡田，是猫盟这两年来下投入最大的保护策略。

2023年涵盖租地、农机具、生态种植原料及人力成本，总支出额为22万。2024年至今，当生物多样性优化、社区协作、接待能力提升等一系列工作全面铺开后，支出额也已逼近30万。

这样的年度投入，够做5年和顺“豹吃牛”的生态补偿；起码5次县区的反盗猎联合巡护；相当于一个地方兽类情况的基础摸底。更别提人力的投入——做新农人和保护人，被土地、社区拴住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我们到底在期待什么样的保护收益，才能做出这样的投入决策？

虽然，在地里当牛做马确实很解压。©志愿者

在不同场合的团队对话里，一些夜深人静时，甚至可能只是工作中的瞬间，这个问题都会浮上心头，而答案一次次逼近这个描述：这可能是决定华北豹保护未来二十年走向的最重要的一件事。

因为豹乡田的共建，修复的是人心，而人心，决定未来的方向。

七年前，我们给“带豹回家”写下一句slogan：“以豹之名，修复华北荒野与人心”。这是我们第一次提出“修复人心”。而在这句话包含的三个行动里，“以豹之名——认清豹的保护需求”“修复荒野”“修复人心”，最难的就是它。

以前我们也知道修复人心很难，但那时提起想得更多的是让社区知道怎么保护家畜，防御野猪，重新接受善于与人为邻的豹。但是现在的我们在一次次实践中知道，这还远远不够。

知道怎么保护家畜、怎么防御野猪，也不害怕与豹为邻的村民，依然决策不了土地如何开发利用，甚至不一定会阻止盗猎盗伐的同乡。当然，哪怕人心不改，也会有办法应对不当的开发和反盗猎。但是这会需要更多的栖息地都有充分的数据以及坚定的保护者，发现问题再打硬仗。

仗打多了，就会多想——当保护华北豹的需求与利益链条很长的行为在相同的时空相遇，如何能让保护的需求占据先机？

让保护也创造出足够长、甚至更长的利益链条，有没有可能？或者退一步说，让保护变成不只是从野生动物和保护者们出发的需求，变成与更多人有关，有没有可能？

保护，能变得像大树一样枝繁叶茂吗？©王君

于是，到了今天，再说起“修复人心”，我们想要的已与当年大不相同。

它是一种关切——这片完整丰富的栖息地上生机勃勃的一切都与我有关；也是一种共识——保护能驱动发展的齿轮，发展也能助益保护，人豹延续千年的共存可以继续；而关切和共识多了，共存才有长远的未来。

而无论何时，即使保护问题来自于整个时代和社会的发展阶段，想要解决问题都必须回到具体的栖息地。因此，有豹的社区就是修复人心首当其冲的前线——只有社区乡邻成为保护的共建者，栖息地的守卫战才会有稳固的守门员。

豹乡田就是为这样的共建而开启的。

豹乡田的核心主体不是猫盟，而是猫盟长期陪伴的豹乡田（和顺）专业种植合作社。

要做好社区的共建，第一步，与尽可能多的老乡结成利益共同体，换句话说，就是要让更多老乡加入，从豹乡田的共建和保护中挣到钱。

对于当地老乡来说，守土种地，喂牛养牛，是一年又一年的主营生。从八十年代化肥农药除草剂推广开来后，每年的农忙就更是只剩下春耕和秋收两段。村里牛不多，每年4月底到11月要放上山吃草，每个自然村的牛都一起放，家里有多少头，就放多少天。剩下的日子，除了互相帮忙打草、盖房、拉料这些零工，就没有其他收入的门路了。

家门口的豹乡田，有84亩需要人工除草的生态农田，还有大量田边和接待的活儿。对老乡来说，可以是一个新的大蛋糕。

而与甲乙方的打零工方式相比，我们更希望这里的老乡能以管家的身份深入介入，一是更有归属感和责任感；二是我们也可以以管家群体为核心，重新带动社区对公共生活的构建和想象；三是管家群体可以一起讨论豹乡田收益的分配，共建保护和发展的意识和行动。最终，我们不仅是要一起种地，还需要一起做保护。

目标是清晰的，实现过程是漫长曲折的，仅确认管家模式就一波三折。

3月底，我和镜羽第一次“串门家访”，吃到不少闭门羹。

“你们是不是就是想用人种地，我们可干不动。”

“像你们去年这么做可不宅（行）。谁干我都不干。”

“你们怎么还保护野猪哩，把庄稼糟蹋得可厉害。”

“你们保护这些，政府是不是给你们可多钱？”

