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181)死在了情人的床上
陈朔临走前再三叮嘱建业要对梅好,不要忘了自己是怎么起家的,是怎么从来的地方来的。但是,陈朔回美国后不久建业就和梅离了婚。陈朔得知这个消息后也只好无奈地叹道,“你离婚也是为梅负责任,梅该有她自由的生活。”
是的,一个生活在一潭死水里的女人,还不如挣脱了,像个自由的鱼儿,重启一段崭新的生活。这个世上,尽管理想的夫妻是相伴到白头,但是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下去,何况梅在经济上独立,在精神上是自由的。
梅确实在离婚后休整了自己,精神面貌有了很大的变化,脚步轻盈了些,脸甚至有些圆润了起来,她甚至觉得以前苦苦等一个人回家是傻的。离婚,对她是一种解脱。从此以后,他回不回家,他回谁的家,都跟她无关。从苏珊.安瑟尼发起为女人争取和男人平等权利以前,就已经注定女人是可以独立生存的,而且象梅这样高智商高学位的人,一旦恢复起来,生活将会是另外一重天。
但是,有一天一大早,梅接到了一个电话,是一个女人的电话,声音慌乱得象手里抱着一颗炸弹一般,“你快来吧!建业他。。。他好像是死了!”
梅心里想的只是救建业,连“不会,他怎么会死呢!” 都没说出来,她马上叮嘱那女人给建业做心肺复苏,同时打电话叫120急救车, 自己赶紧吸溜着鞋,冲出家门,她要去救建业。
“建业,你不能死!你要活着!照照不能没有你!”梅心里一边呐喊,一边飞快地跑着,跑得鞋掉了,赶紧蹲下把鞋扣起,又让女人把家里地址发到她的电话上。
叫出租车的时候,梅懊悔自己不会开车,要不然能早一步冲到建业面前。建业曾经让她学车,她说自己住在医院的公寓里,不需要学开车。
梅坐在出租车里的时候也没有顾上想起那个女人的表情,当建业通知她这个女人存在要跟她离婚的时候,她曾经想过那个女人的模样,想过她和那个女人若是哪一天撞见时女人的表情:恐惧,得意?恐惧她抢走了她的男人,得意她抢走了她的男人?又觉得自己好无聊,她连建业出轨都不那么介意了,还介意这个女人是张三还是李四,还介意她的表情?但是她还是把自己带进了下面的画面:
女人见到她,面色略有些不安,却也有些得意,她的得意无非是得意她的年轻,而是她俘虏了一个男人的心和财产。
梅是见不得她这种得意的,梅正视着这个女人的眼睛,“你不需要那么得意,他先爱的我,后来才爱的你,不对,他爱的也许不是你,是你的年期美貌,或者只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梅冷笑道,“你也会变老的呀!”
女人的脸上是真的挂不住了,显出了一丝狰狞,“你,你是羡慕嫉妒恨吧?”
“我嫉妒你?我根本就看不起你!你只不过是个寄生虫而已!”
