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们也走上了这条路……

据圈内人说，种地，是野生动物保护的归宿，所以我们走上豹乡田这条路，好像也是一种必然的规律。但是，几乎所有的人在第一次听我讲到豹乡田的时候，都会问：这件事情和保护豹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背后的问题可能是：一个保护豹的机构，为什么要去种地？

现在“新农人”正在成为热门话题，而现代化农业是个专门的领域，通常它会和有机农业、乡村可持续发展之类的话题联系起来，甚至引申出一种远离现代城市生活的新型生活状态，但在大多数人认知里，它和生态保护中的物种保护却是两个领域的事情。

去年豹乡田种植的莜麦 ©王烁

豹乡田收获的粮食和油料作物 ©蓓蓓

今年我们在豹乡田搭起了牌子 ©周梦爽

为什么我们一个在山西针对野生动物做工作的机构，决定要去做针对人类生产生活的事情呢？希望今天这篇文章，能解答大家在这方面的疑问。

从2013年到2022年，这十年可以说是猫盟华北豹保护的1.0时代。十年间，猫盟在华北豹保护这件事情上，几乎经历了所有物种保护的经典问题：认知和了解不足、人兽冲突、栖息地破坏、盗猎，等等。到今天回过头看，保护华北豹从当年的无人知晓到今天成为共识，应该说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豹个体F26的幼崽在树下玩耍，F26的家庭选择定居在豹乡田附近，证实了豹乡田可以成为华北豹的自然栖息地，关于它们的故事，你还可以读《豹妈三迁的F26》

比如，山西和顺县及周边区县所拥有的这个华北豹种群，如今已成为华北豹保护认知程度较高的一个范例。而恢复整个北太行的华北豹种群，实现“带豹回家”，也已经成为北京、河北、山西等省的共识，正由不同的政府机构及其他单位共同大力推进。

这里需要指出的是：能够维系山西和顺豹种群的关键因素，实际上有两点：1. 相对大的栖息地；2. 相对和谐的人豹关系。

以和顺县为核心，连接到昔阳县、榆次区、榆社县、太谷县、寿阳县等周边区县，拥有相对连续的森林。这些森林由山西省太行林局管理的多个国有林场、两个省级保护区以及地方管理的林地构成，历经数十年未经大的人工砍伐利用，这是这个豹种群得以维系至今的根本要素。

和顺相对完整的林地，是这里保住了状况相对好的豹种群的关键因素 ©肖诗白

而生活在山区的人口数量较低，且他们相对（国内其他很多地区）来说不怎么喜欢吃野味，也较为遵纪守法，对豹保持着一定的尊重。也就是说，盗猎压力不算很大（不是没有，只是相对严重的地方而言）。这也是豹在当地能够存活至今的关键因素。

猫盟这十年在和顺县干的事情，主要是在政府和各方机构的支持下，开展一些有助于保护的工作：比如“给豹子买牛排”减缓人兽冲突（《山西豹吃牛能走保险了，没我们事儿了？》）、打击盗猎（《险些撞上高压电网，巡护的我一身冷汗》）等等。这些工作不会让豹子从无到有，但能帮助一个小种群稳定并扩大规模。

豹伤害了小牛之后，我们来到现场取证，作为申请野生动物肇事赔偿的依据 

巡山的猫盟成员发现了盗猎电网 ©峰峰

这十年里当地发生的一个重大改变，是这片森林的完整性受到了巨大挑战：风电、道路修建和农田造地急剧增加，光是和顺县，在豹的栖息地内就有一个省道升级项目、一个县道升级项目、一个高速公路项目、一个大的风电项目、几个光伏项目和数千亩的山地造地项目。

需要指出的是，基建导致的栖息地破碎化并不是和顺一个地方的问题，这是个时代的问题。事实上这个问题在整个山西省乃至全国豹的分布区都存在，只不过很少有人会把这个问题拿出来说。

每个项目对于猫盟（以及背后的盟友）而言都是场硬仗。

经过多年的磨合和沟通，和顺的保护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1. 县里采纳了猫盟提供的华北豹栖息地优先保护区域（一个比当地保护区和生态红线更大的区域）建议，并承诺各种大型开发项目避开这个区域；2. 关键的337县道升级修改了建设方案，在关键地段增加了动物通道；3. 保留近90亩土地整治施工区域，并对其进行生态修复的规划。

因此大家可以看到，猫盟的第一个十年，和顺华北豹的保护在种群维系层面有所成果，但栖息地质量却在下降。

好消息是，和顺县本地的铁桥山保护区计划扩大范围，最终和榆次区的八缚岭保护区相连接，形成一个连续的大保护地。这种政策层面的保护力度，会远远大于猫盟作为一个民间机构所能够达到的程度。就此而言，和顺这边的豹子可能还是幸运的。

