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汗青 2-玉生
“妈妈,你后悔嫁给我爸爸吗?”晓丹没有直接回答母亲的问题,而是反问道,“我老姑有一个儿子,其实他是我亲哥哥对吧?爸爸为什么要把我哥哥过继给老姑?”典雅见女儿虚晃一枪夺路而逃,最后反手一枪,刺了过来,就微笑而答:“丹丹,你有什么话不能跟妈说呢?嫁给你父亲,不是妈妈决定的,是你姥姥的主意。当时方圆百里,谁都知道你奶奶是一个笑面虎、一个厉害角色,老宋家名声在外,以前也就是解放前,是大户人家,好几百亩田地。你姥姥把我许配给你父亲,我只有服从,哪能反抗?”丹丹见母亲不是很乐意的表情,就问道:“听大姑说,爸爸第一次婚姻里的女人得病去世,妈妈过门时,爸爸他有没有儿女?”典雅摇摇头说:“你爸第一段婚姻持续不到一年,没有留下孩子。我一个黄花闺女作填房,放旧社会,都是女方被生活所迫没有办法,你妈嫁人时,已经是解放后的社会。你姥姥在家说一不二,对我说他宋家老四娶的第一个女人就是本村的。如果宋家真如传说的那么糟糕,本村的人家哪会把女儿嫁到宋家?所以媒人一提亲,你姥姥就答应了。”丹丹接着问:“妈妈,如果不考虑奶奶的因素,你对爸爸作为一个丈夫,你满意吗?”典雅想不到女儿小脑袋里藏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问题,就欣然答道:“我一个农村女人,虽然解放后国家开展扫盲运动,妈妈进识字班学习了几个月,认识自己的姓名外,多少还认识其它一些字。后来那个女教员回城了,接替她的是一个男教员,你姥姥死活不让我再去识字班学习。”晓丹不解地问:“姥姥这么封建啊!当时已经是新社会了,对吧妈妈?”典雅笑道:“人的思想改造太难。都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如果妈妈接着学习,有了一些文化,也许就会有自己的主见和看法,而不是盲从你姥姥的决定。当时国家的《新婚姻法》还没有出来,也许城市里年轻人文化程度高,追求婚姻自由,做自己生活幸福的主人。在农村,婚姻还是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丹儿,婚姻之事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糟糕,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但是男女之情是人之常情,有高兴的时候就有伤心的时候。男与女,每一个人都不是完整的,只有结合在一起才形成一个整体,所谓阴阳交会、天地合一,是自然规律,非你我可以改变的。古训就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丹儿,你怎么可以背自然而行呢?”
“妈妈,你还没有说是不是对爸爸满意。妈妈,如果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会不会还选择爸爸作为你的丈夫?”晓丹追问道。“你爸爸在家的时间很少,每次回来妈妈就像招待客人一样对待你爸爸。你们几个孩子,对他都很陌生。丹儿,你有些例外。”晓丹接着问道:“为什么?”典雅答道:“你生病的时候,基本上都跟你父亲在一起。几个孩子中,就数你不怕你爸爸。你爸爸在家里说一不二,我只有服从的份儿,有时让我很难受。一个大男人,怎么也得有点娇宠妻子的言行,但是你爸爸从来都不。也许他的爱心还放在那个死去的女人身上!”晓丹听完,下意识地点点头,情不自禁地说:“我这次一定要问问爸爸,是不是这样?对了,我姥姥是不是怕那个男教员会把你带坏了?最后那个男教员有没有在识字班勾引良家女子呢?”典雅摇头答道:“妈妈离开后,就不知道识字班的情况。当时的教员都是部队里下来的,满心充满对地主恶霸的仇恨,对穷苦农民的爱护。当时识字班的学员都是贫下中农的子弟,这些教员不会也不敢这么做。当时犯作风问题是很严重的问题,尤其在部队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遵守得非常好,只是你姥姥还是封建思想,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不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你收拾一下,明天就进城吧!”
