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度高温下的大孝女事件
我们一家人,我,我爸我妈,坐在武夷山九曲十八湾的竹筏上。船夫说,竹筏漂流,旺季是五一十一,还有暑假这两个月,现在出来的都是老师学生,家长带小孩,还有就是带着父母尽孝的啦。
说完,他撑着竹竿,过了一道湾。九曲去了一曲,还剩下八曲。我往腿上又喷了点防晒,把脸上的面罩整理一番,试图再遮得严实一些。怎么想的呢?38度来坐两小时的漂流?
不用说,还不是因为我是个一等一的大孝女。
上次去西安,看我爸妈玩得意犹未尽,临走时恋恋不舍,回望再三。这次开车回福建,我尝试着邀请了一下,没想到他俩没有任何推辞,不像往日极力摆手说不去不去,而是相当痛快地答应下来。去的那天,路上下大雨,一度担心第二天可能没办法去漂流。
没想到次日艳阳高照,打开民宿房间大门,热气烘地一下,把人的热情给烤焦了。
这么晒也要出门吗?我第一时间跟我爸妈沟通:下午的漂流还去吗?
我妈只回答了言简意骇的四个字:来都来了。
武夷山景区人不多,上午十点多,一批批的团客正从里面出来。在进山的台阶上,有中年男子跟一个大姐说:我带你玩的路线是最好的,你看现在多热,我们正好避开最热的时候。那大姐一边擦着汗一边连声道谢:是呀,还好来得早,六点多来,是最好的。
在小红书上,有武夷山松弛版旅行攻略推荐,里面每一天都是六点出发。我看完后,心想打死也做不到。后来想想,或许再过十年,我会跟大姐一样,在早上五点起床,跟着太阳一起出门。那时我爸妈或许四点半已经在催促我,走不走?
到这个年纪,就明白话不能说得太满,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进山的时候一家六个人,我爸妈望了望天游峰,果断选择,不去了,就在山脚坐着。小陈带着妹妹,不知道去了哪。艾文一心要跟我炫耀他的运动能力,大峰后遗症还在,他一个劲地挑衅我:你行吗?你能行吗?
天游峰越是往上,越看到气喘吁吁,在台阶上躺尸一般的中年人。整个山峰其实是一块巨大无比的石头,爬到400多级,艾文跟玩一样,我背着他大口喘着粗气。
本来想着,要不算了?
这时看到一个年轻妈妈,抱着睡着的小婴儿,正一步步爬上来。坡很陡,但她嘴里一句抱怨的话没有。我看着她,由衷叹道:你好厉害。
她朝着我浅浅一笑说:呵呵,上来看看。
于是也就不好意思再跟艾文吹牛,当年我如何如何。两人一路无话,上到山顶,再像急行军一样,匆匆下山。因为我要赶着去坐竹筏,虽然路上再三跟艾文商量:要不你去?你不怕晒,去帮你妈尽这份孝心怎么样?
艾文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新抓的那只大甲虫上,他说这叫红边鬼艳锹甲,喜欢待在栗树枯叶里,还喜欢吃香蕉。他手上的是公的,想养起来的话,要找只母的才行。这事十万火急,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儿子去给锹甲找对象了,小陈发来消息,说漂流的票退不了,他只买三张,因为上次他带着两小孩已经体验过滋味如何。妹妹哭一半,睡一半,至今提起漂流两字,三岁的小孩懂得大声回答:我不要去。
此时气氛已经烘托到这个位置,就像孙悟空到了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门口,不进不行。只能跳到竹筏上,做一个38度烈日骄阳下的大孝女。
热,非常热,热到怀疑人生。
船上三个组合,一对情侣,从头到尾没讲过一句话,一对年轻夫妻带着七八岁的小女孩,还有一对老夫妻,带着40岁的老女孩。前面那一家三口,全程都只关注一件事,怎么用手里的捞网,捞条鱼上来,鱼非常多,一条条跃起在水面吃鱼食,密密麻麻,可就是一条都捞不到。
我爸妈坐在后排,从第一个湾开始,我爸跃跃欲试吹牛,一会说,这竹筏他也划过,一会说他撑起来保准又快又好。我妈很好奇船夫一天撑几趟,小伙子,十趟有没有?
船夫说:一天三趟就累死人了,还十趟。
再给我妈点时间,她很快就能打听出来,上这个班一个月工资多少,奖金怎么算……这是她出来旅游最赶兴趣的地方,即便是去秦始皇陵,比起秦始皇到底搞了多少兵马俑,她更关心里面的保安保洁,一个月多少钱啊?这活累吗?
我妈去哪,都像是在暗中调查民计民生。
不过我也获得了一个重要信息,夏天漂流虽然热,没啥别的毛病。据说冬天去漂流,还没漂到三分之一,已经半数人流着鼻涕问:怎么还没到?
船夫一路上讲这讲那,讲几块石头有的像乌龟,有的像悉尼大剧院,有的像汉堡包,可能天气太热,没什么人捧哏,总显得有点干巴。这时他指着天游峰说:看,还好你们去过了,要是现在上去,那就是热锅上的蚂蚁咯。
听完我又好受了一阵,看来人类幸福的本质,不在于自我满足,而在于互相比较。
据说郭沫若来武夷山,诗兴大发,慨然说道:桂林山水甲天下,不如武夷一小丘。我还在回味着这两句诗,我爸终于得到机会,握上了竹竿。
整个漂流过程中,到玉女峰这段,游客可以上去拍照留念。
只见他左划一下右划一下,船夫当起捧哏说:划得好,很有样子,明天可以来上班,很多人划这个竹竿都插不到底呢。
我爸一听,更起劲了,把杆子插得更深,忽然,只听到他叫:哎呀,哎呀呀……拔不起来啦。
一船人这才意识到,竹竿丢了,被斜斜地插在江面上。
竹筏正顺流而下,显然,无法调头。
我爸略显尴尬,坐回位置。船夫涵养极好,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沉着脸拿起了备用杆,继续一下下撑着。
没有人怪我爸,这就是当老子的好处,我可不敢说他。
不过下船的时候,还是没忍住:你啊,一天到晚说艾文毛毛躁躁,原来毛毛躁躁的源头在你这里。
坐完漂流,还有晚上的印象大红袍。
这种演出,我自然不想看。但陪父母出来,不看则尽孝程度立减50%。小陈又只买了三张票,他带着小孩出去捉虫,我带着爸妈进去看演出。
开场十分钟后,我母亲说:不如西安的《长恨歌》,那个技术比较难。她这几年到处旅游,去广西看了印象刘三姐,去云南看过印象丽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观众了。
我爸看着看着,说,台上有180个人。一排18个,一共10排,他数了。
我妈说:那倒挺本事,一晚上就算200块一个人,得发多少钱……
他俩又像国税局领导一般,开始核算起演出成本,和到底来了多少观众,有没有三千还是五千?
不瞒你们说,我可能是看得最入神的一个。我甚至在想,演了一晚上的大红袍,怎么还没开始卖茶呢?高低我也得买两斤。
演出结束,回家路上,我妈又感慨起来:这里人倒是挺多,挺热闹的,你看看,小摊贩这么多。上海这点就不行,马路上小摊贩什么都没有……
我花一块钱买了根老冰棍,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地跟着爸妈走在夜市摊上。
不错,大孝女下次再安排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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