“即使是寄生虫,我也是有这个魅力和资格的。”女人也冷笑道。
“你有魅力?我年轻的时候。。。”梅刚想说自己年轻的时候有无数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但是她突然醒悟过来,这样的女人,是不能和她相提并论的;她,是不能和任何女人相提并论的。婚姻的失败,错方不在她,她不需要降低了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发出一番感慨。
。。。。。。
梅在路上给女人打了电话,女人说120还没有来,梅就让司机往女人所给的地址开,同时给自己的心脏科打了电话,说建业病危,马上送过去。
梅赶到的时候,女人看到她,眼里只有恐惧,若建业死在她床上,她是应该有这种表情的,梅只看了她一眼,便冲向了躺在床上的建业。
“建业!建业!”梅呼喊着建业的名字,推着他的胳膊。建业只纹丝不动,梅摸他的脉搏,已经摸不到了;用听诊器听他的心脏,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建业只静静地躺在那里,安详得像一个熟睡中的婴儿。
她摁着他的胸部,为他做心肺复苏。她摁压了很久,直到听到“啪”的一声才醒悟过来,她太用力,把建业的肋骨压断了。
梅心疼了半天,跌坐在建业床边的地上,她估计建业是在夜里心肌梗塞离开人世的。自己是个心脏科医生,却无法抢救他,或者没有这个权利发现他挣扎的时刻而去有机会抢救他,却只能诊断他的死亡,坐在这里伤心。
也许,躺在一个年轻的女人和怀里死去是幸福的?梅没有哭。她不会在这个女人面前掉泪,一滴也不会。
死亡,在这一刻显得尤为可怕,作为医生的梅,亲眼目睹了病人的生和死,在这个时刻,躺在这里的是自己曾经的丈夫,自己依然爱着的人,照照的父亲。
她多么想拥抱建业啊!可是,不是在这个女人面前,不是在他们的巢里。她站了起来,平静地指挥着那女人端来温水,为建业擦身子,因为再过几个小时,建业的身子会发硬,衣服就穿不进去了,女人呆呆地,已经被吓傻了,还是梅自己打开了衣柜,选了一身她最喜欢的西服,她去香港开会时曾经给建业买的西服。女人还呆着,梅呵斥了她两声,最后俩女人齐心合力地为建业穿好了衣服,梅慢慢细细地为建业打了领带。
然后她望着他,想起了他短短的一生,她初见他时他虎头虎脑的样子;他们第一次躲在校园一颗大树后面的拥抱,他健硕的身体把她拥进怀里那炽热的感觉;想起他们的初吻,他短短的胡子茬扎在脸上的感觉,他们结婚时他抱起她转圈的情形。。。
如今他们阴阳两隔,他无知无觉,她悲痛欲绝
那曾经的生活,好似梦一场,以幸福开场,以噩梦结束。
她不想从梦里醒来,因为她要面对失去他的痛,切肤磨骨之痛。
她曾经恨过建业,现在她为那恨难过,觉得是她的恨咒他死了。她宁愿他活着,好好地活着,即使他属于另外一个女人。
梅在把建业送到自己医院的殡仪馆后突然想起,那女人的眼神和脸型如此象一个人,仔细一想,大吃了一惊,这女人的眉眼和眼神都象年轻时的自己,是建业喜欢同一种类型的女人还是建业在追求年轻的自己?男人到底想要什么?梅无法找到答案。
城市里的葬礼一点儿也不繁琐,因为不象农村一样,没有地方停放灵柩,尸体很快被带去火化了。建业走得匆忙,墓地还没有买好,梅把建业的骨灰盒带回了家。那女人见梅捧着骨灰盒,紧绷的面上便立即释然了,因为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怎么可以把一个男人的骨灰盒放在家里?
建业回家了,梅想让他留多久就留多久,甚至可以永远把他带在身边。现在,建业终于属于梅了,建业把自己以这样的方式交还给了梅。建业啊建业!梅抱紧骨灰盒泪如雨下。
后来,当梅发现建业的公司已经成负值的时候,她明白了为什么建业要跟她离婚,他不想拖累她,他给儿子照照的名下存了好多钱,又把房子给了梅,他是做好了准备的。
他毕竟是为了梅和儿子着想的,梅甚至想建业是不是自杀的,因为那女人说建业临睡前喝了很多酒。她为此恍惚了几天,最后终于抱着他的骨灰盒哭得收不住了,她有理由哭,为建业的离去哭,为自己哭,为他俩形同陌路哭。但她从来没有想过和那个女人再有任何关联,直到一天那女人给她打了电话。
梅说,“我不想再见你。”
那女人哭着说,“求你了,姐,我在监狱里,孩子还要上学。”
“孩子,谁的孩子?”梅又一次恍惚,听到电话里女人说,是她和建业的女儿。
他俩有个女儿,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她什么都不知道,建业都没有告诉她,梅只觉得自己的脸被这孩子的存在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女人是因为虐待保姆被保姆告上法庭的,也许是因为把自己的青春错投在早死的建业身上的缘故,她把保姆虐待得可以,她揪保姆的头发,逼她吃被揪下的头发,逼她吃倒在垃圾桶里的饭,她还毒打保姆,导致她肋骨折了三根。最后保姆把头发和自己身上的伤口一起呈现给了法庭。她除了赔偿损失,还要在监狱里服刑一年。
“你找孩子的姥姥姥爷带吧。”梅压抑住心里的震惊和气愤说。
“我家在小城市里,孩子要上学了,我不想让她在那儿上学,我要好好培养建业的孩子的。”
听到“建业的孩子”,梅心里抽搐了一下,她觉得自己无法拒绝,但同意先见见孩子。
这是一个漂亮的六岁女孩儿,梅从她脸上看到了建业的灵气,心里又抽搐了一下,很快,她觉得自己无法拒绝这个孩子:建业的孩子,是要受很好的教育的,她答应她在这一年里好好照顾这小人儿。她想也没多想就把孩子领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出租车上,梅问。
“小梅。”女孩回答。
“小梅?”梅看着窗外,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天知道建业是怎么想的,竟然用了她的名字!兴许是怀旧吧?她难道不是一个旧人吗?或者是悔恨,悔恨自己做过的事?建业有过悔恨吗?
