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未偷完的情

公众号新闻

2024-08-09 07:08

本文作者：刘发发

首发公众号：甘北

她重新和他联系上，是手滑不小心给他最新的微博点了赞。

那是一张他在稻城亚丁拍的照片。他穿着深蓝色的冲锋衣，头发微卷，带着一副褐色的墨镜，身后是皑皑雪山，配文：第三站，稻城。

标准游客般的露齿笑，牙齿白得比后面的雪山都能反光，想必是女朋友给修过的图。

她记得他是有个女朋友的，在微博上官宣过，去年还是前年，一个模糊的背影照，他亲昵地称呼对方为“我的小女孩儿”。

她快速地翻找着他的微博，仿佛急切地想要印证什么。就在那时手滑点了赞，等她反应过来时，收到了一条未关注人消息，是他。

一个问号。

想必是对她刚刚的点赞感到疑惑。毕竟两人已经分手5年了，微信在彼此的黑名单里发霉得都能长出蘑菇来。

她在很多个孩子和丈夫都熟睡自己却失眠的夜晚，视奸了一遍又一遍他的微博：

学会了几个新菜式；

今天新买了百合；

去了海边冲浪；

......

倒也不是因为放不下，只是好奇。好奇这个曾经与自己有过一段亲密关系的男人到底过得怎么样。应该早就重新开始了吧，应该结婚生子了吧。可是，她似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蛛丝马迹，有时候还很自恋地认为，他好像还在等自己，毕竟当年分手时写的伤心欲绝的微博也还未删。

只是这个问号来得让她心惊，仿佛偷窥被当场抓住了一般。搞得她大半夜里，心脏紧张得像是要跳出来，耳根发烫。

身边熟睡的丈夫又翻了个身，沉闷地哼了一声继续睡去。

她慌张地把手机息屏，塞在了枕头底下。

没想好怎么回，或许不回就是最好的回应。

可她又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也回了个问号。

“我在稻城。”

“看到了。”

“有一个地方，叫做稻城。我要和我最心爱的人，一起去到那里。看蔚蓝的天空，看白色的雪山，看金黄的草地，看一场秋天的童话。”

......