第二天,典雅一大早帮晓丹提着一大筐的水果,来到镇公路通往城里的车站,一路上叮嘱女儿要注意的事项。“四婶,你们也进城吗?”浩宇见晓丹跟她母亲早早等在车站,兴冲冲地喊了一声。“浩宇哥,你也坐车进城?”晓丹喜出望外地欢呼着,“妈妈,有浩宇哥在,你就放心吧!”典雅笑着点点头,来到浩宇身边说道:“浩宇,你也进城办事?”浩宇点点头说:“服装厂要进一批缝纫机,但是资金有限,让我进城去几家大的国有制衣厂问问,有没有淘汰的还能用的旧缝纫机卖。这种事情要碰机会,上次去了两家,都说没有。所以过了一个月又让我去问问,顺便也去一些中小制衣厂看看,打听一下缝纫机的进货途径和价格。四婶,服装厂已经录用晓丹为正式员工,就等年底正式上班了!”典雅握住浩宇的手说:“谢谢你浩宇!晓丹这次进城,我让她捎些自家产的水果给她爸和姑姑叔叔送去。晓丹一个女孩家,在外没有经验,麻烦你费心照顾她一下。你回家后,到四婶家来坐坐。有你帮助,我心里就踏实多了。好了,车来了,我也不多说了,祝你们一路顺利!”典雅说完,帮着晓丹把水果搬进车里,跟他们挥手道别。
“给,浩宇哥!”晓丹把一个很大的削好皮的梨递给浩宇,同时喜滋滋地说道。在车上,乘客很少,车内空荡荡的,让人感觉萧条和寒冷。“嗯,好甜!今年水果产量如何,晓丹?”浩宇咬了一口,情不自禁地赞叹起来。“就几棵果树,也就够自己吃。侍候着几棵果树老费心的,又毫无利益可图。除非把好几家人的果树集中起来,归一家人承包才能挣钱。浩宇,你家也没有要果树是吗?”浩宇点点头说:“我爸爸说,照顾果树挺耗费心血的,又没有什么效益,当时分树的时候就没要。”晓丹感叹道:“还是你爸爸有眼光。也许跟我想法一样的家庭很多。如果把这些家庭的果树集中起来管理,也许还有些效益可言。浩宇哥,你想不想把这些果树都承包下来,作一个山大王?”浩宇摇头答道:“我现在的兴趣已经集中在服装厂上。不过条条道路通罗马,如果你感兴趣,可以跟四婶说说,把我们村所有的果树承包下来。你爸爸在城里几十年,熟人多,为你水果的销售可以提供很大的帮助。你也可以跟你爸爸提一下你的想法,看看他的意见和想法。”
来到国营晋东第一钟表厂大门前,晓丹对浩宇说:“我爸爸就在这家钟表厂上班,我去过一回。你知道我爸爸的为人,如果我们抬着水果去找他,他会把水果当场分给他的同事,所以我想先把水果放你住的旅舍行吗?”浩宇点头说道:“没问题!我常年在东来顺旅舍下榻,我带你去,离这不远。”寄存好水果,晓丹特意请浩宇在路边的小排挡吃了午饭。“晓丹,你也太客气了!我们一个村的,又是邻居,还用的这样?真是让我过意不去!”浩宇见晓丹非要请自己吃一顿,拗不过她的盛情,只好从命。其实吃的很简单,两个人各要了一大碗羊汤,又要了两斤羊肉饼,两瓶当地的啤酒,一碗炒螺蛳,一盘拍黄瓜。把切碎的羊肚、羊肝、羊心和羊头肉,用漏勺盛着,放进滚烫的原汤里泡热,倒进放有香菜、姜丝、盐、味精、香油的海碗里,再添一些原汤,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在秋冬两季,深受晋城市民的喜爱。“浩宇哥,耽误你这么久真是对不起!我想先上我爸爸厂子,碰碰他。晚上我再来找你行吗?”晓丹吃完饭,跟浩宇商量。“没问题!我要在晋城待几天,我会跟前台说好。如果我不在,你说出你的姓名,前台就会把水果交给你。我跟前台的服务员都很熟,男的叫王朔,女的叫铁凝。”浩宇爽快地答道。