小梅坐在她旁边,她往旁边挪了挪,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似乎她妈妈不干净,她也是肮脏的。
可是,小梅叫了她阿姨,扑闪着和建业一样的一双眼睛看着她,让她觉得建业的亡灵在眺望着她,让她感到这样对一个孩子会愧疚,于是她向她坐近了些,小梅乌黑的瞳仁里出现了梅的样子,梅伸出胳膊,慢慢搂住了小梅。孩子是无辜的。
小梅并不知道爸爸去世,或者本来对爸爸印象也不深,但是她在监狱里跟妈妈告别时,妈妈不再美丽,穿的衣服也没有平时漂亮。面前的这个阿姨,看上去倒很慈祥。
直到邻居问这孩子是谁时梅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但她不想撒谎。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
小梅是象极了建业的,而舌头总是有毒的时候,连被离了婚的尽职尽责,知名心脏科专家梅也逃不过,小女孩,梅的曾经的离婚被毒蛇们咀嚼来再传出去,编排了一个完整的故事:故事里的男主角是建业,女主角是建业的情人,这小女孩是建业和情人的女儿。
“难怪梅要和他离婚呢!可怜的梅!” 梅在离婚后转眼成了人们又一次同情的对象。
梅不管流言蜚语,也不管人们对她的同情,他们谁要嚼舌头,就让他们嚼去,她也只是尽义务照顾这个无辜的孩子。
邻居摇摇头,表示不可理解,后来,这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小院儿,别人以“可怜的梅”的目光看着她,她却活得心里敞亮,她只尽自己的义务,带好这个孩子。建业的孩子,也得活得像个人样儿。
建业是梅心里的一块疤,他若是地下有知,是不是为自己行为后悔?
照照得知父亲去世时说,“我不伤心!他这几年都不回家!”但是孩子说不伤心的话只是一句气话,私底下照照哭了半天,但是小梅来了后照照像个真正的哥哥一样照顾她。
本来和建业离婚后,梅心情平静了一阵子,已经决定勇往直前了,现在看到小梅,又需要很长时间的调节和适应,而且必须要忘掉自己对建业婚内和别的女人生子的仇恨。
梅是个多情的女子,梅不是圣人。梅失眠了一阵子。
有一天几乎彻夜难眠,上午九点给陈朔打了电话,陈朔刚刚上床,准备睡觉,对梅打电话感到意外。
“陈朔,我问你啊,建业跟你提过他外面有人有孩子的事儿吗?”
“没有啊!怎么啦?”陈朔关切的声音传来,梅忍不住哭了,“陈朔,建业死了,他死了!”梅泣不成声。
“怎么会?发生了什么事?”陈朔喉咙哽咽了起来。
“他死在了情人的床上,心脏病。”
“他以前被诊断过心脏病吗?”
“没有。”梅的鼻子囊呼呼的。
梅把建业怎么死亡和现在自己带他们的孩子,自己失眠的事儿都讲给陈朔听,因为她再找不到别人倾诉了,父母年迈,弟弟脾气暴,同事也可能会嚼舌根子,她的秘密在陈朔这儿是安全的。
陈朔安慰了梅一番,并说,“我是一向敬重和佩服你的,你很能干,又很勇敢,你做得对,这个孩子很可怜。”
梅啜泣道,“陈朔,你,我,建业,馨美,我们当初四个在一起玩的时候,哪里会想到今天会是这个样子,我若能看到现在,宁愿不认识建业,也就没有现在的痛了!”