那时候她迷恋张嘉佳的书，跟他约定了毕业要一起去稻城看一看，后来分道扬镳。他北上，她南下，从此再无交集。

她又成了原来的小镇姑娘，跟家里安排的相亲对象结婚生子，过朝九晚五的生活。可她时时在他的微博里看到另一种她想过的人生。

在大城市里遨游驰骋，红灯酒绿，有成就也有归宿，在那里，就连孤独也是勋章。

在每个失眠的夜晚看他的微博仿佛成了她的安眠药。

而药罐子打破了，就会变成毒和瘾。

从那一晚开始，两人重新连接上了，断断续续聊了快一个月。

她的生活如一潭死水，没什么故事可讲。倒是他的生活，仿佛万花筒一般，听得她眼花缭乱。

他跟她聊这些年的游历，工作虽苦，但很有成就感，去到各地开会，像打仗一般，总能赢得胜利，积攒了一些钱，总算能在北京扎根，买一套小两居，就差个会做饭的女朋友。

谈到女朋友，她的心一紧，又突然一松，仿佛他还在等自己这件事得到了印证。心里喜滋滋的，被一个人惦记这么久，心里那块平静的池塘，竟漾出层层水花。

她问他，这么些年怎么没找一个。

他倒是比以前会说话了：“很难再找到像你厨艺那么好的人啦。一盘农家小炒肉，我记了好些年，再尝不到你当年的味道。“

是啊，饮食男女，五感里，最让人记忆深刻的就是味觉。仿佛味觉一勾起，所有的回忆就漫开了。

大四上学期，两人就搬出去同居了，是他提出来的。他想考研，她选择实习陪他，照顾饮食起居。

那时候都不富裕，一碗农家小炒肉，就能让他干两碗饭。

她早出晚归，他打扫家务，深夜还一起改论文。困极了，累极了，她便冲他撒娇：“毕业旅行去稻城亚丁吧，张嘉佳说要跟最心爱的人去那儿。“

他满口应下：“去，一定带你去！我还要在那里向你求婚！“

后来，他考研失败，要北上闯荡，他邀请她，说给她挣一个未来，她拒绝了。

家里人早早就安排好了工作，她不想再跟着他奔波，窝在逼仄的单身公寓里。

分手了，稻城去不成了，他指责她嫌弃他穷，扬言说她一定会后悔的。

她哭着整行李，哭着坐上回家的火车，哭了一路。毕业不是分水岭，而是分手岭。她第一次体会到爱情如此经不起搓磨。

打那以后两个人带着怨气和恨意拉黑了彼此。

再看如今，他倒是挣出了半个未来，而她的生活虽如意，但更像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生不起一丝热乎气儿。

孩子顽皮，整日里妈妈妈妈的叫个不停。丈夫不管事儿，是个老好人，什么都是“是是是，好好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任她搓圆捏扁。

是小镇子里人人羡慕的生活，但她不知怎的竟好想逃离。

如果，她是说如果，当初选择跟着他北上，是不是，会有一番不一样的人生和天地。

想到这儿，想起稻城，想起这不温不火的生活，她的心头竟生起一丝酸涩来，说不清道不明，只想将气一股脑儿地泄给他。

“这次稻城你一个人去的？”

刚发完这句话，她便有些后悔了。她早已成家，又有什么资格去质问他跟谁一起去的稻城？

可偏偏这句话的后面标了“已读”，这里也有没撤回功能。

“傻瓜，我自己去的，为了你，为了曾经的我们。”

这句话，彻底卸了她的力，像打蛇人捏住了她的七寸，让她变得软趴趴的。

“下周我出差，要回母校一趟，要一起回去看看吗？“他这邀约是看准了这个当口来的，让人不容拒绝。

她应下了。

时隔五年第一次见面，她竟有些忐忑。她刻意照了照镜子，疲态百出，下垂的苹果机，眼角的鱼尾纹，脖子上的颈纹，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她的衰老。

再看看胸前，本就不大的胸脯，哺乳完后还隐隐有些外扩。

她破天荒地去逛了一次商场，买了一条雪纺的黑色玫瑰印花吊带连衣裙，好看是好看，有点显副乳。

逛着逛着，鬼使神差地走进了一家内衣店。原本只看舒适区的她，这次竟多瞟了几眼那些艳丽的文胸。

超薄的黑色和玫粉色的蕾丝拼接，鸡心那儿还坠着一颗水晶，透着一些奇怪的诱惑，她一眼就相中了。不敢想象自己穿上去，得多诱人。店员看她站了许久，上前介绍：“美女，喜欢可以试穿哈。”

她被这话惊到，也被自己脑子里香艳的画面惊到。心内升腾起一股热浪，耳根一下就红了。抓着文胸就去柜台迅速结账。

明明就是跟校友见面嘛，搞得怎么跟做贼一样心虚紧张。她在心里自说自话的安慰着自己，以掩饰这勾当的光明正大。

回到家，她就把这两样东西提前放在了行李箱的内袋里，仿佛在藏一种耀武扬威的秘密武器。

今天心情好，难得做了两三个新菜。丈夫接了幼儿园下课的娃回家，看到一桌子的好菜，赞不绝口。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伸手就想捞个鸡翅塞嘴里，就被她用筷子打了回去。只得奄奄地带娃去洗手。

她从未跟丈夫撒过谎，边吃边在思考该找个什么借口才好。

都说撒谎的最高境界是说真话，字字句句都是真的，串起来却是个谎话。

她现在就打算这么干，实话实说。

“下周我的校友们正好回母校，约着一起去母校看看，的确好久没回去了，也想聚聚。”

丈夫正在闷头干饭：“你去呗，孩子我会带，你正好跟朋友出去玩玩，挺好的。放心，我们父子俩饿不死，我还可以去你妈那儿蹭饭。”