跟浩宇分开后,晓丹在背人处,拿出小圆镜照了照自己,对着镜子挤眉弄眼地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柳眉未染如黛、杏眼未笑含情,唇红齿白。雪腮凝脂、鼻翼挺拔,眉骨稍凸、眼影幽幽,虽称不上国色天香,也不失为小家碧玉、楚楚动人。仔细端详,没有发觉脸上和上身有什么纰漏,就想了想如何跟大门后传达室的张大爷说话,觉得满意后,就欣然地来到门廊处的传达室小窗口前。“张大爷,我是晓丹,宋道义宋师傅的女儿。我想找我爸爸,能不能麻烦您帮忙通知他一下,就说他女儿来钟表厂找他,行吗张大爷?”晓丹柔声细气地问道。张大爷正想跟晓丹说话,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张大爷示意晓丹稍等,就打起电话说道:“喂,您是哪位?我这里是国营晋东第一钟表厂。” 从电话那头传来声音说道:“张大爷,我是质检科的小卫。我们订的那批新的放大镜不知运来没有?厂家说已经发货了,但是仓库没有接到货。如果送货的到了,麻烦您告诉我们一下好吗?”张大爷笑呵呵地说:“哦是卫科长啊,没问题!对了,你们科的宋师傅在吗?如果在,能不能让他来接一下电话,我有点事找他。”卫科长答道:“在,我这就去找他来。谢谢了,张大爷!”
张大爷微笑地把电话交给晓丹,晓丹连忙接过电话,对着话筒说:“我是宋晓丹,您是不是宋道义?”道义正在赶一批订单,突然被卫科长叫去接电话,一听是大女儿来了,就答道:“丹儿,来看爸爸也用不着这么正式。你不提,我几乎把我的尊姓大名都忘了。冲着这一点,爸爸今晚请你吃大虾怎么样?”晓丹偷偷地乐着,但是依旧语气平淡地说:“今天是星期六,爸爸下午是不是不上班?”道义答道:“今天下午爸爸得加班,等这批钟表发货了,就能正常一个星期休一天半,不过爸爸请你吃大虾的钱,都是加班费里来的。你等着,爸爸这就出来,带你上爸爸的住处,晚上再送你上老姑家住。”
见到爸爸出来,晓丹没有觉得很陌生。“张大哥,谢谢您!”道义离开传达室前,很认真地向传达室的老朋友挥手致谢,“晓丹,一路还顺利吗?”晓丹跟爸爸并排走着,连忙答道:“我是跟刘浩宇一起进城。他要去联系缝纫机的购买事宜,所以同车进城。爸爸,您现在分到单间了吗?我记得上回,您还跟马大爷合住一间宿舍。”道义笑道:“这都是好几年前的事。当时你生病在晋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就诊,那时爸爸是跟马大爷住一块。你马大爷前年就退休了,现在是他儿子顶班,也在钟表厂。晓丹,爸爸退休后,你愿意来钟表厂吗?”晓丹有点不知所措,因为从来都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可以上晋城这座大都市上班,变为城里人,就满腹疑惑地说:“爸爸,我现在是农村户口,能顶您的班吗?”道义点头答道:“厂里先给你解决户口问题,然后再办理你的顶班手续。爸爸跟厂人事部门的人都很熟悉,如果你愿意进城当钟表厂的工人,爸爸平时就帮你准备打理好。听说国家不久就要取消顶班制度,所以你想来的话,爸爸这一两年就得办理退休,让你顶替爸爸的岗位。有爸爸帮你,相信凭着你的聪明才智,很快就能胜任。”晓丹突然想起自己的亲哥哥来,就问道:“爸爸,为什么不让我哥哥顶您的班?”道义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只是一边开门一边说:“这个问题很复杂,等爸爸有时间再说。你先在我房里休息一下,下班后我们一起在厂食堂简单吃一顿午饭。晚上爸爸再请你吃大虾好不好?”晓丹有点失望地说:“好吧!爸爸快去快回,不要把人家忘了!哦,对了,爸爸您等等!”说完晓丹把手提袋里的梨拿出来,切了几小块递给道义。“尝尝吧,是我们家承包的梨树结出的果实,是妈妈和您女儿晓丹劳动的成果!”晓丹拉住转身就要出门的父亲娇嗔道。“嗯,真的很甜,水分也不少。今年水果收成还好吗丹儿?”道义见女儿不快,就转身把手上的梨全部吃完,不住地夸赞梨好吃,“丹儿,这次进城就给爸爸捎了一个香甜多汁的宋家梨?”
