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梦外(79)那你先用鞋底子把我的脸打肿了吧
馨美一扭捏,“我说能补偿就能补偿!”说完,在陈朔脸上“bei”了一口,“听话,我不得不走了啊!”说完,要挣脱陈朔。
陈朔再次把她逮住,“唉,你就不能跟我丈母娘说一说,克服一下封建迷信?”
“我先出去,你去申请一下吧!”馨美扭腰又要走。
“美美啊,求你了!这种事情我怎么跟丈母娘去申请?你脸皮厚点儿不就行了嘛!”
“那你先用鞋底子把我的脸打肿了吧?”馨美涎着脸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气得陈朔差点儿跳将起来,“姑奶奶,你可真没有觉悟!”
“唉,行了行了,好不容易回来几天,就将就吧,非要和他们作对干吗?”馨美拍了拍陈朔的脸,“亲爱的,这次我可是真走了哇!”
陈朔趁机抱住了她,怕她挣脱,紧紧地箍住了她的细腰,雨点儿般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眼睫毛上。
馨美觉得此时太危险了,要被母亲发现了,罪过可就大了,终究使出蛮力,飞身逃了,陈朔也就没法子追她,心里说,“本来正常的夫妻,搞得跟偷情似地。”又一想,还不如偷情呢!偷情不还能偷着吗?闷闷地躺下,用被子闷住了脑袋。
馨美红着脸,心慌慌着回到父母的卧室里,她母亲拉住她的手坐在床上,“美美啊,妈问你个事儿,你们老大不小的了,又有了绿卡,什么时候要孩子啊?”
馨美低下头,难过起来,“妈,一直以来跟你们说不着急要孩子,其实是我一直没怀上,怕你们跟着急,也没敢跟你们说。”
馨美妈真急了,急得说不出话来。
她爸还算镇定,问,“那你们没去检查一下?”
“还没呢!”馨美说。
馨美妈这时叹出一口气来,“可惜咱这俩孩子了,都长得这么好看,生的孩子一定好看,咋就怀不上哩?”
馨美爸说,“美国不是先进么?回去想想办法,不是还有试管婴儿么?”
馨美点点头,“嗯,你们不要着急,实在不行就领养一个,省得生了。美国有的基督徒专门领养残障儿童呢!”
“哦,是么?”馨美爸一脸惊奇,谁不愿意领正常的孩子呢?
馨美说,“我认识有一家美国人,自己有四个孩子,从中国领养了三个,其中一个精神方面还有问题呢!”
馨美妈说,“人家咋觉悟那么高呢?不行,咱可不行,咱要领养就领养一个正常的还得是漂亮的孩子。”
“老伴儿,不说了,这事要长期打算,让美美先睡觉吧,你也累了,咱早点儿睡,明天俩妮子(女儿)还要回来哩!”
馨美回到自己卧室里去,虽然心里想着陈朔,想起老家的规矩神圣不可侵犯,就乖乖地自己睡下,抱了一个枕头,就相当于抱着陈朔吧。不知道陈朔屋子里有没有多的枕头,明天给他送一个。
一大早,馨美的俩妹子,妹夫和外甥儿都回来了,馨美给每个孩子一人一百美金,给妹妹们几只口红和眼霜,给妹夫们一人一只打火机,都是些轻便的小礼物。她是老大,现在眼看着俩妹子都有了孩子,自己却没有,又小伤心了一会儿。
不过,姐妹们相见,嘻嘻哈哈,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全家聚在一起,饭食就更讲究了,馨美,俩妹妹和母亲一起做饭,岳父和女婿们聊天喝茶,间或谈论国家大事。
馨美笑着跟母亲说,“男人们到了一起就是忧国忧民。”
父母为了迎接他们,特意让人把墙上涂了白,家里比馨美出国前敞亮,水龙头已经接到家里,父母也装了个淋浴,夏天就靠房顶上免费的太阳加热器把水加热,用上了煤气灶,不用生火呛眼睛,也不用呼呼地拉风箱,而且家里还装了暖气,只是厕所依旧是在院子里挖个坑,蹲在上面,不过,被盖进一所小房子里,至少不用风吹日晒雨淋。馨美给这厕所照了像,准备将来给孩子看,让ta看看农村的生活,让ta 想想自己有多幸福。
尽管条件不如美国,家里的环境已经明显改善,馨美还是很高兴。
