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余晖中醒来》(7)
课,不能上了。人,一直瘦弱。莫名其妙的血尿已停止,吃毛桃留下的胃病还在继续。虽说风已停浪已静,可我已被贴上了“不正经”的标签。我在家休养了近一个月才坚持着去上课。
我从小就不爱讲话。家里来了客人,我赶快躲起来,客人不走我不回家。
记得小的时候,一次一个小朋友闯了祸赖在我身上,我不会辩解,只会哭。结果挨了一顿揍。从此我远离小朋友,独自一个人玩。一根树条、一块瓦片、一小堆泥巴,我一人能玩半天。这养成了我不爱讲话,不会交际、不善解释、笨嘴结舌的性格。
上学后,一书在手,躲在某个角落,进入书的世界,从不关心左邻右舍的是是非非。
邻居认为我架子大,不理人,并说给我母亲听。
有一次,母亲对我说:“骡子、马大了值钱,人大了不值钱。见了熟人要打招呼,不要……”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就下决心改。
有一天在上学路上,远远地看见对门的婶子迎面走来。她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把葱。我早早的就打腹稿:大婶子买葱的、大婶子买葱的……越走越近,越近越慌,嘴唇蠕动,就是发不声。
就在擦肩而过时,一句话冲口而出:“葱买大婶子。”当发现自己说错话后,羞得我捂着脸拔腿就跑。
从“葱买大婶子”后,我更害怕见熟人和长辈,瞄到他们的身影,远远地绕开,不和他们打照面。
打击又一次降临。
就在我拖着病体坚持上学的时间里,有一次,语文老师布置了背古文的作业。回家后,我复习到半夜才会背。
第二天第一节课是数学,第二节是语文,我怕老师叫到我,在数学课上拿出纸笔又偷偷地默写了一遍。
第二节语文老师果然叫我背课文。老师叫我的名字时,我就开始发慌,站起来后心狂跳不止。只背了一句,脑子就乱了,嘴唇发抖,背不下去。
“两分。”冷冷的声音从讲台上传来。
我坐下,低头。泪,瀑布般地落下,可脸上还带着笑。那是一种无奈的自嘲。
“得了两分光荣吗?还笑?”老师的话再一次砸来。
这也是我办退学手续时,坚决办退学,不办休学的原因之一。
事情虽小,却把我的人生推向另一条道路。
四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以切身体会向社会呼吁:
请注意孩子性格中的缺陷。走进他(她)们内心世界,多了解他(她)们,不要讽刺挖苦,要细致耐心地帮助他们走出阴影,让他(她)们开朗活泼起来。
第十六章 社会青年离开学校后,我成了“社会青年”。当年的“社会青年”比不上后来的“待业青年”。后者尚有业可待,有一线希望。我们社会青年想参加工作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煤矿井下作业伤亡较大,经常需要补充劳力。不知为什么,矿工的子弟放着不用,而政府宁愿到江苏南部的启东、如皋等地去招收农村青年,而这些外地青年来到矿上,不习惯井下工作,有的只上一两个班就偷跑了。在黑漆漆的地下,在四块石头夹一块肉的环境中,他们害怕。
有一天,上中班的父亲理应夜里12时到家,可母亲等到1点,还不见父亲的身影。慌慌地把我叫醒,准备到井口去看看。刚出门,就碰上了父亲。原来父亲被派去拦截偷跑的外地工人。
不过,这种现象很快就平息了,虽说井下工作苦、累、危险,但收入要比在农村多得多。
为了钱,他们安下心来努力工作。而我们这群没工作的年轻人只好在社会上晃荡。
可能政府觉得这样也不好,就让街道把我们组织起来,到矸石山去淘煤,在街道编大筐扎笤帚。每月八块钱。
不知是谁,给这个组织起个好听的名字,“劳动大学”。我因病没参加。
矸石是介于煤和石头之间的产物。没有煤黑,比煤重。不燃烧。它存身于煤的外围。放炮采煤时,经常把它也一起崩下。煤多矸石少时,井下工人就用铁锨把煤和矸石一起铲到滚动的溜子上,溜子铺设到地面上的洗煤厂,煤和矸石就源源不断倾到洗煤厂的大水池中。用煤轻矸石重的原理,用机器进行淘洗。最上层叫精煤,中间叫中煤,矸石沉在最底下。而淘洗煤炭的黑水顺着挖好的沟淌到几个大坑里。经过沉淀,放走坑里的清水,留下来的叫煤泥。是我们家属唯一的做饭燃料,非常便宜。
