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奶奶讲那过去的事情(14)
1974年我高中毕业,和同学朋友们“响应党和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插队落户。临行的那一天,奶奶明明知道我们是去种地挖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还是在我的行李里塞进了几本高中的课本。我们带着大红花,在大街小巷被敲锣打鼓地张杨了一番。爸爸送我去了我落户的生产队,奶奶和弟弟妹妹挤在人群中一直跟到大卡车开得看不见了。我没有看见妈妈,奶奶后来告诉我,“你妈也去送你了,不敢见你,躲得远远地流眼泪去了。人人都得响应政府的号召到农村去,不该心酸掉眼泪”。
奶奶说她送父亲十三岁离家时,那才叫心酸,可她也没有当着众人在父亲面前掉眼泪。寒冬腊月,地里的麦子都还埋在雪下,爸爸身穿一件帖身单薄的小棉袄,背一个小包袱,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儿子,唯一的希望,就这样去参军了。不知去哪儿,不知去多久,还能不能回来,一切都不知道。爸爸其实还有一件户外穿的大厚棉衣,因为军队招收穷苦子弟,穿得暖暖和和的怕被人误认为自己不是穷人不收,因此留在了家里没穿,就这么冒着风雪离开了家。冷冷清清一个人,奶奶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留在家里的棉衣,她那时的伤心才叫真正的伤心啊,她有泪都流到了肚里头。
奶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为全家的一日三餐从早忙到晚,一双接近三寸金莲的小脚也不能走太远的路,自然不能去我插队的地方看看。她总是差爸爸或弟弟妹妹到农村看我。生产队里的贫下中农经常进城赶场(赶集),每次必到我家,奶奶自然好酒好菜款待。我们家没人喝酒,以前我们家的酒票奶奶不是送给邻居,就是送给附近的农民。自从生产队的贫下中农成为我家的常客,家里的酒票不够用了,她时不时地问这家那家邻居有没有不需用的酒票可以给她,这样就可以买更多的酒,招待我们生产队进城赶场的人们。
我家那时住的这个居民宿舍离粮食局的仓库很近,每年收公粮的时候,从四面八方来交公粮的农民们总是排着长长的大队,有时排过我家门前。奶奶看着大热天汗流浃背挑着上百斤新谷送粮的农民,总是感叹农民辛苦,不容易。她把我们家作为我高中的几个农村同学和他们交公粮的伙伴们的休息地,歇脚处。来家坐在屋里歇凉喝茶喝水自然不用说了,有时候他们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奶奶还会给他们煮碗面条什么的。奶奶那时比我还了解我的这些同学。我从农村回家,奶奶就会告诉我她又见到了我的哪些哪些同学。这个同学怎么样了,那个同学又怎么样了。奶奶就是我那时联系和了解回乡高中农村同学们的信息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