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反映江西某地公安机关插手经济纠纷的《江西的“以刑化债”竟这么厉害！》历时一天多，阅读量在30万时还是被删了。案件的当事人，54岁的万一，还是不知身在何处。一位知名企业家，胜诉的债权人，都可以在二审开庭前莫名其妙成了“消失的他”，我们的安全感又何在？办案机关用口袋罪以刑化债，使的又是饱受诟病的“指居”。炎炎夏日，心中悲凉。8月8日上午，我从北京飞赴九江，带着无数网友的疑问，想就此案一探究竟。十二点下飞机时，家属先带给我一个不好的消息：前日提交的取保候审申请，遭到了修水县公安局一纸《不予变更强制措施通知书》的驳回。而且，今年都过了大半了，这份法律文书还是该局的天字一号：修公（刑）不释/不变字[2024]0001号！
这个套路似乎有点熟悉，先抓人，再找罪名。《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八十二条规定的情形是：累犯、犯罪集团的主犯、以自伤自残办法逃避侦查的犯罪嫌疑人、严重暴力犯罪及其他严重犯罪的犯罪嫌疑人，而万一涉嫌的寻衅滋事罪根本不属于上述情形。但寻衅滋事，是一个口袋罪，可以作为采取强制措施的由头，至于后续的罪名，指居之后慢慢找，有一百种方法刑事他也不奇怪。
指居，在这里被滥用得非常典型。本来指居只适用于危害国家安全犯罪、恐怖活动犯罪等特殊犯罪，除非是在适用监视居住时犯罪嫌疑人没有固定住所。但在实践中，它变成了只要换成异地，犯罪嫌疑人就等于在那里没有固定住所，就可以对一切罪名进行指居。也就是说，公安机关只要想办你，可以找个理由把你关在异地某个神秘的地方，家属和律师都见不到，所有的讯问也不受监督，时间可以长达半年。
我们冒着酷暑，开车从庐山机场去修水，抵达修水县公安局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修水是离九江最远的一个县。我曾在九江市、九江的都昌、湖口都办过案，来修水还是第一次。据说这里是赣、湘、鄂三省的交汇处，也是著名的革命老区，秋收起义第一枪在这里打响，无数烈士在此牺牲。这也曾是江西的贫困县，几年前才宣布脱贫。修水县公安刑侦大队的工作人员，说并不知道这个案件，领导开会去了。我们好不容易在一间办公室找到了大队长刘某。他倒是很热情坦诚，说这个案件是九江市公安局的专案，他们也决定不了，我提交的律师手续可以转交给市局。这基本验证了我此前的猜想。寻衅滋事可能只是采取强制措施的由头，谁让这是个屡试不爽的口袋罪呢。
我曾在九江都昌县办过一个类似的案件，犯罪嫌疑人都是民间借贷的债权人，他们被九江市公安局指定在德安县，全部以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的名义关在某基地，遭受了残酷的刑讯逼供。办案民警其实仍是都昌县公安局，并非德安的，但这种方式就规避了要把人及时送看守所的规定，成为滥用指居违法办案的典型。难怪，修水县公安局也不知万一关在何处。接着，我去了一趟修水县人民检察院，专门找了控申窗口12309。人家也很诚实地告诉我，确实收到了九江市人民检察院转下来的文件，但对这个案件一无所知，目前没法答复。我又再次以自己的名义提交了请求纠违的申请，毕竟这也是《人民检察院刑事诉讼规则》和《人民检察院对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实行监督的规定》赋予我们的权利。8月9日上午，本着进一步治病救人的原则，我又去了一趟九江市公安局。可是市局的大门太难进了，来之前联系过的办案人员的电话也一直拒接。没办法了，走信访窗口，终于等来了法制科的同志。法制科一位徐姓男领导和游姓女领导倒是很客气，热情接待令人如沐春风。他们给了我修水县公安局法制科何警官的手机号码，让我联系他就行。
而何警官显然是刚刚接到任务，对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在几次来回拉锯后，终于同意先审核我昨天提交到该局刑侦大队的资料。他也含羞承认，人应该是关在修水，是否能会见，得研究之后答复我。市局法制科的同志倒很敞亮，说一定会依程序办理，让我放心。熊小青局长此前还给我回复过一条短信，但今天始终不接电话不复信息。
到此为止，整个案件形成了一个奇怪的循环：九江市人民检察院认为该案属于修水县公安管辖，修水县公安局明确告知这是市局专案，九江市公安局说案件已经指定到了修水县，修水县说我们决定不了。九江市公安局说，谁出具法律文书你找谁。我去修水时，他们让我来九江，我到九江了，他们又让我去修水。哎，你们怎么不组队去参加奥运会足球赛呢！
万一案，只是中国民营企业家的一个缩影。这几年，他们不是被指居，就是在去指居的路上。益阳的罗树中，长沙的刘立强，当初不都是相信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吗？当初不都是相信办案机关能公平公正吗？结果呢，哪个不是在伤痕累累后奔走在申冤路上？我们还有安全吗？不公正的程序，今天伤害的是万一，明天伤害的可能是在座的每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