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太难抢了，抢到了周中看台的票，但我已经很满足了，就是请假太费劲了”，近期，在兰州工作的加加准备跨城到北京看薛之谦7月17日的鸟巢场演唱会。同时，加加还在等待张杰鸟巢场新一轮的开票，“杰哥的得抢周末场，实在请不到假了。”原本官宣在鸟巢连开6场的张杰，7月16日有消息传出又加了2场，这意味着，即便是在5万人的鸟巢连开6场，依旧供不应求。在北京工作的田田，平时买几百的包都要犹豫再三、反复比价，但听到喜欢的歌手开演唱会，毫不犹豫就抢了上千的内场票。6月到7月，田田已经看了3场演唱会，总花费在2000元以上。在电商平台全面开始拼低价、消费者对价格极度敏感的当下，演唱会反而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黄金时代”。根据中国演出行业协会的数据，大型演出市场上半年呈持续上升态势，演唱会、音乐节票房收入同比增长134.73%；观演人数同比增长63.35%。其中5000人以上大型演唱会市场增长的贡献率最高。但行业爆火的另一面，是愈发严重的两极分化、以及日渐汹涌的舆情。一方面，不断增长的票房背后，暗藏着行业潜在的担忧。剁椒Spicy走访多位从业者了解到，所谓的“一票难求”仅存在于少数头部歌手，90%以上的中腰部歌手实际卖不动票，在二手平台打折破价的演唱会比比皆是。另一方面，各种矛盾也纷至沓来。上半年，超30场演唱会取消，由此导致的退票、机酒赔付成为主办方们的一个重压。另外，强实名之后的阶梯退票和手续费，也导致消费者、主办方、票务平台的矛盾进一步激化。“我们今年接到的投诉量，较往年大幅增加”，某票务平台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有合理退票的，但也很多恶意退票行为，比如开票后24小时批量退票”，不止一家主办方遭遇了这样的情况。当鸟巢变成了普通人的大型KTV，持续火爆的演唱会行业将向何处去？自五月天在鸟巢连开10场后，越来越多头部歌手开始“多场连开”，这成为内地演唱会市场的一个全新态势。“多场连开”，这在香港的演出行业司空见惯，但在内地，这一趋势从今年上半年才正式确立。华南地区的演出主办方佛山太禾文化的执行总监李小追告诉我们，香港多场连开，是因为单场无法回本。“第一，香港业内不成文的规定是票价不能过高；第二，很多演唱会的首场在香港，本身就含有研发成本；第三香港的人工费用也高，单开一两场是回不了本的；另外香港的演出场地有限，而且红馆可容纳观众只有一万多人。”“但内地开这么多场，已经不是成本问题了，就是有利可图。”过去内地多场连开的较少，尤其是5场以上的连开，去年开始，五月天、薛之谦、张杰等头部艺人都陆续开始多场连开。对于头部歌手而言，多场连开，意味着在单独一个城市，就可能拿到上亿的票房。假设一个体育场的可售座位是2万个，平均票价1000元，连开5场就有可能票房过亿。而在鸟巢举办的演唱会，单场有5万个左右的可售座位，五月天连开10场带来的票房总量是预估在5亿上下。剁椒Spicy了解发现，连开常态化的背后，一方面是商业利益的推动，因为连开能够降低成本，票价不变的基础上，利润会大大提升，属于“共赢”的商业行为。另一方面也是资本的驱使，资本需要业绩，即产生流水。“当然也有可能是为了破纪录”，国内大型演出主办方——北京京奇非凡影视文化有限公司负责人田京泉表示。此外，在演出推动文旅的大趋势下，审批也有所放松。
但如果场次拉的过满，也可能会有崩盘的风险。有演出商告诉我们，通常艺人的巡演会将接下来一年、甚至两年的计划都列出来。但在实际操作中，会动态调整。“如果判断供不应求，会一次性公布；但某些吃不准的城市可能先公布3场，看各票务平台的销售数据，再决定是否加场。”一位演出票务代理公司的负责人音音（化名）告诉我们：“主办方都希望利益最大化，同时市场供给达到平衡。”因此也有部分演出，票房收入不理想，后续场次就取消了，及时止损。上半年，演唱会频繁取消成为被各界关注的行业现象。据不完全统计，截止目前已经有超30场演唱会取消，艺人从头部到中腰部均有涉及。从官方公布的原因来看，身体原因、极端天气、场地升级、及未公开的不可抗力，都是导致演唱会取消/延期的原因。