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 （二十三）你永远不懂我

 

通往Z医大门的那条路我其实很不喜欢，天晴的时候车子一过，掀起满天尘土，下雨的时候，又会被呼啸而过的车子溅得一身泥浆，而那晚路上一辆车都没有，连行人都很寥寥无几，仿佛都不想打扰我们似的，只有我和强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我们一步步地往山上走去，而记忆的脚步也一步步地走向从前。

那时是强大学5 年级放寒假的时候，他还是个莘莘学子，而我已经开始工作，走向社会了。虽然离开学校踏上社会才不久，可当我踏进Z医大门，看到校园，看到那一栋栋学生宿舍的时候，我还是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曾几何时，也是这样的夜深人静，也曾和酋长从校外偷偷溜回学校，还曾因为女生宿舍已经锁门，酋长扛着我将我从一楼的卫生间的窗子塞进去，我突然联想到在这条马路上，是否也曾留下过强和哪个女孩相依而行的足迹呢？

我想起我大一时趴在床上一边看着他的相片一边给他写信的时候，曾幻想过他的大学生活，想象过他在哪里吃饭，他的宿舍会是什么样？所以我饶有兴趣地开口问他：“Z医的学生食堂在什么地方？”

他伸出左手胡乱地指了指左边，我往左边努力地探头看了一下，可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笑着说：“我生在Z医长在Z医，Z医的学生食堂在什么地方我还真不知道。”

我又好奇地问：“你的宿舍在那里？”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没说话，然后伸出右手往右边的一栋楼指了指。我其实很想去看看他的宿舍，想证实一下是不是跟我曾经想象的一个样子，可转念又想这半夜三更的，一对孤男寡女，去他宿舍想干什么？其实我最了解强了，他就算有那贼心，也没那贼胆，不然我们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我只是怕被别人碰见本来没发生什么还以为我们怎么样了呢。

我们走到山顶的那个大操场，我小时候早上偶尔来这里和那些大学生一起跑步做操，我看见操场四周有许多黑暗隐蔽的角落，在我们学校，这些地方都是恋人们的最佳去处，我突然想强是否也曾和哪个女孩在这些地方深情拥吻过呢？想到这里时，我的心里居然有些打翻了醋坛子的感觉。还真是霸道，自己怎么样都行，一想到他可能也怎么样了心里就开始不爽。

其实在当时的那种情景，那种环境，那种心情下，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告诉他我曾经是多么地爱他，我想告诉他我有多傻，曾在高考后那个炎热的夏天，在陌生的D市找他奶奶家找了一整天，最后还没找到；我也想告诉他我有多疯狂，为了他，今生做了一回小偷。。。可我最后还是忍住了没讲。

我们走过操场后，就沿着通往二百二十级石级的那条路往山下走。在我的记忆中那条路是Z医最美的路，从我有记忆起，这条路就有了，我们小时候，这条路两边，都是茂密的参天的樟树，我记得演武松的那个演员还在这里拍过一部电视剧，当时我们一大帮小孩在旁围观，剧情好像是讲国民党在森林里追共产党，后来电视台播放的时候，我看见那片树林，拍出来好像真的跟林海雪原里那样的深山老林一样。

强还是默默地走着，不说话也不看我，仍然是他惯有的姿势，两手揣在裤兜里，好像在跟我赌气似的，我觉得他像一个想要承认错误的孩子，可鼓了一路的勇气，还是开不了口。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这时我们转过了一个弯，我们知道我们马上就要路过二百二十级石级了，我想起我高中的时候，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最渴望的事就是能和他手牵着手打着一把小雨伞一起爬二百二，不明白那时候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强烈的想法，可能是喜欢那一带，觉得那一带很浪漫吧，也有可能那就是最原始的性欲吧，就是好想牵他的手。那晚路过二百二的时候，我突然有个冲动，想圆了我高中时的梦，我想去牵他的手，可他的手揣在裤兜里，我总不能把它拖出来再去拉吧，我于是伸出手来挽着他的手臂，我有点好奇他会有什么反应。

强见我挽着他的手，僵硬了一晚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温柔地几近慈爱地笑着问我：“你是不是害怕下面的太平间？”

我没有回答他，有他在身边，我已经忘记了我从小就害怕的那个太平间了，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在心中暗想：“强，你什么时候能懂我？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从来都不知道。”

我有些失望，再加上我温暖的手触摸到的，不是我想要的他的温暖的手，而是他冰冷的皮夹克，这时候我们也已走完了那条下山的路而来到了灯火通明的住院部门口，我仿佛走出了时光的隧道，而回到了现实中，可我没有放手，我就这么一直挽着他直到我们家楼下。这是我和强在一起除了跳舞以外，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强那晚鼓了一个晚上的勇气，还是什么都没跟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