去年被忽视的愤怒，担心被辜负的不安，以及不了解产生的困惑裹挟在一起，变成了自我保护的拒绝。但不管怎么夹枪带棒，上门都是客，婶婶叔叔依然很客气，问我们冷不冷，饿不饿。我和镜羽也可以顶着磨厚的脸皮，继续聊下去，从情绪里一点点挖掘老乡的需求。

先进场，情感就会流动起来。©巧巧

有了第一轮登门，第二轮、第三轮……慢慢就不同了。

登门的主角变成hannah、王君和瑞萍。hannah在村里叫二狗，我们管王君叫君姐，瑞萍是请杨院长帮忙找的和顺本地翻译，结果一来发现全村都认识她爸爸，情绪稳定特有主心骨，后来成了我们的社区协作员。

老乡从“不合作”到商量“怎么合作比较好”，用了半个月。

第一轮走访，愿意做“豹乡田管家”的不超过5个人。第二轮，我们和老乡确认沟通原则：信息平等公开，每户必达；这一轮复盘中产生了新的合作方式，除了管家，还可以5人以上自由结组，扩大合作面；第三轮沟通，确认地块，分别建立合作试点，愿意合作的人开始接近10个；公示海报出来的那个周末，有结组意向的老乡们算过账来，又纷纷询问是否可以变成管家；于是第四轮，再次入户确认，并将手写报贴在了村里的土墙上，公示期后尘埃落定。

每一轮走访完都需要仔细的复盘推敲，提出新的方案。©镜羽

重大决议都要贴墙公示。©王君

最后，从3月26日到4月13日，历时半个月，累积了超过2万字的走访协作记录，我们从零开始，拥有了13名协议管家，并且也和老乡建立了零工合作模式，零工沟通群里25名老乡，豹乡田的合作人数达到全村74人的1/3，达成了我们的预期！

非常感谢第一届“豹乡田管家”！

到这，只是建起了沟通和合作的模式，但是彼此间的信任还需要一次又一次的事件协作、复盘（聊天），以及相处。

五一后，我们干脆住进了饮马池小院，将其作为我们豹乡田的工作站，和老乡比邻而居。

现在，君姐和瑞萍是社区工作的扛把子，每周都有不同的社区工作重点。五月底，君姐回了趟老家，端午节后回来发现全村都知道她回了四川，老乡说，你终于回来了，我可想你了。看着老乡眼底的真诚，君姐又感动又骄傲，写下了8500字“从陌生到亲近”的变化。

中间举手的是君姐，她左边是瑞萍，右边是二狗，社区三姐。©王烁

确实，当年给过我们闭门羹的叔叔婶婶，现在会凌晨4点下地锄草，会跟我们一起给南瓜搭架子，也会告诉我们菜地不该这么种应该那么种。他们一共打理着49亩农田，看着地里晚种的糯玉米也开始在夏天拔节，他们会很用心地拿尺子去量长了多高，结果每天进去都很难找到前天量的那一株，二狗她们过去一起立起竹竿，把“三阿哥”玉米的变化都标在上面，这可能也是老乡们这辈子第一次这样关注庄稼的长势。

很快，老乡就要搭着梯子写刻度了。@Hannah

杰哥去年跟村里为了用工的问题闹得很是紧张，今年也已经可以谈笑风生。杰哥感慨的是，去年用零工的方式找人锄草，一亩地要十个人锄；现在4亩地，5个人一天半就锄完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对关系的珍惜都与以往大不相同。

一大清早就去为贝贝南瓜搭架子的永军。©瑞萍

核心共同体形成后，共建的第二步是建立共同的关切，找准需要解决的问题，形成共识，由社区协作行成解决方案。

我们想要建设的豹乡田，它有三个主要产品和实践方向：完整的生物多样性，可持续的生态农业，以及豹肥人富的乡村振兴。三个方向上，持续观察和沟通后，我们列出了一揽子待办计划。

对于生物多样性的完整而言，以鸟兽鱼虫木的标准出发，这里都有可优化的空间。

打比方，这里是华北豹核心栖息地，需要用生态友好的农田管理办法缝补对栖息地的切割：严禁电网，农田到森林的过渡地带需要有大树及灌草丛条带的连接。三十年来以化肥农药为利器的单一作物农田，需要多样化种植以及生态的保护性耕作为昆虫等增加食堂。而对于社区的伴老母题，衣食住行及卫生也都有要做的事。

