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乡结合部往事(三)
“瞧瞧你们这副德性!长大了也就跟你爸一样去修地球。”当年班主任郑老师在课堂上如是说,言之凿凿,掷地有声。郑老师那次就是在讲台桌斗里爬出一条青蛇以后说的这话。在当时,郑老师这样说应该是没有什么错误的。虽然四人帮已经倒台,邓小平已经开始改革,但是俺们那时候还是生活在毛体制里。在这种体制里,每个人几乎从一出生就拥有了一种宿命。比如你是一个农民,如果你不杀人放火强奸反革命,那么你基本是要一辈子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人在这种体制内能改变宿命的机会很少,提干当兵上大学,屈指可数,当然还有犯罪反社会坐大牢,也算一种吧。毛的这种体制,其实是很封建的,和中国历史几千年的老规制相差不多,而且重农抑商,重视第一第二产业,把商业看作投机倒把行为。这实在太落后了。
不过郑老师并没有预料到,随着党内最大的走资派邓小平的上台,我们这代人的命运将面临怎样的改变。她的预言完全错了。首先,我的这些农村同学长大后基本没有务过农,没修过地球。也许小时候他们受到父母强迫还一起下过田。但是从他们初中毕业,多数人不再上学那天,没有下过一天的田。他家的田地自己已经不再耕种,而是转租了出去。实际上,曾经的这些注定被土地束缚的孩子,忽然之间都变成了一个一个的小型地主。那些我曾经熟悉,经常串访的农家院子已经不单单是他们的容身之所。他们的家庭纷纷把院子改建出租,租给了进京务工人员。那片村落的主要租户是回收废品的外来人口。家家都住着垃圾佬,把收来的破烂儿堆的满院子都是。臭哄哄的,味道很糟糕。而且很多整理后的垃圾不能变卖换钱的都丢在路边河边随意抛弃。一时之间,臭气熏天,老鼠成群,搞得四邻八乡颇有微词。
不管怎样,这些农村同学富裕了起来,有的过上不劳而获游手好闲的生活,有的继续开餐馆,开零售商亭,开酒吧,去赚更多的钱。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轮到我们这些城镇户胃里犯酸了。一个笑话是说,这些农民户赚了钱,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终于不用去上村里的旱厕,自家修了抽水马桶。但是农民意识让他们觉得用花钱的自来水冲厕所太浪费,所以有人还是效仿旱厕的规制,拿个木棍往下扒拉。结果几次以后不但家里臭哄哄的,而且马桶下水道彻底堵死了,再冲水的时候家里S汤横流,味道香喷喷。
尽管如此,农村同学们其实已经开始了不可逆转的对城市同学的反超。这只是一个开始,然后一直到今天,他们人人手握北京北四环五套房的豪阔,终于让城镇户口同学甘拜下风,差的太远不再犯酸了。
北京那时的城市扩张是非常迅猛狂野的。比如,那年俺家马路对面的一片油菜田,春天时候金黄满地,馥郁芬芳,好好的农民们就忽然不管不问了。油菜疯长。然后开来了推土机,轰隆隆高楼就起来了。没多久几十栋楼戳在那儿,不久搬进来一个大美女。多年后俺在笑谈认识了她,并且把她封为笑谈四大美女的闭月,就是阿茶。
然而,俺的同学们似乎没那么好的命运。周围的农村土地早被征用了,其它村都以拿到了传说中的征地补偿款,人人成了大款。而他们村却从来没有人来问津。城市市区已经北扩过了西三旗,周围的农村全改了,农民全发了,只有他们村还是垃圾成堆的城中村。太阳,似乎不会从这个村口路过。俺的那些农村同学对此也颇有不满。其实他们也不喜欢生活在垃圾堆里。但是又要靠这些破烂王维持生计。为什么偏偏不拆迁俺们?俺们祖上造孽啦?还是这村的风水不好?
其实他们的运气确实差了一些。那片地,因为一个神秘的原因,在北京土地日渐金贵的年月,却始终封印不动。而这个封印久不能解,却是拜几个澳大利亚人所赐。蝴蝶效应?不是。1993年,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会,最后投票一票之差败给了悉尼。奥运会没申请下来。后来揭发出来是澳大利亚人行贿了奥委会,导致非洲奥委会倒戈所致。这个阴谋让北京又苦等了八年主办权。也让俺的这些土豪同学们也多苦了八年。他们村的那片地其实风水是极好的,就在北京中轴线北端终点的外延。这篇土地的规划就是要兴建北京奥运会的奥运村和奥运主题公园。
2001年,他们终于等到了喜讯。拆迁啦!要说拆迁,也许大家多少听到过一些负面新闻。不过俺的同学们祖上非常的积德。因为背景是奥运会这样的举世瞩目的大事件,中央是不希望有一丝一毫的负面新闻传出去。所以他们的补偿非常的到位,没有那些趁机伸手的官僚敢在敏感时刻下笊篱的。
2008年,北京的奥运盛会非常成功。现在文学城里很多网友估计回国都去参观过奥运会馆。其中的国家游泳中心,又叫水立方的那个著名的游泳馆,就建立在俺小学校园的原址。
俺上的那所小学,拆掉后没有选址重建,直接被从历史上抹去,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