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僭越之殇》(24)——人生如梦
(24)
人生如梦
[上集结尾:沈嫣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看憨憨,只见他正用惊奇的目光盯着自己,憨憨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医生吗?他们怎知道我在这里?”憨憨示意沈嫣把电话挂掉,又神神秘秘地说:“我没钱住店了,今晚可以在这些椅子上睡一觉吗?明天一早我就回青城了,老胡一定等着我回去干活呢!”]
不知怎的,沈嫣感到一阵紧张。把莫再生找回来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吩咐下来的重要任务,现在憨憨已经自投罗网,能不能把他顺利交到牛公子手里,就看自己的临门一脚了。别看沈嫣娇滴滴的,她的前男友可是个没钱进国家队的省队前锋,他俩最受不了的就是那些天天吃海参的牛B国脚,对着个空门还能把球踢到观众席去。
沈嫣走到窗户前把百叶窗帘拉起。窗外那棵巨大的银杏树里藏着一窝窝的归巢小鸟,刚才那百十口子还吱吱喳喳的吵得像开联欢会,现在好像有个头领一声令下,全都闭上嘴巴睡觉去了。
“咕咕,咕咕。”沈嫣觉得耳朵发痒,侧头一看,原来憨憨正对着自己的耳朵学鸟叫呢!他的脑袋离得那么近,近得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反射的灯火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憨憨指了指那棵大银杏说:“我们村里有很多大树,树上有很多鸟窝和鸟蛋,你知道小鸟会做梦吗?这‘咕咕’的声音就是小鸟在说梦话呢!你……你知道做梦是什么样子的吗?”沈嫣说:“这问题问的,还有不知道的吗?”憨憨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惆怅的表情,说:“这三天医生把我象头猪一样关起来,我天天都想梦见你,可我……笨得还不如一只鸟,到现在还没学会做梦呢!”
沈嫣没心思闲扯,心想,我只管把憨憨糊弄过去就算完成任务了,看看用什么法子来牵这牛鼻子吧!沈嫣撩了撩鬓边的卷发,笑盈盈地斜睨着憨憨娇声说道:“你饿了吧?我有个朋友就住在这个研究院里呢,我带你去他家吃饭好不好?走十分钟就到了。”边说,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憨憨裸露的胸膛上画了个圈,再慢腾腾地把那几个敞开的扣子扣好了。
憨憨觉得骨头缝都酥软了,沈嫣的声音就像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儿一样具有软刀子般的杀伤力。憨憨痴痴地抓着沈嫣扣扣子的手,心不在焉地应声道:“哦,吃饭?好,好。”等他醒过味来,才一拍脑袋说:“我有晚饭呢!”说罢抓过书包从里面翻出一袋东西来。“这些包子还剩......一、二、三、四.....个半呢,我吃两个,另外两个半给你。”沈嫣把塑料袋拿过来打开一闻,马上把鼻头皱了起来,说:“呃……都臭了哦,是不是攒了三天了?”憨憨拿过袋子呼扇着鼻翼使劲闻了几下,说:“你怎么老说臭啊,这是医生今天发的,我舍不得吃完,专门留下来给你的。”沈嫣把一边的细眉扬了一下,说:“你有饭吃,可今晚总得睡觉啊!我这朋友家里有个客房,专门招待象你这样的客人的。你如果睡在这个办公室里,蚊子会把你咬得像猪头一样哦!”
憨憨看着沈嫣不说话了。显然他原装的脑子已经找不出反驳的理由,那个加料的CPU系统正在进行纵横交错的电波传导和计算,试图找出最佳的解决方案。在憨憨转头看墙上的挂钟时,那个扎眼的缝口又刺痛了沈嫣的眼睛,她好像看到在那薄薄的脑壳之下,那个软乎乎灰白白的大脑正被无数金属细丝缠绕束缚着,就像一兜被鱼网拖离水面束手就擒的渔获一样……
憨憨的CPU很快找到了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现在差三十秒七点了,七点十分到达朋友家,吃饭消耗半小时,七点四十分结束晚饭,七点五十分回到办公室,11点再回去睡觉。太好了,我这个计划太好了!”憨憨拉着沈嫣蹦了两下,又说:“沈嫣好妹妹,我不要电灯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沈嫣伸出手来和憨憨击了一掌,开心地说:“憨憨现在真是个大聪明了!我们这就走吧!”
趁憨憨收拾桌上一堆家什的同时,沈嫣快速地给屈主任发了个信息:
老板,莫再生来了,现带他到牛公子家去
牛公子家里的气氛比沈嫣那里紧张多了。牛一刚挂了线,旁边的牛夫人就激动得在胸口划了个十字抽泣起来,可还没等哭痛快,她就匆匆抹干眼泪,拽着楼梯扶手上了二楼。虽说儿不嫌母丑,但这个儿子既弱智又毫无心理准备,一个漂亮的女人总比一个邋遢的更容易让他接受吧!