“有一个梨就不错了,爸爸如果想多吃宋家水果呀,就要亲自回毛竹岭,而不是一天到晚待在晋城钟表厂。”晓丹对父亲一年到头也不回家几次心怀不满,不悦地说道,“爸爸,如今时代不同了。挣钱的方式多种多样,不必非在国营单位上班。况且现在就有几种方案可以选择,就怕爸爸没有这个胆量。”道义见女儿对自己意见很大,知道一时半刻说不清楚,就笑道:“丹儿,等晚上有时间我们爷儿俩再好好谈谈,爸爸现在得上班!”说完道义转身出门,朝钟表厂快步走去。
道义的父亲,名清字玉生,念了几年私塾,识了一些字后,玉生父母见其兴趣不在诗书上,又不放心孩子上新式学堂,就让玉生跟在身旁学习安装钟表以及修理钟表的技术。从玉生父辈开始,经营各种钟表,譬如有摆钟、机械钟表,包括挂钟、座钟、闹钟、怀表和手表。不但修理,也能利用零件组装各式钟表。玉生的父亲宋源字心泉,最早在晋城洋人钟表店学徒,因为人聪明勤快,喜欢琢磨,几年下来,摸清楚了钟表的工作道道,后来洋人老板因自己国家发生战争,就回国把店关了。宋源回到老家,凭着自己的经验和能力,在玉渊县租了一个门面,开了一个小的钟表店。玉生跟着父亲学习了十几年,不但技术纯熟,也把钟表店从离毛家岭不远的县城,开到晋城商业闹市区。玉生见父亲一心一意想把生意做大,不但销售各种进口和组装的钟表,还想建一座厂房,自己生产钟表,并亲自去烟台上海等地,参观学习当时仅有的钟表生产厂,在决定花费近万元大洋,购置几台半新的生产钟表零件的机床和原料之前,玉生坚决反对这项投资。
“玉生,你为什么反对你爹的这项投资?”宋源不解地问。“爹爹,如今军阀混战,一下子投资一大笔钱,万一本钱还没收回来,生意做不成怎么办?”玉生忧心忡忡地说。“儿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宋源有点莫名其妙,怀疑儿子是不是受当今社会那一伙狂热青年的思潮影响,担忧起国家的命运和前途,“玉生,你是不是又跟十里屯李汗青的三小子李龙泉在一起?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他被晋城大学开除,又被租界巡捕通缉,你跟这种人在一起,是不是存心给爹添堵?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一天到晚心里不知在想什么,你怎么能让爹放心把偌大的家业交给你?”玉生语气平和地说:“爹爹,孩儿没有跟龙泉交往甚密,只是平时比较注意时事,从各方面了解情况。觉得国家仰洋人的鼻息,想自己生产,跟洋人竞争如何有出路?还不如就专心做买卖,挣得钱后,在老家置办田产,更让人感觉踏实、安全和可靠。”
宋源没有理睬玉生的反对,很快在晋城东城区购下一间可以容纳二十几个人的大厂房。在房屋修缮过程中,李龙泉找过玉生一次。“龙泉,你怎么又来晋城?现在通缉你的布告,全城还能看到,你不要命了?”玉生焦虑地说道,“走,跟我到我的住处去。我爹上山东买仪器去了,一时半刻回不来。”经过一条名叫杏花胡同的偏僻路段,又七拐八转,玉生安全地把龙泉领进了自己的住处。玉生一边张罗着生火弄点吃喝,一边问道:“龙泉兄,你到底干了什么事情,让外国人这样害怕?”