豹乡田两边，是这样美丽的森林。©肖诗白 大猫

问题一起列，方法一起想，慢慢地，社区就会重新拧成一股绳，意识就会在行动中发生变化。

让大猫深有感触的是狗獾事件。5月，一只狗獾被堵在村口的下水道，已经两三天了，找不到出口，管家知道后告诉我们，大猫立马跟村里人开始了营救计划。大猫一边扒着被砖头堵死的出口，掏出獾能通过的通路；另一边，改萍姨给老公跃军打电话，跃军扛着钢钎和撅头，一起掀开了盖板。后来，狗獾成功离开了。

堵狗獾的是人，打电话告诉我们一起救它的也是村里人。君姐写道，“这次救狗獾的时候，旁边的村民还说起狗獾的肉，是很香很香的。那么今天的他们为什么没有把狗獾捉住吃掉而是通知我们？我认为不管是对猫盟的善意，还是对野生动物的善意，我们的老乡都悄悄地改变了。”

正在给狗獾掏洞的大猫。©王君

这两个月里，老乡和我们一起给田边被牛啃秃的草地上围栏，保住灌丛的小苗；一块儿移栽灌木，种上果树；还跟我们一起种小菜园里的蔬菜瓜果。他们细心地观察着我们，提点我们应该注意的农时，浇水的轻重，锄草的时机……

不管是十几年前秀茵姐在山里看见的寿带；巧梅家门口跑过的狍子，村口大树落叶下藏起来的虎斑颈槽蛇……和野生动物的相遇，村里人都多了另一重观察的视角。

扎扎实实的三个月下来，我们清清楚楚看到了社区的变化。而我也越来越深地感受到，能真正影响人心的，不是知识，不是钱，也不是方法；而是就像“一棵树摇动一棵树, 一朵云推动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一个灵魂”那样，只有一颗心，能靠近另一颗心。

我们还有好多想和老乡一起做的事：保住这里的三百棵大树，给这里的繁殖鸟做鸟巢；收拾村里的垃圾，让它变成太行山最干净的小村庄；管理好农业垃圾，不再让林蛙的蝌蚪死于被污染的田那溪；继续种树、种出山脚下的原生小花园、围起灌丛、堆起本杰士堆，观察每一个行动带来的变化；还有一起办丰收宴，让老乡和外面的年轻人一起吃得干净舒心，热闹红火……

这里可以拥有更多巢箱。©大猫

复原一条干净的河流。©王烁

让被牛啃秃的草地变成一个原生植物的小花园。©王烁

杰哥和君姐刚刚去四川学习，带回一肚子新鲜的生态种植技术，也想好好在这里种出一片华北的试验田……还有把这里的农产品产业化，让村里也具备接待的能力，讲好太行山华北豹的保护故事等等等等。

有了这样的信任关系，豹乡田的梦想清单可以列得很长很长，因为有他们，一切都好像落地就能生长。

毫无疑问，豹乡田的共建，社区已经在场。

我们的社区依然生机勃勃。©王烁

于生物多样性优化和生态种植来说，社区共建是根基和核心。对于乡村振兴来说，外部共建是必不可少的桥梁和杠杆。因为农村问题，与生态问题类似，根源并不在问题前面的定语（农村或生态）。而是在当下的社会阶段，我们的城乡建设到底如何治理发展的问题延伸。

换句话说，农村是不是只能为城市输血；生态是不是只能为发展让路。如果生态能为农村走出一条可持续发展的路，而不只是变成可以简单置换的土地资源，我们关切的华北豹和老乡是不是就能破局拥有一个更可期待的未来？

所谓“修复人心”，其本质就是希望越来越多的人拥有共存的意识和能力。

我们想要一个又一个拥有完整生态且能可持续发展的乡村，就要置身事内，努力成为解决方案的一环。因此，毋庸置疑，猫盟和豹星球会是长期陪伴且全力推进的共建伙伴。

像豹乡田所在的农村，只有种植和养殖，产品是初级农产品，除了作饲料用、收购价9毛一斤的玉米，就是母牛产下带到半岁或一岁的小公牛，作为育肥场的原料，收购价从往年的八千一万跌到5500元。

即使我们认识的老乡各个身怀乡村“十八般武艺”，盖房垒瓦、修灶弄炉、通电通水，但是农村环境缺乏工业的生产线、文旅业的服务能力，他们就只能在追求高速发展的时代成为缺乏社会重视和生活保障的“普通农民”。

什么农活、木工活都难不倒的文兵叔。©王烁

豹乡田做到第二年，杰哥说，要是以后他们村的老乡也能按照豹乡田的标准生产农作物，我们是不是也可以一起帮卖，让他们可以更有保障。这句话里就包含着豹乡田需要突破的三个门槛。