矸石多煤少时,工人们就把煤块捡一捡,把矸石和极少量的煤渣及煤灰铲到专用的小型煤车上。
这种车造型独特,底部椭圆形,狭小,有四个车轮。上部宽大,像个倒放着的扇贝。小铁轨从巷道直铺到井口,小煤车装满矸石后顺铁轨到达井口,有罐笼把煤车提升到地面的铁轨上,这铁轨一直铺设到一片空地上。小煤车径直拉到矿外,倾倒到空地上。
也不过几年工夫,就形成一座山,我们叫它矸子山。
由于井下工人在装车过程中有极小一部分没捡干净的煤块,还有无法捡拾的煤末和无所不在的煤灰,这让领导想到了一个到矸子山再创收的主意。
劳动大学的学员们就在矸子山的半山腰挖许多坑,从矸子山下挑来水倒入坑中。把含有煤末和矸石的混合物倒进铁筛子里,在水坑上边筛。细碎的矸石和煤末漏到水中,然后把筛子放到一旁,开始在筛子里扒拉着找小煤块。有时甚至能捡到核桃大的。每当这时,他们就会高兴地吆喝起来。
等筛到大半水池后,他们就用棍子在水中用力搅拌,还是用煤轻矸石重的原理,把它们区分开来。
等坑里的水沉淀变清后,扒个小豁口把水放到其他坑里。静等原坑里的水分全蒸发完,用刮子把上边的煤末轻轻刮出,集中起来,卖给群众做燃料。
这活重,大都是男孩子干,女孩去编大筐、扎笤帚……
第十七章 第一次报名支边退学以后,我在家养病,在这期间,联系上初中同学米兰,我们很投缘。她经常向我哭诉继母待她不公之事。我除了表示同情、安慰外,也别无他法。
1965年,新疆阿尔泰地区来我处招工,瞒着父母动员米兰和我一起报了名。那时,想走的主要原因是没工作,一个二十岁的大姑娘看个电影都要伸手向母亲要钱,而母亲那种欲言又止、不想掏,又不得不掏钱的表情,窘得我脸发红。尤其是当着同学的面时。
想参加工作的心情压倒一切。而支边就是参加工作。
之所以怂恿米兰,有一个幼稚想法:让她离开继母,奔向自由。
在体检时,我因血压高被刷了下来。而米兰通过了,她 不得不走。到达疆北后,寒冷的气候、艰苦的劳动、贫困的生活,在这批人的书信中常有表露。
米兰信中隐隐的责备,让我很后悔,也非常自责。
直到现在还觉得对不起她。
是我把她推向人生的另一条道路。
米兰他们走后,我被分到房管科干临时工。当我把第一个月的工资甩到母亲面前的时候,那种自豪感溢于言表。
临时工还没干满一年,又被调到劳动大学。
对临时工的随意调动,使我感到工作没有保障,非常羡慕正式工。
第十八章 第二次报名还没等我去劳动大学上班,新疆伊犁地区来我们这儿招工。由于第一次支边的影响,这次几乎没有人报名。于是大张旗鼓的宣传开始了。
大喇叭里唱的是:人人都说江南好,我说新疆赛江南……
礼堂大屏幕上放的是: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蓝天、白云、草原、鲜花 ;羊群和白云相接;骑着枣红马的牧民挺立在天地之间;坐在礼堂里观看屏幕的我们啧啧称赞。
这还不算,街道主任带着成群结队的人到适龄青年家里做动员工作。
街道副主任张婶对我说:“······你如果不去支边,十年八年都不分你工作,连你弟弟的工作都不分,只有你走了,你弟弟才能分配……”母亲在一旁拉长了脸,当晚就托人给我介绍对象。第二天介绍人就带着一个小伙子来了。
人长得还不错,高高大大的挺漂亮,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没有谈过恋爱,对心仪男孩只是暗恋,从不表露。
我对公开的恋爱既向往又新奇。那几天的花前月下、河旁湖畔,几乎让我忘了支边这码事。
可我走的决心已定,
一是爱弟之心的必然,
二是没有工作的使然,
三是对朋友承诺的坦然。
还有“天大地大,没有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的感恩情结。
还有“我是党的一块砖,哪儿需要哪儿搬……”的豪迈。
我央求他:“和我一起支边吧,我一定嫁给你。”
他回答:“留下吧,我一定娶你。”
在体检前夕,我们都下了决心:他不跟我走,我也不留下。
在体检时,我吃了两根冰棍,听说冰棍能降压。而那次,偏偏没有检查血压这一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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