“玉生,我们生为中国人,死为中国鬼,千万不能成为亡国奴!你睁开眼看看,作为一个中国人,在自己的国土上,居然要做外国强盗的奴隶,这算什么?我们不要做奴隶,我们要做自己国家的主人!”龙泉声音低沉清晰地说道。玉生听后,觉得很顺耳,内心不禁激动起来,浑身充满一种激情,就像满灶台的干草被点燃,希望发出光和热来。“哪我们应该怎么办,龙泉?我们手无寸铁;我身边很多中国人,都甘心为奴,逆来顺受;普罗众生大都不识字不懂得道理;现在的军阀,都是外国强盗的走狗。龙泉兄,你能靠谁来赶走这些作威作福的外国强盗?”
“玉生,你知道吗?俄国十月革命成功了,俄国已经建立了一个代表自己人民的政权!我们可以学习十月革命的成功经验,走俄国革命之路。我们需要革命的理论、革命的战士和革命的武器。”龙泉情绪激昂地说道。“俄国也有外国强盗吗?”玉生问道。“没有。俄国推翻了沙皇,赶走了临时政府中资本主义当权派,成立了苏维埃政权,打败了国内的反动势力,建立了苏维埃社会主义联邦共和国。”龙泉简单地介绍道。“俄国只是内战,没有他国奴役和盘剥。而我们的情况,比俄国要复杂千倍和悲惨万倍。我们什么都要依靠外国人,如何才能赶走这批强盗?”玉生念念不忘晋城处处可见的趾高气扬的外国人,横行霸道的巡捕和租界林立的耻辱,以及洋货的欺行霸市,忧虑万分地说道。“不要害怕,不要担心,不要灰心,应该充满信心。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在自己的国度,只要做正确的事情,我们就一定能够把外国侵略者赶出我们的国土。这件正确的事情,就是唤醒国民,联合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做国家的主人。玉生,无论你是作农民还是工人、商人亦或知识分子,都应该相信一点,俄国人能做成的事情,中国人也能够做成。我们一定能够成立一个没有外国强盗、代表人民利益的国家。为了尽早实现这个目标,我们应该成立一个代表最广泛利益最普遍心声的政党,从而带领现在百年积贫积弱的国度走向强大和富裕。玉生,你已经是一个有了民族观念的商人和手工艺者,应该大力支持我们民族的独立事业。”
“龙泉兄,来先吃点东西。”玉生斟满一杯酒递给龙泉,同时说道,“只要能赶走外国强盗,还我华夏一片净土,我一定会尽力而为支持你的工作。龙泉,你上过大学,文化和见识都比我强太多,是不是我们中国人只要消化了俄国成功的经验,就能建立一个跟俄国一样独立强大的国度?”龙泉一饮而尽,拍案而起地说:“玉生,你说的太对了!我们必须重走成功之路,并在实践中不断校正我们前进的方向。中国的现状跟俄国相差很大,注定我们前进的道路非常坎坷,注定了我们的胜利得之不易,需要付出很多的牺牲,需要有极大的耐心,才能最终走向成功和胜利之路。玉生,展望未来,我们充满必胜之信念;前进的路上,荆棘遍地险阻丛生,我们必须有百折不饶死而后已的意志和信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建立一个没有外国强盗、代表人民利益的国家。”玉生见龙泉对世界的现状对中国的未来,有鼓舞人心的见识,就接着问道:“龙泉兄,我父亲这次上山东去买仪器,要建一个厂房,生产钟表零件,自己组装钟表。你觉得晋城的洋人钟表店会不会从中作梗,给我们未来的生产带来不测的后果?”龙泉思考之后答道:“目前的钟表成品几乎都是来自欧洲。上海和山东钟表厂的车床都是从欧洲进口来的,因为技术和检测手段的垄断,虽然我们的认识也在不断更新,但是我们的钟表依然达不到外国产品的水平。虽然质量没有可比性,但是价格上有非常大的优势,所以对外国钟表在中国的销售有很大的冲击作用,势必引起洋人的忌惮和防范。他们必将千方百计地阻扰和破坏,你们一定要有心理准备和预防措施。”玉生听后,内心非常不安,失声问道:“还是不生产的好,对不对?我跟我爹说过,就卖一些洋人生产的钟表,再做做修理的生意,有了钱在老家置办一些田产。但是我爹根本听不进去,非要上山东去购买德国产的机床,龙泉兄,你说怎么办?”