她有些惊讶，没想到，她的这次冒险，竟然这么顺利，丈夫一点怀疑都没有，甚至连是男是女，几个人，去几天，都不过问。

她一时间有些愧疚，但很快心里又有另一个小人跳出来：你看，他根本不在乎你，都不过问。她又打消了这些愧疚。

下了高铁已是黄昏，云层被橘色晕染开，煞是好看。

她提前搜了搜美团，见面地点约在了学校里面的咖啡馆。这么些年，这个咖啡馆不仅没倒闭，竟然还重新装修了，现在还有了一些可以饱腹的简餐，价格倒也没涨多少，还挺良心。

想起来，两人第一次吵架，就是在这家咖啡馆里，不记得是什么原因了，只记得她还用奶茶泼了他一身。

很快，他如约而至。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他好像没什么变化，只是比上学的时候瘦了些，穿着休闲装，带着黑框眼镜，拎着公文包，倒是比以前更人模人样了些。

她本以为自己会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此刻却也没有那么强烈的情绪起伏。

他笑盈盈地坐下，有一股子好闻的淡香，学会用香水了，一伸手就摸摸她的头发：“等很久了吧。”

她下意识地躲开：“我都当妈的人了，你稳重些。”

他还是老样子，在她面前，总有些痞气，嘻嘻哈哈的，正经不起来。

“一点都看不出来，还跟以前一样，漂亮，果然，我的眼光不会差。”

他在看菜单，想着该给彼此点什么饮料好。

时隔这么多年，老情人见面，她倒是不忙着算旧账，而是先开了口。

“稻城好玩吗？”

“你不在，没什么意思。”

“那我现在在了。”

她直直地看着他。他停下翻动菜单的手指，抬头对上她的眼神，侵略的，煽动的，义无反顾的眼神。

他什么都没说，探身过去，吻上了她。

他的唇，温温的软软的，口腔里淡淡的烟味和漱口水的薄荷味，从舌尖传递给她。他好像有备而来。

一股子电流穿过她的身体，荷尔蒙在脑子里炸裂。

她想过也许会这样，但是没想过这么快会这样。短暂的快感冲过脑袋后，她又下意识推开了他。

她的耳根已然发烫，这么些年了，细节从未变过，她只要害羞，紧张就会这样。

“去学校逛逛？”

“好。”

他站起身来等她，又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就好像他从未失去过她一样。

他们去了有钟楼的操场，去了曾经偷偷接吻的教学楼空地，去了校图书馆，去了都是小吃的天桥。

抛开客观的一切，好像在很多时刻，他们又回到了当初。

她倚着天桥的栏杆，往嘴里塞烤冷面：“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在北京那逼仄的单身公寓。”

“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吗？”

“什么？”

“我是说，微博上那个背影照，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是我未婚妻。”

刚刚还扬着的嘴角，霎时间停住了，继而她笑得更大声，笑得泪花花儿都出来了：”那你还吻我？“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点上，轻轻地嘬了一口，然后慢慢吐出：”那你不还是来了吗？“

她看着他吐烟，有些呛人，又想起自己那从不抽烟的丈夫，不知道这泪花花是刚刚笑出来的，还是现在被呛出来的，然后又插起一块烤冷面塞进自己的嘴里。

两人再无对话，有默契的走到了酒店门口。

他邀请她上楼坐坐。

她说她的酒店离这儿也不远，有些累了，就不上去了。

他知道，这是拒绝。

“我马上要结婚了。”

“嗯，那祝你新婚快乐。”

“我以为我能让你后悔的。”

“我是后悔，但让我后悔的从来不是你。”

是啊，让她后悔的是身在婚姻，心在叛逆。她本想用这一场未偷完的情来美化她当初未选择的那条路。可是她怂了。比起美化，优化正在走的路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笑着跟他说了再见，并真诚地祝他新婚快乐，继而边走边拿出手机重新定车票，还好，还有最后一班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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