中国人口众多,尤其在农村,能上大学的也是凤毛麟角。村里二十年里出了两个大学生,馨美是其中一个。许多村里只有小学校,他们村也不例外,老师呢,能高中毕业就不错了,有的甚至初中毕业,其实在这穷乡僻壤里,能有老师就不错了。馨美爸是校长,也只高中毕业;虽然当时是清华北大的料,但是文化大革命耽搁了他。不过,要是她爸考了大学,就不能认识她妈,也就没有她了。说来说去,馨美还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
馨美这次回去见了儿时最好的小伙伴秀秀,她和麦巧和改娣都没有考上大学,有的连高中都没有上,都早早结婚生了娃,少的生了两个,多的生了五个。她们旧时清秀的模样已不再,小时晃晃悠悠的两条小辫子已经换成了齐耳短发,皮肤在田里风吹雨打中也变得粗糙,脸上晒得黝黑,身材因为不讲究已经变胖。馨美小时印象中村里的中年妇女也就是这个模样。
小伙伴们小时的起点都是一样的,但是她们的未来和馨美比起来,就像沿着相反方向的抛物线,渐行渐远。
馨美见秀秀的时候,秀秀提了一大包东西,打开时里面是秀秀烤的月饼,还有自己地里种的绿油油的绿豆和黄灿灿的小米。
秀秀已经全然是一个中年妇女了,身材已经变形,脸倒还是原来的娃娃脸,圆圆的透着憨厚。细数一下馨美的朋友有两类,一类是憨憨的,一类是酷酷的,另类的。秀秀属于憨憨的,可靠的,诚实的那种。
馨美上大学时参加过秀秀的婚礼,那时馨美已经上了大学,秀秀才刚十九岁,懵懵懂懂的,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秀秀结婚那天,小学同学的女孩子们,也就是伴娘,半中午时分,骑着自行车从秀秀家里出发,浩浩荡荡地护送着新娘,去了新娘家。麦巧的手里举着手电,一路亮着,当地风俗吧,馨美也才晓得。
临走前姑姑特意叮嘱了馨美一番,千万不要被拉进洞房。因为闹新房要连其中的伴娘一块儿闹,往往是找漂亮的,馨美因为一直在外面上学,当然不知道闹洞房这些细节。
闹洞房很不文明,所有的伴郎们全在洞房里,趁机对新娘和伴娘动手动脚,免不了猥亵,花样繁多,有的竟闹出了人命。
美国人若看到这些情节,指不定会吓得昏过去,而且免不了要打一场官司,被猥亵者肯定要状告猥亵者。不像中式婚礼在中午举行,美国人的婚礼在晚上举行,正式晚餐,婚礼现场往往要提前半年到一年预定好,亲戚朋友到场用餐,然后跳舞。跳舞是有规矩的,新郎新娘跳舞,新娘和爸爸跳舞,新郎和妈妈跳舞,婚礼前还要有一场排练,尽量做到尽善尽美。
再说秀秀的婚礼,姑娘们对村里闹洞房这一套似乎很熟悉,又因麦巧生性泼辣,敢说敢做,不怯场,又仗义,于是做了陪进洞房的伴娘,保护新娘的任务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秀秀婚后生了俩孩子,还因为生老二交了罚款。村里生老二交罚款的不胜枚举。
馨美问秀秀,“孩子们咋样?”
秀秀说,“俩孩子学习都很好,我也不让他们干农活,我要让他们一心一意考大学!唉,看看你多风光漂亮,我都不愿意看现在的自己。”
秀秀说话声音平平,馨美却感觉到了她没上大学终生的遗憾,跟着秀秀难过了一阵儿。秀秀本来学习和馨美不相上下,只是上了初中后家里穷,她爸一句话没钱,就让她辍学了。其实那时候学费并不高,馨美家里也完全可以给她垫上,但是当时馨美那么小,怎么会想到垫钱?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前年我爸也没了。”秀秀说,“我那口子成立了包工队,给人家盖房子,手下有些人,我负责做饭,我爸也在包工队里做小工,给大工当帮手,我爸被从房梁上掉下的砖头砸了头,当时让我爸去医院,他不去,怕花钱,想给我们省些钱,我们也想着就是头上砸破了,伤口也不算深,我爸就在家里躺了几天,没想到后来脑子里感染了,再治就来不及了。”
秀秀把手放在鼻子那儿,眼睛红了,“我没上高中,我爸没了,全是因为没钱啊!”