龙泉摇摇头说:“不要担心!在目前中国,任何事业的成功,都要经过一番争斗。洋人用他们的商品占领我们的市场,大挣我们的血汗钱。他们在我们的领土上扶持他们利益的代言人,妄想达到永远奴役我们的目的,不但在利益上,而且在文化上语言上和思想上。我们必须用我们自己生产的商品,跟他们抢占市场,让他们滚出我们的国家。”玉生畏惧地摇摇头说:“龙泉兄,这怎么可能?我家没有权势,洋人只要让晋城的大军阀王司令派手下人通知我爹,勒令关厂停工,我们到哪里去申冤,谁人能够帮我们讨回公道?”龙泉信心百倍地说:“公道自在人心。只要你爹的钟表生产厂生产出来的钟表物美价廉,公众自有评价。无缘无故地被当政者强迫停工关门,必然引起公愤,引起善良的民心不平。我们可以联合商会,揭发当局的走狗嘴脸,让民众觉醒,清楚地认识到一切政府、当权者、军队和警察,都是外国列强利益的维持者,都是与人民的利益和福祉为敌。当列强的利益受到本国民众自身利益的影响,政府必然损害本国民众利益、维护外国强盗的利益。这样的政府有什么用,我们作为民众的一份子,难道甘愿忍受这种屈辱吗?难道愿意在自己的国土上被外国人剥削和为所欲为吗?玉生,你是一个堂堂中国人,愿意这样忍辱偷生一辈子吗?”
“我……我不愿意!但是……但是……我担心。他们有枪,他们会开枪镇压我们的……龙泉兄,一旦发生任何不测,那我将是宋家败落的罪魁祸首!”玉生胆怯地嗫嚅道。“哼!他王司令虽然是一只狗,但是也知道民心的重要。否则在下一次军阀混战中,他会死得很难看!我量他也不敢向手无寸铁的民众开起抢来,否则全晋城的民众,所有晋城大学的学生,所有晋城的生意人,所有晋城的工人,都会站起来,罢工罢市罢课,向当局者声讨公道,揭露政府对列强卑躬屈膝、对善良的国民穷凶极恶的卑鄙无能的嘴脸,唤醒民众团结起来,赶走列强、铲除军阀,建立一个代表民众的公平国家和社会。”龙泉无所畏惧地鼓励道,“玉生,不要担心什么:大丈夫宁可玉碎,不愿瓦全!如今社会,要么跪着生;要么站着,有可能死,却是死得有尊严,还有可能生,生得有意义。玉生,不要担心,我龙泉、还有千千万万已经觉醒的民众和知识分子站在你身后,更有一个成立了代表人民政权的俄国站在你身后。没有觉醒的灵魂,没有准备的心理,再好的武器,都不能射出愤怒的子弹,发出胜利和自由的欢呼。中国之强大,精神之自由,民众之幸福,社会之公平,必须靠我们自己,靠我们对这些美好愿景的孜孜以求的心愿和具体行动。”
无论龙泉怎么劝说,玉生对父亲建厂生产钟表的行为心怀忧虑。在龙泉走后第三天,父亲从山东回来了。玉生想不到父亲此次山东之行非常顺利,五台车床很快就会运到晋城。宋源让玉生在晋报上登出招募钟表生产工人的招聘广告,并让儿子全权负责招聘事宜。龙泉也前来应聘,玉生为了父亲工厂在日后避免遭受洋人的从中作梗,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龙泉,并让龙泉负责二十几个工人的日常管理工作。