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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病房】这些最终没能走出病房的人

【美国病房】这些最终没能走出病房的人

博客
 
生命的价值在于灿烂如花,那些前一分钟还谈笑风生,后一分钟却戛然而止的生命,使人怆然涕下。
 
                                                 -题记
 
(一)5床病房的call lights一阵紧一阵地响着,这似乎很不寻常。5床的病人是我们的同行,39岁的Ray人高马大在别的医院做洗肾注册护士。二天前,他以Asthma exacerbation(哮喘急性发作)入院。在银行工作的太太着一身端庄靛蓝的套裙陪在床边,他们没有孩子。太太很安静,一如她着装的沉稳,大多数时候你跟她打招呼,得到的是微微点头一笑,不会提任何要求。一则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是护理人员,应该比她懂得更多;二则她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不想麻烦别人。要水、要病衣、要调房间温度,她都笑脸盈盈地跑出房间自己到nursing station来,这个房间没有铃声。而我们跟Ray则是谈笑风生,他,太不像一个病人了。现在这个房间打铃,我三步并作二步赶过去看看。
“你给我滚出去!”在我推门的瞬间,一个枕头飞了过来。
当头一棒,我缓不过神来。Ray已从床上跳到椅子上,拔掉了身上所有的心电监护仪,丢掉了氧气管,把Tele box 在头顶上像套马杆威武地甩着,谁敢过来就砸谁。我立即按下Gray警铃呼叫警卫,并马上call code Rapid Response(需要急需医疗救助,但不同于code blue,病人在出现cardiac arrest前的求助)。直觉告诉我,病人脑缺氧引起的幻觉精神症状,抑或呼吸治疗药导致的神经躁狂症。Ray的氧分压随着呼吸起伏忽高忽低,呼吸指征极不稳定,血压飙升。此时,四个警卫已把Ray按倒床上,出现在床边的年轻on call 莱鸟医生口头医嘱,“Ativan 2mg 静脉推注”。
医生认定病人是Panic attack,下了镇静剂后就要走。
我追出病房,“医生,您也许不熟悉这个病人,我太了解他了。Ray是Respiratory arrest, 要做ABG动脉血气分析,很可能需要气管插管。”
“医生,请您帮帮我先生缓解一下呼吸困难。”Ray的太太温柔的外表下,从不急不慢的嘴巴里吐出的一字一句也是如此的淡定。
菜鸟医生把我拉到一边,“病人就是恐慌症,在这种时候护士不能跟病人一起紧张。“教训了我一番后,还是拔腿走了。
 
我平时和各科医生关系甚好,对及时、有效、聪明处理病情的医生,总是千恩万谢,现在却遇到了这么拽的菜鸟医生得pk一下。我嘱咐床边的呼吸治疗师,“你不能走”,一个电话打给了Nursing supervisor. 就在我跟supervisor讲话时,Ray的心电监护仪“当、当、当”鸣叫着出现一条室速长龙,我再一步跨回5床,注射过镇静剂的Ray脸色苍白,出现agonal breathing, “Call code blue”!几分钟后,虽已在呼吸机上,Ray的心律从室速,室颤,经过电击后几次反反复复,终于将一条直线进行到底,他就这样很快逃离地球,从我们视线中消失。
“天呢,我才怀孕三个月。“Ray的太太,突然使出一个文雅女人所有的解数,一声惊叫,震得我们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她,一个踉跄,我上前抱住了她。
不管这声有多悲哀,不足挥去一个孕妇失去丈夫的恐惧;
不管这叫有多高尖;不会唤醒一个突然走进天堂的灵魂;
Ray的宝宝注定是一个遗腹子。
 
眼前浮现,一个时代的代名词,真、善、美歌者-邓丽君,1995年5月因支气管哮喘发作,她那被上帝亲吻过的嗓音又过早被上帝召唤而去,42岁的生命嘎然而止在泰国清迈。多少阴谋论纷纷出笼,而哮喘发作真的就可以这么快夺走了人命。
 