第一，豹乡田的生产标准。结合生物多样性考量标准的保护性耕作，在这里应该是什么样？只有不用农药化肥地膜除草剂，人工除草、有机羊粪肥的多样化种植吗？在这个基础上，还有什么保量保质的农业方法？我们也还在学习。

第二，不是所有农作物的初级形态都具备市场竞争力，二产的产品会是什么？符合食品标准、适配物流要求的生产线如何搭建？

第三，“一起帮卖”，考验的是品牌以及市场能力。

刚刚开始的豹乡田©梦爽

我们想要的发展不是豹乡田成为另一个初级农作物收购的大户，而是可以立足于豹乡田，让这里也可以发展出高质量低污染的工业链条，让这里最宝贵最值得保护的生态资源能帮到一个又一个能生产出高质量产品的小农合作社和品牌，从豹乡田开始，也可以不止于豹乡田。

而杰哥没问到的三产，可能是更多人对豹乡田的需求和期待。但是一个华北豹保护的核心栖息地，它能承受的接待上限是什么，社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原则和接待标准？保护本身应该成为什么样的内容，提供什么样的服务？我们还需要更多更精微、谨慎的探索。

我们和老乡也需要更多成长的时间。©梦爽

和社区共建一样，这些也目标明确，但是路程注定曲折而遥远。但和上文不同的是，这条乡村建设之路，仅凭一个保护机构，是走不下来的。豹乡田需要更多共建方，以及愿意同行支持的认养人，让这个议题被更多人看见，让我们更有底气地做更多因地制宜的合作探索。

时代的齿轮一刻不停，在这个不确定的时代，我们不敢等待万事俱备，生怕一个犹豫，又一个所谓的绿色产业仓促上马。我们只能用滚雪球的方式，先把自己团紧，先滚起来，足够大的雪球纵使都由雪花组成，但也能挡住无情的车轮，春来化水就有万物生。

所以我们决定在这个项目启动的第二年，开放共建和认养。先从线上，让雪球滚起来。

7月6日0点，雪球在线滚起。

我们也很幸运，尽管从南京红山到太行山的和顺，有980公里之遥，以“Zoo for Wild”为初心的南京市红山森林动物园依然愿意一同搭建桥梁，探索未来，修复人心。

半年之内，红山团队已经造访三次，带着动物园丰容的专业经验和我们一起规划生物多样性优化的方案，确定执行的细节原则；一同搭建地标，为平平无奇的乡村土地增加远方的深情厚意；并且派出园中的明星本土动物为豹乡田代言，老乡们都看护着，不让牛撞坏了这些温暖又可爱的牌子……

总设计师拉师傅为豹乡田设计了一个山脉造型的地标。©七白

本土区的当家设计师七白为豹乡田设计了豹乡田logo。©猫良

小小的石头上也用丙烯留下了他们对小牛牛的感情。©凤子

四月底，沈园长也来到豹乡田和老乡们一起为共建地标和合作社揭牌，开着豹纹拖拉机开启了今年的春耕。76岁的管家梁彦堂穿着管家服，跟我说：“这是我们的军装，上战场才会穿。”那天，他和沈园长穿上了一样的“军装”，都期待着一个新的未来。

我们抱着相同的期待。来自沈园长发的朋友圈。

这里的共建人还有王烁这样的志愿者。王烁是摄影师和街头艺术家，来这里和我们一起为野生动物造像。

他从河南平顶山开着一辆摩托车，下车就开始给老乡们拍大头照。给喜欢兔子毛绒的瑞萍姨送了新的毛兔子；给来养伤的玉红家小孙女送了小白羊玩偶。了解到大家平时没有照相的机会，他就把一些有意思的场景、人物照片冲洗出来，一家一家送过去。文兵叔甚至高兴得拿出了珍藏在衣柜里的烟来感谢他……

秀萍姨的枕头上现在有三只小动物了。©王烁

这些夜晚都被记录下来了。©王烁

有豹的乡村，未来不应该只剩衰老离场，而由不在乎它的人任意发挥。这里的美可以治愈很多人，而保护美、创造美的过程也将带来新的转机。

这个时代的保护问题，追溯其根源，或许在于社会中的每一个人。但是解开这些结的地方就是在每一个紧密共存的乡村。

希望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让这个以生物多样性保护为起点的乡村建设，为未来创造出新的解法。

即使就像冒险，迷雾中依然有路。©王烁

豹乡田这场大冒险，一起来吗？©王烁 于豹乡田

明早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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