“龙泉兄,我帮你单独租了一套住房,你没有必要跟其他工人一样,住在工厂旁边的通铺上。”龙泉笑道:“每一个工人,都是一股力量。你想把这二十多股力量集中在一起,朝一个方向使劲,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你必须很他们生活在一起,同甘共苦,他们才会与你交心。我别无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与他们住在一起。玉生,不过有件事情我得请你帮忙!”玉生欣然而答:“龙泉兄请讲!”
“你得跟我开小灶,把钟表修理的技巧和组装钟表的技术,尽快并且全面地传授给我,这样一来,我可以辅导这些技艺不熟的工人,一来是为了你宋家的钟表生产顺利进行,二来也是为了我能够在工人兄弟中间建立起威信,统一工人的思想,以便在危机时刻大家能够抱成团,共同应对,减少你宋家在危难时的损失。”玉生点点头说道:“好说,龙泉兄!”
“宋少爷,楼上请!”玉生跟龙泉来到晋城最有名的德馨楼,受到跑堂的伙计热情的接待。“小元,四碟八盘点心果品,一大壶新采摘的上好龙井,送到品味阁的套间就是了!”玉生吩咐道。“好咧,宋少爷!”小元的叫喊声,如丝弦上发出的声响,悠扬地回响在记忆的耳鼓里。
宋道义很晚才下班,回到单位筒子楼里自己的单间房门前,心里非常不安,不知道女儿晓丹会如何数落自己。“丹儿,醒醒,快醒醒丹儿!”道义发现女儿和衣睡在床上,不安地在女儿身旁呼唤道。“爸爸,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晓丹睁开眼,见父亲坐在床沿,有点迷迷糊糊地问道。等慢慢清醒过来,晓丹就责备起来:“爸爸,你瞧瞧都几点了?您还想请我吃大虾,现在连虾皮都吃不上,我都饿死了!我还是回毛竹岭吧,至少在老家还有一口饭吃。”道义非常内疚,一工作起来,就把什么都忘了。忘记了老婆,忘记了女儿,忘记了毛竹岭,忘记了自己还有休息的权力,整个心思都放在赶进度完成订单,希望月底能够多拿些奖金,就可以跟几个要好的朋友,喝点茅台,抽点好烟,譬如中华牌的,红塔山的,再不济也是云烟。然而道义在母亲在世的时候,从来都是两星期回毛竹岭一回,雷打不动。“奶奶,您还是回房休息吧,今晚我爸爸肯定不回毛竹岭了!”年幼懂事的晓丹见奶奶还在等爸爸回家,第三次劝说道。“你爸爸也许没有赶上晋城回县城的下午那班车,那就得等到晚上的末班车。现在还不到八点钟,再等等吧,他很快就会到家的!”宋老太太信心十足地说,“丹儿,给奶奶续杯热茶,对了把奶奶的靠背垫拿来,在房里床上的枕头旁。什么,没在?再好好找找,就在床上。要不在躺椅上,或者八仙靠背椅上看看。都不在,怎么可能?看看是不是在楠木火盆笼罩上?在吧,我说怎么会自己长翅膀飞走?不是,哪是什么?是你爸爸给我买的绒裤,瞧你个臭丫头,找一件东西这么费劲,要是你爸爸在,一分钟就能找到,你可好,找半天也找不到,真是让我着急。丹儿,你去看看,好像大门外有人在敲门,是不是你爹回来了?”