(二)16床,79岁银婆婆,入院以前会走会跳,在自家的后花园劳动,突然摔倒。四小时后被邻居发现送到我院,左半球大片梗塞,右侧肢体瘫痪。昏迷了四天后,慢慢睁开眼睛的银婆婆,丧失了吞咽功能;鼻饲管给营养液-继发吸入性肺炎;抗生素治疗-肠道菌群失调;难以控制的血糖加重了全身并发症-感染,腹泻、肠炎,泌尿道感染;又因一直不能通过吞咽检查,开了胃管;全身白细胞数居高临下,感染时时侵袭着她,连腹部新开的胃管周围皮肤也渗血、渗脓;复查磁共振脑部缺血处又出现斑点状的出血,使原本的房颤,不得不停用抗凝治疗。三个复健师也无法使银老太下床活动。卧床,引发双下肢静脉栓塞和肺栓塞,在不能用抗凝药的情况下,立即做了经腹股沟IV filter,却又引发了局部血肿。此起彼伏的全身感染,连胆道胆管炎也就势嚣张,形成盆腹腔脓肿,装了皮下引流管。此时大量的抗生素已产生菌株耐药,打不败的细菌直入血液循环导致菌血症。护理人员都很明白,老太太日渐虚弱,免疫力低下全身感染正在摧毁最后的防线,银老太已经不能主持自己的命运,可她的家人谁也不愿放弃。
 
要救,一定要救回老太的生命!
我看见老太太的家人天天在床边为她祈祷,牧师和教会的朋友在床边诵诗吟唱,可是上帝怜悯的仁慈,并没有照耀到老太太的头上。早上在我离开病房的时老太太已气若游丝,晚上,我再回到病房时,16床是空的。2个小时前,老太太中风并发感染,以DIC(disseminated intravascular coagulation -弥漫性血管内凝血)而撒手人寰。
病人的家属对疾病的康复期望总是最大的,他们接受不了,老太太会走向天堂的事实,不就是中风吗?她的眼睛开始转动了;不就是无法吞咽吗?开了胃管便可以提供营养了;不就是半身不遂吗?每天的复健师不是在帮她恢复吗?中风后的37天,老太太再也经不起折腾,在医院走完了最后的人生。家属呼天喊地,“为什么?”人们对中风的认识是表浅的,很多人是扛不过疾病并发症的,我们对中风来袭时,是否应该更理智的面对!
 
(三)性格爽朗的莉,矮短的身材显然Body mass index (BMI)太高了。45岁的她,沉重的身体把自己的双膝都压坏了。这不,住院先做右膝关节置换术。术后三天了,拔除局部引流管,骨科医生鼓励她,能走路就可以出院了。
 
下午,她在物理复健师的指导下,开始练习走路,一出病房,她的大嗓门已经感染了整个病房,人人都知道莉可以下床走路了。正在第三圈往她的病房走去,莉突然倒在复健师身上,彭隆一声,如同她的大嗓门一样震惊了整个科室。莉脸色发白,很快就没了生命体征。Code blue 警铃响起,不管所有的医务人员怎样的努力,不管大家都想再听她清脆的大嗓门,莉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她的大嗓门一直上扬,回荡到天际。急性肺栓塞,膝关节术后对于一个长期服避孕药的女性更易发生。
医生自古至今的职责是尽自己能力救人,无论治疗任何疾病,最终的目地是改变疾病对人体的影响,而隐藏的风险立刻吞噬了一个年轻的生命。莉,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是否还要做这样的选择呢?
 
(四)12床的雀喜儿入院时就着一张婴儿肥的脸,18岁的她刚刚能入住成人病房。蛋白尿、水肿,肾穿刺,证实红斑狼疮的她需要大剂量静脉激素冲击疗法,而天生对针头的恐惧,护士只要提着静脉篮进病房,她就大喊大哭,一旁的小男朋友帮她助阵“stop, I said stop it.”血管外科医生在她的右颈部开了中央静脉。
 
二周的强激素治疗,雀喜儿的脸明显从婴儿肥变成满月脸。男孩每天从外面叫pizza 和汉堡到病房和女孩边吃边笑,边玩手机,Boomerang 留下了一个个夸张的动作,病房里处处充满了他俩的笑声。终于从静脉Solu-Medrol改成口服的强的松。因着,雀喜儿一直对针头一咋一惊的,她的in the right internal jugular vein有医生亲自来拨。多么的不幸,半小时后女孩主诉,胸痛气促,一个最不愿看到的拔管严重并发症-气栓发生了。从此病房里没有了笑声,二天后,女孩安安静静挥手人间,男孩握着冰谅的手机,再也没有Boomerang 摇摆。
 