陈朔说,“梅,我知道你是坚强的,你一定能撑过去,首先你要好好睡觉,睡不着,吃点儿安眠药,还要照顾那个孩子呢!”
“陈朔,你知道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吗?叫小梅,也不知道建业什么意思?”
“建业肯定是念旧,梅,他知道对不起你!”梅听到这话,似乎陈朔像个大法官,给了她一个公道,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梅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幽幽地,“他知道对不起我又不能抵制外面的诱惑。我等了这么多年,等他告诉我别的女人的存在,就象在等第二只靴子落地,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梅,你还年轻,后面的路还很长。”
梅说,“别担心我,我一个人走路,已经走了好久了,习惯了。”
“要不,有合适的,找一个作伴,互相照顾,我和馨美也放心。”
电话里传来一声抽泣,梅说,“有合适的,我会的,就是不会再象爱建业那么爱了。”
“我理解。梅,你要好好保重。”
“你们也一样,在国外,照顾好自己!”
最后,梅向陈朔许诺,一定要好好过日子,首先要好好睡一觉。陈朔也终于放心了些。
放下电话,看见馨美睁圆了一双悲伤的眼睛死命地揪着他的胳膊,“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建业那么年轻!”
“馨美,太可怕了!怎么会是建业?怎么会?怎么会?”陈朔一边说一边用拳头捶着床。
“你说我们现在,上有老,下有小的,自己要是身体不好可怎么办?”馨美道。
“唉!人生无常。”陈朔重重地叹着气,坐了起来。
“你要干吗?”馨美问。
陈朔从床头柜上拿了电脑,“我想看看建业的照片,我们以前的照片,我们在一起的照片。”
陈朔把电脑放在膝盖上,和馨美把建业的每张照片都看了个遍。上大学那阵儿没有数码相机,这些照片是前几年用数码相机拍了存起来的:照片上的建业是个阳光的小伙子,照片上没有见他发愁似地深沉过,没有见他有不笑的时候。
陈朔在youtube上找了找,找到了老狼的《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 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烟抽的兄弟 分给我快乐的往昔
你总是猜不对我手里的硬币 摇摇头说这太神秘
你来的信写得越来越客气 关于爱情你只字不提
你说你现在有很多的朋友 却再也不为那些事忧愁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 睡在我寂寞的回忆
那些日子里你总说起的女孩 是否送了你她的发带
你说每当你回头看夕阳红 每当你又听到晚钟
从前的点点滴滴回忆涌起 在我来不及难过的心里
你问我几时能一起回去 看看我们的宿舍 我们的过去
你刻在墙上的字依然清晰 从那时候起 就没有人能擦去
医学院五年,建业是睡在他上铺的兄弟,本来应该陈朔睡上铺的,但是他恐高症,于是建业露着虎牙爽朗地笑着,“我睡你上铺吧。”
陈朔边听着这首歌边看照片边无声地流泪,馨美紧靠着他陪着他哭。
馨美边哭边说,“我们两个要好好的,好好锻炼身体,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好自己了,将来也不用给孩子添麻烦。”
陈朔点了点头,两人躺了下来,紧紧地抱着,失去了好友的他们,感到了两人的相依为命和怕失去对方的强烈的恐惧。
半夜,陈朔突然坐了起来,建业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话。又一想,肯定是自己想建业了,建业也不知道自己会走,怎么会留话给他。可是又不甘心,于是他去自己的 邮箱里去查,inbox里没有,他就胡乱地翻到spam里,在此处他看到了建业的来信,三个月前写来的:陈朔兄弟,你好,我欠你一个答案,我对你撒了谎,你问我外面有没有女人,有。一个让我送到加州二奶村去了,另一个我经常和她在一起,我和她有个女儿,6岁,叫小梅。
(谢谢阅读,版权属若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