馨美拉住秀秀的手,眼睛也红了,“我妈给我说了你爸的事儿,我也很难过;不过,你和你老公挺能干,你家现在境况好了很多。秀秀,向前看吧。”
“只有向前看了,向后看没用。”
秀秀说起了麦巧,说麦巧已经成了城里人。麦巧当姑娘的时候在省城的制衣厂找了一份儿工作,她长相比较讨喜机灵,而且又能言善辩,人也爽快,所以很快找了一个本地男人,结了婚,在省城安营扎寨,成功地进驻了省城。据说她的男人还很软善,凡事由着她拿主意,她于是如鱼得水,在这一群姐妹里过得还算殷实舒畅。
馨美说,“三岁看老,麦巧不管到哪儿,都不会活错。”
秀秀问,“你知道改娣现在咋样?”改娣也是她们小学同学。
“我上大学时见过她。”馨美答。
“自己把自己身体糟蹋的,不会生小孩哩!”秀秀的眼里抹过一层忧伤和同情。
馨美又想起了前些年在市里看到的改娣,改娣的模样生的比较好,同两个姐姐被称为村里的三朵金花,三朵金花模样好,父母对女婿的要求也高,但是大金花挑来捡去反而给落了单,最后年龄大了“便宜”了同村的大宝。二金花不愿听父母的话,和一个男人私奔了一阵儿,后来又回了娘家,找了个男人过起了农妇的日子。三金花就是改娣,改娣这名字没有白起,改娣果真给她爸妈招了个弟弟。
当时村里有个医院,靠接骨在本市,省城都有名气,所以不停地有人开着小轿车从大城市来,三朵金花的父母在医院对面开了个小卖铺,因为有城里人来,生意自然红火,于是三金花有了和大城市男人接触的机会。馨美初中二年级过年的时候去改娣家串门,改娣躺床上,说是病了,馨美小时候不明白,长大了才明白,改娣怀了孕又流了产,打掉的孩子是市里来看腿骨折的老张的。改娣的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巴不得借女儿沾老张点儿光。
老张骨折痊愈后果真帮改娣在市里找了个工作,但是老张不过是给别人开车的司机,只能给她找份儿打扫厕所的工作,不过,村里人说起来,改娣算是风光地从农村到了市里,算是实现了在城里风花雪月,压城市马路的愿望。
后来老张又给她找了对象,找的对象老实巴交,话也不会说几句,在市里算找不下老婆的一个光棍,一路大了改娣十几岁。老张把改娣带在身边,不过是为了长期占有她的美丽,又几乎是免费的,随便给点儿好处就行。改娣为老张流了好几次产。估计因为流产次多的缘故,已不能生育。
馨美看到改娣的时候,改娣一脸冷漠,眼神空洞,脸象一张白纸,一张无法浓墨重染的纸。她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漫无目的,一付懒洋洋的模样,毫无昔日儿时的甜美无邪的笑容,连原先的两个酒窝也似乎都看不见了。
馨美当时不知道太多细节,但是知道改娣嫁了个不怎么样的城里人,没见她时,心里已是惋惜伤心不已,而今见了她,不外乎也是尴尬。因为馨美已经在上大学,两人的生活轨迹已经太不同了,对她同情也不能表达,聊自己上大学的情形又象是在吹牛,好在急着赶车,也就在人流中匆匆打了个招呼。可是,坐到车上再也回不过神来,改娣也是一个聪慧的女子,为什么选择了这条路来成全自己城里人的梦?
“你还记得红刚吗?”秀秀问。
“记得,不就是那个下晚自习老喊着‘白胡子老头来啦!’来吓唬我的红刚吗?”
“他老婆死了!”
“咋啦?” 馨美吃惊地问,心里一片难受。红刚是她俩的小学同学,红刚老婆还是她俩小学同学的妹妹呢。
“红刚捅伤了咱村三娃的屁股被公安局的人抓去了,他老婆去市里托人找关系,住在一家旅店,结果煤气中毒给死了,留下了一个三岁的妮子(女儿)。”
这么年轻就去世了。馨美第一次开始感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仿佛伸手就可触摸到。
日子过得飞快,尤其是和家里人在一起。多年不见,彼此那么想念,见了也相聚无多。
转眼间,要回美国了。分别的时候,父亲一脸肃穆,男人总是愿把伤心埋在心里,母亲又哭了,“你这一去,多会儿才能回来啊?”母亲想,一去就是六年,再一去会不会又是一个六年?
馨美也哭了,她想给母亲一个许诺,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次拥抱母亲,于是抱着母亲也不想分开。
陈朔几乎是把馨美拉离开母亲的怀抱的,因为必须要走了,要赶车。馨美深深地看了母亲一眼,又看了父亲一眼,想叮嘱他们注意身体,却无语凝噎,因为再多说一句,又要哭得稀里哗啦。
孩子要是在自己身边当农民,倒是每天能见着,留在身边还能养老,可是当父母的,哪一个能让孩子面朝黄土背朝太阳?哪一个不想让自己孩子出去见见世面?
世上,从来忠孝难于两全。
相聚无多,人的一生,要面对多次分别。
重逢,分别,欣喜的泪,伤心的泪,撒不完的泪。
走时,馨美带了秀秀给她带的小米,美国没有这么好的小米,买过一次,糟得不能喝。更重要的是秀秀的那一番心意。她和秀秀的友谊,虽然路途不同,归宿不同,但是,却是长在骨头里的。
一生中,朋友走了,朋友散了,但是,回忆和朋友就是自己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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