在我院,病房的Charge 是可以拔central line and Picc line的。确认病人凝血功能正常情况下,让病人平卧,头低脚高位,嘱病人深呼吸,慢慢把管子一寸寸往外拨,这是每一个训练有素的护士必须严格遵守的拔管步骤。
一个活生生的雀喜儿没了,在铁的教训面前,如今拨管令人宜犯谈虎色变综合症。
 
(五)半夜,巡视病房时,32床的强尼鼾声如雷,还伴有节奏地“喀、喀、喀”就像磁带卡盘,痉挛性呼吸停顿。有Obstructive Sleep Apnea 的强尼拒绝晚上用C-pap.43岁的他,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遭,多面积、多区域的急性心肌梗塞,心肌蛋白酶最高升到277。救护车把他送到外院,二次心导管手术装了三个支架的他,是极少数术后在用Colchicine(一种常见的抗痛风药)以预防早期的房颤。他的女朋友简爬上了病床,把头靠在强尼的胸前,双手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床边的睡椅空空地打开着。按照医院的规定,家属绝对不可以和病人睡一张床。我在病房门口犹豫了一下,明天,住了九天的强尼就要出院了,终于还是没有打扰他们,倒是很好奇,在雷鸣中简能睡的如此香甜。
 
晚上回到病房,白班的Charge护士告诉我强尼走了。
我知道,“他今天在出院的名单上。”
“强尼去了天堂。”她低声补充了一句。
“什么?”我立刻握不住手中的Cisco phone.
就在下午5点半左右,准备出院的强尼已坐在轮椅上,简到下面药房去取药。强尼突然脑袋一歪,身体向左倒去,就再也没有了生命体症。已经拔掉的针头再重新扎了回去,Code Blue 响起,简从药房疯狂奔向病房,要往里冲,被警卫员拦住,在走廊里,简捶胸顿足大喊大叫。抢救整整持续了四十分种,強尼顽固的心脏没有回头的觉醒,一直走到天国的阶梯。
 
简一边嚎啕,一边把房间所有强尼用过的东西,包括氧气管、尿壶、脸盆,打开的soft tissue,全都装进了belonging bag,“我要留作纪念”,这个口袋装不下和强尼18年情侣感情。医生说强尼又一次“Heart attack .
 
冥冥中我庆幸,这么讲究原则的我,昨天晚上无意中成全了他们最后的温柔。
 
 
(六)挣扎了二周后,19床一直沉默不语的杰森终于同意签字血透了。有家族史肾病的杰森,吃了乳酪后不断腹泻,慢性加急性肾功能衰竭,急剧下降到肾功能衰竭五级,不得不开始血液透析。67岁杰森的弟弟三年前,血液动力学不稳定,在洗肾中突然走了。谁要和杰森再谈起血透就是如临大敌。
 
医生已经做了现代医学对ESRD(肾功能末期)病人所有的努力,俩侧肾和输尿管超声没有梗阻,CT显示双肾medical disease,在纠正代谢性酸中毒的补液中,杰森的尿素氮和肌肝仍然居高不下。看来洗肾是最后挽救病人生命的唯一的方法。经过激烈的内心挣扎,杰森同意先做腹透。右中腹装了腹透管两天,还没来得及做腹膜透析,管子感染又加重了肾功能衰竭。最后不得不再次把病人送回手术室拨了腹腔透析管,右上胸装了血透的turnal catheter 开始紧急血透。血液透析第一天,仅为平衡体内液体,没有排出多少液体,杰森感觉非常累。血透第二天,病人洗肾中岀现胸痛、血压下降,一个小时后终止血透。这个不幸的家庭像受到血透的诅咒,第三天,开始洗肾,杰森的心脏骤然停止,一命呜呼。
自知之明的杰森,如果不血透又会怎样?可是这场血透面前没有如果。
 
如流星之于夜空,人生何其短暂;
如尘埃之于苍穹,生命何其卑微;
 
悲亦,惨亦,这些病人最终都没有走出病房。
 
一阵微风吹过,时间俨然浮云,生命成了过往。我们每一个当下鲜活的生命唯有珍惜,再珍惜!
 
 
                   二零一九年九月于美国洛杉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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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心雨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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