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缘 （21） 母亲病危
肺癌？怎么可能？！我妈，她，知道吗？韩文涛的话已经断断续续连不成一句了。
知道！你妈是文化人，肿瘤科那几个字她能不认识吗？走，看看你妈去。
韩文涛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脚就象粘在地上一样，想去看妈，却迈不动步子，最后还是他爸拉着他走了几步，这时父子俩谁也没有说话，齐心协力地搀扶着对方。
病房里，一溜好几张病床，病人有的坐着，有的躺着，有的哼哼着发出呻吟声。文涛站在门口，觉得病房里充满了腐朽的味道，他脑子里顿时空空白白的，象是迷失到了另一个世界 。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曾经衣着光鲜漂亮的妈妈会出现在这个痛苦的世界里。
这儿，靠最左边的那张床。他爸指了一下。
他看见了床，可是他没有看见人，床上似乎只有白色的被子，他再走了近，看见了一张脸和一只胳膊露在外面。
天哪！真的是妈妈吗？他再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人脸颊瘦削，头发稀稀疏疏，要掉光了一样，胳膊已经皮包骨头。整个人已经脱了形。他妈眼睛是闭着的，他一时间觉得妈妈就象是死了一样。
你妈妈刚睡着了一会儿，昨晚咳嗽，又喘不上气，没睡成个觉。他爸在身后轻轻地说。
虽不相信是自己的妈妈，他还是心里喊着妈妈。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双手把妈妈的手握住，贴到自己的脸上，眼泪从指缝间奔涌而出，一边是责怪自己不孝，一边又可怜妈妈受罪。如果能替妈受罪，韩文涛是在所不辞的，可是，疾病是不能移借到自己的身上的，你只看着自己的亲人受罪，你觉得无能为力，但是你还必须坚强。
过了一会儿，韩玲玲身子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窝深陷，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彩。
他喊了一声妈。
韩玲玲看见了他，应了一声，眼睛里光彩流转，就像在沙漠里行走的渴极了的人看见一瓶满是水的瓶子一样，整个人一下子活泛了。
文涛！韩玲玲尽全力喊了一声，连韩文涛他爸都吓了一跳，这许多天来，她说话就像蚊子哼哼一样，他需要贴了耳朵在她的嘴前才能听清她在说什么。
涛儿，涛儿，你回来了！我的儿子！妈想死你了！韩玲玲的头使劲儿抬了抬，试图靠近儿子。
妈！妈！我回来了，我来看你。。。韩文涛靠近了妈妈，把头埋在妈妈的胳膊旁，像孩子一样抽泣了起来。
涛儿，你回来就好了，妈想死你了！韩玲玲吃力地抬起了右手，抚摸着他的头，眼泪流了下来，十二年了，十二年了。。。
妈，我对不起你，我早应该回来看你，或者多给你打打电话，多和你说说话。韩文涛哭着说。
看妈成了这个样子，韩文涛一下子就原谅了她，他后悔这许多年来只顾着恨她，从来没想着关心她，从来没想着她也会变老，她也会生病。他的泪，是悔恨的泪，是心疼的泪，因为过去的时光无论如何是补不回来的。
儿子，你现在和妈说吧，妈听得见。
这时他爸的手机微信有提示，他爸看到是小忆的来信。
小忆问，叔叔，文涛回去了没有？
你怎么知道文涛要回国？
我们相见了，我告他回去看看，他听了我的话，但是我没有跟他说伯母的病情。
他回来了，正陪着他母亲。
他的女儿，她叫忆忆，在我这儿，他的妻子出差了。
看来他没有忘记你。
伯母病情怎么样？
还在恶化。医生说她撑不了多久了。。。
替我问候她，您老也一定要保重身体。
小忆呀小忆！他爸看到这里，眼角湿润了。
病床边，韩文涛开始给妈妈讲他在美国的经历，讲他如何笨笨地学开车，如何磕磕巴巴地给大家讲解他的经历和数据，如何克服语言障碍，如何通过论文考试，如何发了一篇世界顶级的文章。
那很好呀，我儿子有出息了！妈妈为你自豪！韩玲玲的眼泪沿着眼角流到枕头上。儿子，你不知道妈妈有多想你。
妈，我知道，我知道。。。韩文涛把妈妈枯瘦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妈妈这么瘦弱，他已经成了男子汉，应该照顾妈妈的，可是，他回来得太晚了。
小忆的事儿，你能原谅妈妈吗？韩玲玲问。
妈，能！能！韩文涛的眼泪流到了妈妈手上，几乎痛哭失声，妈，你养了我我不该这样对你呀！
妈做错了事，一直想当面给你说对不起，儿子，妈对不起你，妈光想着为你着想，没想到。。。妈后悔呀，后悔死了。。。
妈！别说了！韩文涛握紧拳头，想起了小时候妈妈如何疼他的事儿。不管过去有多恨妈，现在见她成了这个样子，想起了她过去所有的好，而且历历在目。以往有多恨她，现在就有多恨自己。人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心头肉，现在才突然明白，父母也是自己的心头肉。肉和肉相连着，割了谁的肉都一样疼。
你要是能见到小忆，你告诉她我对不起她。韩玲玲接着说。
妈，我已经看见了小忆，我找到了她，她很好，她是曼哈顿的顶级设计师。
那你给她打个电话，我一定要当面跟她说对不起。
韩文涛看了一眼爸爸，爸爸对着他摇了摇头，意思是你妈都这样了，别难为她了。
韩文涛摩挲着妈妈的手，妈，我跟她说也一样，你先休息一会儿吧。
没事儿，你回来，妈高兴，就是死了眼睛也能闭上了。
妈，您别说了！韩文涛紧握着妈妈干枯的手，终于放声大声哭了起来。病房里有其他人，他也不管了。
涛儿，这都是报应，妈妈没做了善事，害得你也不幸福，害得我们娘俩心里隔着山，隔着海。
妈，我挺幸福的；我人没回来，心里却很想你。
你别骗妈妈了，你的脸上肌肉崩得紧紧的，妈妈看得出来，我的涛儿不爱笑了。韩玲玲伸出手抚摸着儿子的前额，妈妈错了，是妈妈自以为是。妈一辈子在你身上就做错了这一件事，可是这件事却是最致命的。
妈，不说了！韩文涛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问，妈，我爸一直在照顾您吗？
你走了没几年他就回来了，他每晚都回来，他在家里画画，他经常给我做饭，这几年来他一直很照顾我，他说要把过去欠我的补回来。你爸是个好人，是妈脾气太要强，把他赶走了。
文涛心里宽慰了许多，幸好还有人照顾她，要不然，一个女人，接二连三地失去了爱她的人，可怎么活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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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若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