“爸爸,真的是您回来了?奶奶说您一定会回来,还真的被她说中了。”晓丹高兴地喊道。“丹儿,你奶奶还没睡啊?”道义一进门,就轻声问道。“回来了?”典雅接过道义手上的大包小包,同时热情地问道。“回来了,妈怎么还没睡?”道义责备道,“她上了岁数,怎么不劝她老人家早点休息?”典雅没有吭声,晓丹忍不住说道:“妈妈让我劝说奶奶好几次,她非得等您回来。她老人家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哪能怪妈妈。”道义看了看越来越高的长女,没有多说什么。“你还没有吃晚饭吧?我这就给你做晚饭去!”典雅接着话题说。
“不用了,我在路上随便吃了点。明天再说吧!我去看看母亲,你去照看几个孩子吧!”道义说完,就进了母亲的房间。“妈,我回来了,看我这次给您带了什么好吃的!”道义掀开帘子,随手把房门带上,从怀里取出一个包裹,高兴地说道。“你啊,都把妈急死了,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误了车?”宋老太太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妈,今天加班。我还是把手上的工作交给我的朋友马宏图大哥,才紧赶慢赶搭上了末班车。您想吃的晋城名吃我都给您带来了,有香甜粘的驴打滚、清真糖耳朵、满族萨其玛、大顺斋的糖火烧、仿膳饭庄的豌豆黄……”道义把包裹打开,一件件给母亲讲解着。“傻儿子,你一年到头几个子儿,都花在给我买吃的了!你忘了给妈买炒肝了吧?”道义接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小保温盒 ,笑着答道:“妈,儿子怎么会把这件事情忘了呢?我临上车的时候给您买的,现在还热乎着呢!我这就给您盛出来,让您尝尝!”
“还是当年你爸爸上晋城捎回家的炒肝味道。道义啊,一晃你爸爸去世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些年来,妈妈知道你除了自己吃饭花几个工资钱,剩下的钱都花在给你妈买这买那,也真难为你这片孝心。在妈妈几个儿子当中,就数你是真心待我。时间不早了,你把这几样小吃,给几个孩子拿去吧!妈妈岁数大了,吃不了多少。”宋老太太打着哈欠,却吐字清晰地说道。“妈,典雅对您还好吧!”道义迟疑地问道。“儿啊,去看看她还有几个孩子,妈想睡了。你去帮我倒点热水,帮我洗把脸,热热我的老寒腿。”宋老太太说完,就想站起来,道义立刻搀扶着母亲,来到床前,扶着母亲,轻轻地坐在床沿上。
道义一出房门,晓丹就端来半脸盆热水,轻声地说道:“给,我奶奶的大孝子!”道义笑着接过脸盆,低声训斥道:“你个黄毛丫头,等一下看我怎么收拾你这个偷听小毛贼!”道义转身进了母亲的房间,把房门关紧。“妈,热水来了,我来给您擦把脸!”说完道义拧干热水中的毛巾,来到母亲身边,轻轻地给困顿中的母亲擦拭着,并躬身问道:“妈,要不要还喝点温水?”宋老太太“嗯”了一声,道义就把茶几上的热茶给母亲喝了几口。“妈,您坐稳了,我给你洗洗脚,睡起来就暖和多了!”说完道义给母亲脱去棉袜,轻轻地放进热水中,慢慢地搓洗着,揉捏着,直到宋老太太说:“好了,妈的乖儿子!”道义给母亲擦干双脚,脱去外衣,安顿母亲睡好,并把床头小桌上的煤油灯拧小了,才轻声地问道:“妈,您睡好了?”宋老太太点点头,双眼微合地说:“去吧,有人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