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回国记: (八) 宁波的口袋

下午到宁波，吃过晚饭，天已黑。不知道要做什么，第一次来宁波，无有头绪，除了目标明确的宁波博物馆，一片茫然。隐约知道老将的故居不远，若去时间不够，不去时间有余。

有余的脚步，饭后就踱到了新城的新华书店。除了食府，也就这一家了，不去又去哪儿？书里可以消磨时光。 

一进去，不是平日的大书店，小巧玲珑，分出几个区。进门的是新书区，左拐是旅游商管等实用类，右侧是文艺类。居中大条桌，角落散着小几矮凳。绿萝和别的小植物东西点缀，精致的茶具随意放条桌上，仿佛主人邀茶入座。大条桌是原木的，还带着木结，和房间里木格栏相得益彰。暖和的木色，浅香的茶砖茶叶，留客留我。

手指划过毕淑敏的一本本游记，眼光在阿城全集停留。若不是我还有迢迢路要走，真想都买回来。书压箱，旅人怕重，路远无轻担啊。忍下诱惑，等什么时候买电子书吧。

国内的书大多压模封装，不让翻，连读几页的瘾都没有尝到。阿城的文字没啥挑的，毕淑敏的书不一定本本都好。不让试的衣服不让看的瓜，还真不能立马买。我在宽慰自己，哈哈。子乔碰到心仪的作家的书，会都买吗？

《山海经》还让看，还有其它不再有版权的古书。去年没读完《山海经》，那个乏味来哉。谁没有读过，要不要来几段？

• 又东三百里柢山。多水，无草木。有鱼焉，其状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鱼去]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鯥，冬死而复生。食之无肿疾。
• 又东三百里曰亶爰 之山。多水，无草木，不可以上。有兽焉，其状如狸而有髦，其名曰类，自为牝牡，食者不妒。
• 又东三百里曰基山。。。。。。
• 又东三百里。。。。。。
• 又东。。。。。。

我担心又东就要见海龙王了。纯文无趣，也许，画本多金玉？摊一本在跟前，没看到金玉，非龙非蛇的妖怪居多。山海经封神，古人的科幻。

连锁书店办出独立书店的味道，好像回到了家，恋恋不舍。回到酒店，立即着手，一阵折腾，试图在中国亚马逊网站买中文电子书，沮丧不得作罢。中国银行账或者中国行用卡以及与账户绑定的手机验证是我们永远的死穴，有手机无手机，验证码都无法送达。这个死穴，何时能打通？这种时候才发觉，我已经不被认为是中国人。你说你我这样的夹缝人，何处是家乡？

第二天去会初中同学，吃完午饭，听说附近有天一阁，“是不是那个很有名的藏书楼？“ 走路就能到，岂有不去之理？又是海吃，吃多了，正好去消食。

还没有走到门口，弯弯的巷子，旧旧的门，青砖墙，砌花窗，已经让我欢喜。我知道，这又是一个口袋，要一口扎紧了我。

第一进院落，就已经让我起敬。范钦官至兵部侍郎，大家庭的风范已经在院落布局上彰显，采纳“天一地六”的格局，楼外筑水池以防火。前院肃穆，后院清雅。有一说讲后花院是后来从别处挪过来的，典型江南园林。前院司马第面阔进深，一层层墙，为了防火，接上门房和厅堂，紧凑又不失大方。湿润的大片地砖，感觉前人的脚步走过不远，忙碌的主仆召唤声里，肯定有一声是搬书抬箱的。

范钦的书房东明草堂过于正规，我埋怨过明清的家具，四四方方，看着都膈。就算我脑补加了软垫，还是太硬。倒是右侧的床榻，像是主客歪着说话翻书的地方，小方几必是茶水桌吧？哎，子乔你看我改不了替古人担忧的毛病。

明清大臣宅院有后花园是肯定的，就算没有如今的一般大，有书无院岂不是辜负了好文章？清丽亦或下雨的时辰，斜一角握着书卷，谁还要昏暗的书房？三两好友相聚，绿柳水亭处，便是仙居。天一阁后院这样的小角落很多，喜爱它胜过苏州园林。又想起结庐为邻的戏言，如果真真有这般宅院，不需为邻，同庐都有余。

来天一阁，本来是冲着书，结果没看到几本。7万册，被乾隆强征了不少，后遇盗贼外侵，又丢失许多。南方阴雨潮湿，年久必有书蠹。我口袋里一张纸，在温州几天之后就不再脆生，软湿如布了。四、五百年的书啊，如何度？范钦的后人，用石英除湿，用芸草去蠹，家规严厉，为护书呕心沥血。我看到的有限几本藏书，装在盒子里，隔了玻璃。屋子里，门窗紧闭，不进阳光，怕紫外线氧化书页。现代技术，还可以控制湿度。袁牧的《随园全集》清刻本全集在这里，《四库全书》也有一套，就是不晓得是范家收藏还是1949年后添置。

藏书楼的木雕和石雕，戏楼的鎏金飞檐，一代人一代风流。

书中的历史，书外的故事，皆可读。下次来宁波，再掉进这个书袋，把漏过的角落一一缝补。

2017.8.18.于美国西花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