牛一先把母亲的硝酸甘油放在裤兜里,再打开冰箱找到现成的牛肉锅贴、盐水鸭和五香蛋准备加菜。等牛夫人喊“小一”的时候,牛一才明白母亲为什么没在厨房里张罗了。只见她不但换上了吃席的套裙,薄施了脂粉,还把结婚时的全套钻饰一一戴上。也许这让母亲觉得父亲也身在现场迎接儿子吧?
牛一笑着把母亲额前几缕银色的卷发理了理,调侃地说:“妈,你见自己的儿子用得着这么隆重吗?要不要我也换上燕尾服来陪衬你?”牛夫人抻了抻有点紧的裙腰说:“还有沈嫣那个漂亮姑娘呢,这次她可立大功了,没有她小二怎会回来!我这也是要见可能的儿媳妇呢!”
牛一转回案板前,掂起菜刀一下下剁起鸭子来。每一刀下去那鸭子就惊跳一下,身体越发的七零八落,而每一刀下去牛一的脑子也哆嗦一下,抖落出一个个问号来:“啪”!真会一见如故吗?“啪”!真会血浓于水吗?“啪”!轻度弱智会傻到什么程度呢?“啪啪”!能照顾自己吗?能代替自己照顾母亲吗?
正当牛夫人站在前院门口站得腿脚发麻时,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小灰突然把耳朵竖了起来,身体紧绷,两只瞪得溜圆的眼珠子紧盯着小路的尽头。牛夫人顺着它的目光看去,只见有两个人影正并肩向这边走来……
“这里怎么跟公园一样啊?”憨憨一边走一边一惊一乍道:“青城的人民公园还没这里漂亮呢!这些亭子空地多浪费啊,一个人都没有,我们那公园里净是跳广场舞的大妈大爷,音乐放得可响了。”
生命科学研究院很重视这几栋连排二层小楼的建设,楼房之间配置了亭台雕塑和高矮参差的绿植,麻石铺设的小路在花丛间曲折延伸,低矮的庭院灯给小路洒下一团团蜜黄的亮光。屈主任也住在这片小楼里,沈嫣不用问人就轻车熟路地领着憨憨款款而行。
正值栀子花盛开的季节,那白色花儿醉人的清香混和着煎烤炖炒的烟火味徐徐送入了憨憨的鼻子里,他摸摸咕咕叫的肚子说:“十分钟的路怎么这么长啊?”沈嫣核对了一下门牌,一指前面说:“看到那有个人影吗?到了。”
突然,一只全身灰毛象个小豹子一样的猫向他们跑来,憨憨低头一看不禁叫了起来:“天啊!这不是小灰吗?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死了十多年了吗?”
憨憨蹲下身去和那灰猫大眼瞪小眼地对峙着,只听他又叫了一声:“没错,这猫的眼睛里也有一块褐斑!这就是我的小灰,你不是变成鬼了吧?”
憨憨正惊疑着,突然听到有急急的脚步声向自己跑来,他抬头一看,两腿一软坐到了地上,嘴里“鬼……鬼啊!”地叫喊着,爬起身来一把拉着沈嫣转身就跑。沈嫣穿着高跟鞋被他拽得跌跌撞撞的,挣也挣不脱,拽也拽不住,高声叫着“他是牛公子!他不是鬼!”可憨憨吓得胆子发了毛,只管撒腿往来路逃去。
牛一跑得比牵着沈嫣的憨憨快多了,他一伸手搭住了憨憨的肩膀,说:“别害怕,我是你哥哥。”憨憨回头一看,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只见他象突然中风了一样“嗷”地叫了一声,整个身体慢慢滑落到地上,再看那眼睛时已经半闭,但眼珠子却在眼皮下颤动着。牛一一看憨憨这怪异的样子慌了手脚,只管把憨憨的上半身抬起靠在自己怀里,再用大拇指猛掐他的人中。看着娇柔的沈嫣反而很快冷静下来,她轻咬嘴唇,伸手从憨憨的书包里把读心机翻了出来,按下了开机键。
只见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行字:
系统出现错误,是否启动自我修复程序?
沈嫣赶忙按下了YES键。
这回轮到牛一把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他急急地问“这是什么东西?”沈嫣说:“我来不及跟你说,他已经做了脑机接口的手术,可能是因为各种参数还没调试好他就逃跑出来了,也可能是受到突然的惊吓,侵入的CPU与原来的大脑功能不协调,就像战场上出现了两个作战指挥部,一个要向东一个要向西,部队不知何去何从了。这是我猜的,我对脑机接口也不太懂。”
牛一脑子“嗡”的一声,好像太阳穴被一只无形的拳头一招命中。克隆换脑失败之后,他对高精尖的医学科技已心生惧意,牛C和梦妞为自己无辜死去让他始终无法释怀,而眼前这一幕又是何其相似!就在两个多月前,梦妞被担架抬上了救护车,牛C与救护人员撕扯非要跟随梦妞而去,牛一狠心按下声波控制器,牛C应声倒地,痛苦挣扎,最终昏迷过去……
这么说来,眼前这个兄弟不但是克隆人,弱智人,还是一个被AI改造了的生化人!我们牛家兄弟到底怎么了,难道我们犯了什么天条,是老天爷在惩罚我们吗?!