如果真是因为不可抗力导致的取消/延期无可厚非，但部分演出到底是因为不可抗力还是因为售票不理想，受到歌迷的质疑。例如在大麦APP上，金志文济南站“想看”人数只有2000多，可售总张数为3085张。有网友反映，开票第二天连380的票档都没卖掉、摩天轮全场票价7折。最后开票不到一周宣布因不可抗力被延期，因此网友们猜测实际是因为“售票不足”而延期。此外，谭咏麟、品冠、光良、黄绮珊等艺人演出取消，也被质疑是“售票”原因。对于主办方而言，取消演出需要承担高额的成本，除去场地搭建费用、还可能产生机酒赔付，而且取消对于主办方的业内口碑也有严重的影响。“很多主办方情愿硬着头皮上、或者降低费用来保住演出，也不会取消这场演出，卖票不好取消肯定不是常态”，田京泉表示，“演出行业就是一个愿赌服输的行业。”“主办方每天也会研究各个票务平台数据，根据销售情况调整销售策略，因此行业并没有批量出现因为上座率太低取消的情况，”音音（化名）表示。虽然今年以来取消/延期场次已超30场，但还在正常范围内。一方面是因为今年演唱会场次基数本身就大，另一方面部分艺人因为身体原因会接连延期，例如陈奕迅延期14场就占了近三分之一。
AI作图 by娱乐资本论反而是取消之后，可能会产生的机酒赔付成为主办方们面临的一大问题。“现在很多演出，都会有一半左右的歌迷是从外地来的，越火爆的演出外地观众越多，一旦涉及机酒赔付是非常巨额的”，田京泉提到。例如周杰伦长沙演唱会，相关机构测算，四天演唱会共吸引了近14.9万观众入场，跨城观演比例达92%，跨省观演比例达68%；除场内观众外，场外人次亦累计超5万。如果一场5万人场次的演出取消，按照1000/人的报销额度保守估计，主办方需要赔付2500万。“我们也在想办法，让一些因不可抗力而被迫取消的演出，是否可以用购买保险的方式去解决。当然，恶意取消的需要排除”，田京泉表示。据了解，目前行业也在参考飞机取消险、延误险等，尝试设立演唱会相关保险，以最大程度降低正常取消下主办方和消费者的损失。但问题在于，演唱会没有一个相对标准、清晰的定义，不确定性也更大，设立相关保险比交通等其他行业更难。另外不少主办方也提及，在演出前歌手艺人也需要主动“自我隔离”，减少身体风险，最大程度确保演出的顺利进行。在演唱会市场整体火爆的背景下，曾经一度只在广东等南方地区开唱的粤语歌手，也纷纷开启了北上之旅。“大湾区粤语地区肯定不如全国市场大，现在很多艺人也不执着于大湾区粤语市场，整体的策略是往北上开，核心目的是让大家认识到这个乐队或者艺人。”李小追告诉我们。例如近期参加《奔赴万人现场》的香港乐队Supper Moment（晚餐时刻乐队），除了参加综艺，今年也在北京、上海、西安等地开启巡演。新人如此，成熟歌手更是倾向于优先在北京、上海等地开演。有数据统计，仅今年上半年，就有超过30位港台知名歌手在内地开唱，“甚至很多歌手今年都没有广东巡演计划”。陈奕迅、刘德华等歌手粉丝基础扎实，作品传唱度高，完全不愁票房，但由于在内地，尤其是北方地区大规模开唱，社交平台上也开始出现“能不能多唱国语歌”的声音。而更多粤语区歌手的冒险尝试，开始带来一些市场风险，这从上半年取消的演出中就能窥见一二。例如梁咏琪的福州场演唱会，由于取消之前一直是有票状态，被粉丝质疑“因为卖的不好取消的”；郭富城合肥站有网友爆料“只卖出了1000+张”、“卖的不好才延期”，虽然不知真假，但海口站、沈阳站的确出现售票困难，内场票甚至在二级平台打2.8折。前阵子Twins的巡回演唱会重庆站也在二级平台打折，对比Twins即将开演的深圳和武汉场，能感知到区域差异。武汉“想看”人数为6w多，880元、1280元、1580元票档均有余票，而深圳场均已售罄，“想看”人数也超10万。
变化4:票务舆情凸显，倒逼行业改革