那么，我们现在的问题是：下一个十年，猫盟能为保护和顺豹子做些什么？

回到我刚才说的，华北豹保护的两个关键因素：栖息地和人心（人豹关系）。

这两个因素在很大程度上，是相互作用的：人的意识不足，就会放任栖息地破碎化（比如更加期待开发而不是下意识地反对）；而破碎化后的栖息地，人类破坏（如盗猎）更容易成为压垮野生动物的那根稻草，因为苟活于碎片化栖息地里的动物很容易被打光。

栖息地的问题过于宏大，小小的猫盟在里面基本没有主动性，大多数时候只能被动地去抗击破碎化。

但在人豹关系层面，或者说在保护意识和行为转变层面，我们完全可以主动地去做一些事。前一个十年的积累表明，让人们认识华北豹、意识到保护的重要性，是可以做到的。

猫盟与公安、林业等部门合作举行反盗猎巡护

豹乡田，有可能成为这两个关键因素的一个结合点：我们通过改变人的观念，使得保护成为共识，消除未来的破坏隐患；而意识的改变又能够改变人们的行为，使得农田导致的破碎化得以缓解。

这么说有点抽象，我来具体解释一下。

首先，在和顺-榆次豹种群大约800-1000平方公里的栖息地里，存在着大量的“人类痕迹”，比如：村庄、农田、景区、公路、防火道、牧场、风电、光伏、煤层气……这个栖息地的质量与那些较为理想的豹栖息地，比如虎豹国家公园、川西高原、青海三江源、陕西子午岭、西藏珠峰等相比，实在是残破不堪。

农田和村庄是破坏豹栖息地完整的诸多因素里面历史最悠久、面积最大、影响程度也排在前列的因素。研究表明华北豹会明显回避村庄、农田等人类活动频繁的区域。

和顺的森林虽然相对完整，但还是和农田交错分布着，栖息地仍然受到威胁 ©肖诗白

但这些村子和农田已经存在上百年之久，而豹却依然存在于此，这说明什么？

说明豹不是不能适应。

让它适应的关键因素，在于当地的人。

全球的案例都表明，当地居民的容忍度，是大型猛兽生存的关键因素。豹也是如此，比如生活在信奉众生平等的藏区的豹、雪豹、棕熊、狼，保护状况要比“连5岁孩子都知道野猪肉多少钱一斤”的一些地方好得多。

现在和顺县山区的老农民们虽然大都吃过山猪（野猪）、山羊（狍子），却也还都信奉“豹是君子，你不惹它，它不惹你”，而且也没把吃野味当作一个非常必要或有面子的事。总体来说，动物们和他们各过各的，他们并不太在乎这些野生邻居的存在。

退休的老豹子队员老齐已经70多岁了，对保护野生动物的活动仍然非常热衷 

但他们现在都老了，豹乡田所在的村子里，60岁的老人的都算年轻人。真正的年轻人离开了山村就不会回来，再过20年，当他们逐渐消失，这里会怎样？

很多人会说，人没了村子就没了，回归自然不是挺好吗？

显然不会，因为农田还在。只要中国还是个人口大国，还需要解决吃饭问题，农田红线就不会消失。那么以后的问题是谁来种地？怎么种？

万一一个老龄化的安静的山沟变成了一个集约化的种植基地、一个热闹的康养中心，谁能保证这里还能被豹子所适应呢？

向前看，我们必须为未来人心的改变而做好应对措施。

豹乡田在尝试的，就是我们带着老农人一起探索用生态保护的新思维种地，弥补栖息地破碎化的同时也创造更多经济价值，过上生态农业的新生活，并吸引年轻人来村里，让村子和农田以生态可持续的方式存续下去。

既要留住人，也要留住豹。

2023年，我们尝试着种了一年地。2024年除夕那天，母豹F26带着娃从豹乡田边的森林广场经过，一只小豹子一个飞扑抓住了一只野鸡。

F26的孩子抓野鸡

你看，豹子来到了我们的农田，这说明我们希望把农田从栖息地的破碎化因素，转换成栖息地的一部分，这完全是有可能的；而且，豹子并不是很怕村里人，甚至把小豹子都带到了村口田边。

我觉得它在说：豹乡田这事儿，或许能成。

猫盟将如何尝试把生物多样性商业化，让它创造价值呢？我们有许多大胆的想法，你可以看昨天的文章《为豹种田，是我们最大的冒险》了解。

如果你还想与我们一起为豹种一块田，猫盟将于7月6日零点，在线上开放豹乡田的认养。并在7月6日上午，于南京红山动物园举行限时的线下认养活动。豹等你来！

成为猫盟月捐人，共守中国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