很多亮着灯的窗户都有人探头探脑,有几户邻居走了出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有人掏出了驱风油,说人商量着要叫救护车,还有人拿来了各种仪器给憨憨测量心音血压血氧,真不愧是科学院精英们居住的地方。
牛夫人的心口一阵阵作痛,她赶不上奔跑的孩子们,只能在后面三步一歇地往前追赶。等她拨开围观的邻居看到倒在地上的憨憨时,她几乎一下子趴到了憨憨身上。憨憨的手很暖和,脸色也很红润,刚才一阵疯跑跑得脑门上都出汗了。
牛一迅速掏出硝酸甘油给母亲嘴里喂了一片,沈嫣一看牛夫人的长相打扮就知道她是谁了,她很有礼貌地和牛夫人点了点头,柔声安慰道:“牛伯母别急,他的大脑需要重启,很快就没事了。”
话音刚落,憨憨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很诧异地看看周围的人,说:“我怎么躺在这里?”还没等人回答,他又紧张地四下看了看,问:“那个鬼呢?”
憨憨身后的牛一还没吱声,旁边的牛夫人已经控制不住了,她淡淡的口红掩盖了嘴唇的苍白,但泪水却像漫过河堤的潮涌一样无遮无拦地沿着脸上的皱纹往下滚落。“再生……我的儿子……你终于回来了!”
憨憨这时才注意到牛夫人的存在,她看上去就像古装电视剧里的母后一样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憨憨从来没和这样的夫人离得那么近,他唯一亲近的女人是他的姆妈,短短的头发用发卡卡着,总是系一条蓝色的围裙,为了干活利索从没戴过金戒指,小吃店里总回荡着她高声大气招揽食客的声音……憨憨知道姆妈待自己和弟弟没有两样,但农村人整天为生计操劳,对孩子连正眼看看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眼前这位夫人的目光里好像有一把火,要把憨憨和她自己都烧融化掉,她还叫自己做“儿子”,难道……难道……
憨憨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捡来的。姆妈一家三口都长着粗壮短小的身板,皮肤黑黝黝的,脸盘胖墩墩的,憨憨个子高高脸颊细长皮肤还白白的,一看就不像一家人。幸亏憨憨够傻,他对抛弃自己的亲生父母既没有爱,也谈不上恨,仅有的一点想象也被三十二年的时光漂白了。眼前这个闪闪发亮、象个贵夫人又一脸慈祥的老太太也是鹅蛋形的脸,白白的皮肤,难道……难道就是她把自己扔到垃圾桶里的?
牛一从后面把赖在地上的憨憨架了起来,再转到前面握着他的手,笑得很厚道地说:“别怕,我不是鬼,我是你的双胞胎哥哥!”
憨憨把细长的眼睛瞪得象个橄榄核,心脏像打鼓一样敲得咚咚作响:这人手是暖的,摸着还有肉,不能是个鬼。但是,这里是什么地方啊?这些楼房这些人我从来没见过,连沈嫣看着都鬼里鬼气的,下巴那么亮,鼻子和脑门一团黑,难道做梦就是这个样子的吗?憨憨环顾左右茫然又好奇地问:“我这是在做梦吧?”牛夫人抹了抹眼角,也拉住了憨憨的另一只手道:“孩子,人生可不就像一场大梦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里啊!”
牛一转过身来对邻居们抱了抱拳,说:“谢谢大家的关心,我的双胞胎兄弟只是累着了,没什么事的。”转头又对沈嫣耳语道:“我弟弟听你的话,你劝劝他先跟我们回家吧。”沈嫣很配合地点了点头。这位俏丽聪慧的沈秘书现在才有空好好地看看这哥儿俩,难怪自己那天会搞错,除了发型不同,这两个面貌俊朗的大男人就像是从一个模子里翻出来的,牛公子今天还生猛开心了不少,这样看上去和憨憨就更形神皆似了。
刚刚沈嫣被拽着猛跑时把右脚踝扭了一下,现正隐隐生痛,她一拐一拐地走到憨憨身边,把他的耳朵揪过来小声地说:“我们先去吃饭吧,你的四个半包子可以请客了,妈妈、哥哥、你和我正好一人一个,小灰半个。”憨憨歪着头瞥了眼正在他脚下缠来缠去的小灰,就一把把它抱起,说:“光包子好像不够吃的,让他们也做点鸡鸭鱼肉。我饿死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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