演出市场恢复以来，票务矛盾频出，先有粉丝与黄牛公然宣战，后有阶梯退票引发的消费者权益界定，柱子票、高额手续费等问题更是层出不穷。由于强实名的门票，无法进行转让，如今很多大型演出开票24小时或者48小时内可以无条件退票。这也带来了一些恶意的批量退票。“很多演出都有超过10%的退票，有的甚至超过80%”，田京泉告诉我们。恶意批量退票会导致主办方对项目的信心产生动摇，甚至会影响对后续项目的判断，并不利于演出市场的正常秩序。从消费者的角度，目前行业没有统一标准，不同歌手、不同场次的退票手续费大相径庭，虽然20%、30%、50%是常见的阶梯，但有少数退票手续费会高达80%。有相关人士透露，有些热门演唱会的演出商光退票手续费就赚了几十、上百万。但更多的演出遭到恶意退票之后，会面临二次销售的压力。且现在退票阶梯不是根据歌迷的购买时间、而是根据“距离开演天数”划分的，对于那些中后期买到票的歌迷而言，购买的当下就意味着“退票会产生手续费”。这种划分规则也存在一个问题，由于座位图普遍出的晚，歌迷们在购买时并不知道位置，等座位图公开之后再去退票，就需要承担手续费。这种盲盒式销售，也引发了很多矛盾。不久前，某歌手南京演唱会多名歌迷反映，自己在票务平台上花580元抢购的座位，开票后却被安排到了原座位图的380元的区域。在另一男明星演唱会上，有歌迷反映自己花1314元买的票，入场后位置偏僻，不仅很难看到歌手，连舞美和主屏幕都看不见。“这也在倒逼行业能不能在票价的划分上更细致、更精准、更科学”，田京泉表示，“比如可以按照视线遮挡的比例对票价进行打折。”另外，强实名之后、代拍业务兴起。但代拍不仅价格高，个人信息的暴露也会给歌迷带来潜在风险。上半年以来，票务市场矛盾凸显，但这也是新政策落地之后的必经之路。现阶段行业需要的，是如何进一步细化规则、提升运营效率。“比如开放救急通道、开放转赠但限制次数、出座更快等”，音音提出。演唱会行业的火热也吸引了资本的注意，剁椒Spicy走访发现，很多主办方都曾收到资本抛出的橄榄枝。但在此之前，需要探究一个问题，即演唱会与资本之间的关系。演唱会的特殊之处，在于强现金流。通常一场演唱会报批后，就可以上架销售了，在成本完全支付之前已经有大量现金收入，从这个纬度来看，演唱会市场并不需要资本来拖底。另外，演唱会也属于一个高风险行业。资本想入局赚钱，无非是押注在能带票的头部歌手，但头部歌手的不确定性也非常强，比如合作关系、影响力、个人意愿都有可能变化。换言之，演唱会这个产品就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带票能力也在随个人状况、时代不断变化。“这个行业缺少资本的属性，在某种意义上也不适合资本”，田京泉提到。“很多资本已经入局了，但反过来看，不是演唱会市场需要资本，而是资本需要演唱会”，李小追也表示，“本身做演出的就不缺资金，反而是资本需要通过演出市场的项目来放大资金，把演唱会当成一个理财产品。但资本入局除非有很大资金，因为这个市场本身就是赌，不是一定会赚钱的行业。”相比资本，现在演唱会行业更需要的是项目。“现在演出市场是项目不足，不是资金不足”，李小追补充到。接着演唱会市场的热度，不少山寨版复制人开始大肆捞金。前阵子，两位周杰伦的模仿者“黑伦”和“粥饼伦”引发争议。起因是“黑伦”在多地酒吧巡演，票价甚至高达6000元，甚至超过周杰伦本人的演唱会门票，而“粥饼伦”则是追逐周杰伦演唱会的足迹“全国巡饼”。后续有知情人士回应，“6000元不属于门票，是酒吧卡座的低消。”虽然不属于门票售卖，但“黑伦”等模仿者的做法，引发了周杰伦粉丝的不满，也引发了网友和行业的关注。舆论发酵后，该酒吧已巡演暂停。“山寨版周杰伦”事件背后，核心要界定的是是否构成侵权，毕竟对于歌手而言，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个人口碑、内容版权、公众形象等都会受到一定影响，而且除了看乐子的知情观众外，部分不知情的消费者也可能会受到误导。“酒吧需要噱头，‘山寨版’正好可以满足酒吧的这种需求，本身去酒吧消费的人，跟演唱会消费者也不完全是一个群体”，李小追表示，“主要是看有没有在公开场合以盈利为目的进行翻唱。”而“黑伦”在酒吧巡演中，表演的就是《一路向北》《搁浅》等周杰伦的作品。整体来看，今年上半年大型演出市场的总产值依旧是增长的状态，但这种增长更多是头部、尤其多场连开带动下的效果，两级分化严重、票务矛盾等问题，也说明演唱会行业距离稳定增长和规范还有一定的路要走。多位从业者都表示，演唱会的降温一定会来，但降温本身也代表着行业越趋于理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