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玩少年时
那时除上课就是玩。这玩是广义的玩。课间扔皮球是玩,放学后留在操场悠双杠到电影院看电影也是玩。郊游夏令营是玩,游行和挖沟修水利也是玩。对精力旺盛的大男孩除了和坐在教室有关的都可以叫做玩。到老了能记得住的也就是那些玩了。
进高中不久就是十一。要游行。上面没有高年级,抬标语牌的事儿就落在我们这些学校最高年级的肩上了。我抬过不止一次。大清早从灯市口抬到东单,抬过天安门到西单,往南到菜市口,再抬回校。有时不结实的大标语牌回学校时都散架了。折腾到下午累得精疲力尽,歇一会儿又兴高采烈地到天安门广场去狂欢看烟火。高中三年,六次,风雨无阻。五月清晨的冷和雨中无遮无挡的淋都受过。没得病,少年也。
广场的联欢晚会总是和女十二中搭伙。晚上的天安门广场更挤,我们混混们就是拉圈子占场子。会拉手风琴的拉琴,小流氓几个会跳舞的跳交际舞什么的。我们最多拉着手跟着跳那些苏联式的转圈舞,要是碰上和个女生拉手还挺不好意思。最高兴的是和混混兄弟到处瞎逛。哪热闹就往哪钻,看见礼花上的降落伞就跟着抢。这些可比跳舞有意思。记得有一年放花时,不,是放盒子时,一种搭成戏台的礼花,放着放着就着起来了。最后成了大火。就像前几年央视大裤衩着火时一样我们混混们也涌着去看。要到广场的热闹全散了才回家。
学校豆腐干大的操场踢不成球,要踢就得到东单广场去。离我家太远,不去。骑车回家。近路不走,和混混繞着圈走。比快比慢比定車比憋车,左上右上大撒把儿往后跳。每天十里相送,好像第二天就再也见不到似的。
附近的大华和红星常有学生场。混混结伴而去,第二天班上就多了个翠环或小黎英。看完巴金的家,长相像大少爷的得了个大少爷的丫头的芳名。多么有才的混混,多么无奈的大少爷。
每年的春游要远游。也不远,八大处香山是最远的。那里对骑车来讲太远,还有人不会骑车。翠环家有运土的卡车,就坐他家的车去。一班人就挤在低帮的卡车上。开得飞快的车上是欢声笑语。现在看,真危险。一次在避魔岩碰见一个外校跌到山崖下头破血流的学生,赵老师立即抱住帮他止血。这印象很深。
到香山就爬鬼见愁,下来那帮会打百分的就在半山的一个茶馆打牌。他们卖上一壶茶,输了的就喝茶,反正续水不要钱。喝吧!尿吧!混混就在边上哄央子。
有一年暑假到鹫峰黑龙潭夏令营。有一天下大雨遇到山洪。这帮人不好好待在营房里,偏去看山洪。村子里的小路成了河,淌着大水去。白链一样的瀑布山洪挂在山石上非常壮观。为了一睹壮观我们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怕什么?
班上好事者组织过到先农坛跳伞和小口径步枪打靶。没跳过伞,学过跳伞落地的动作。家里有小口径步枪一样的猎枪,打过。自我感觉不错。兴冲冲到了打靶场,叭叭几声,平平。打枪还要交子弹钱,不去了。
北京的中学生是免费的群众演员。那几年常有外国元首总理来。他们一来我们就要夹道欢迎。有热闹我们混混也愿意去。欢迎过伏罗希洛夫,苏加诺,尼赫鲁。近距离见过老毛和周总理。最近一次是在新华门前欢迎老伏。汽车就在拐弯进新华门时被挤得在我们面前停下,老毛老伏就在一米多外。那时傻呀,拼命地欢呼。也不能说太傻,那时离文化浩劫还有很多年,大饥荒没开始,可能连反右也没开始。
劳动对我们少年也是玩。到东郊农村去过。一天,没印象。58年高三下时连着挖了三次河沟水库,玩了三次。春节和混混老弟,七七几个到十三陵挖水库。第一次抬着被子走长路。几里?十几里?按平谷的农民的说法“把额压拶咧”,差点把我压塌掉。十多天的挖坑抬沙子,肩膀上长出块肉,挑个抬个什么就小菜一碟。第二次是在现在天象台旁挖护城河。现在那里清清澈澈,漂漂亮亮,那时是龙须沟似的臭泥沟。挖了几天,看见无数的腐烂棺材。高考完后班上又组织了一次卧佛寺挖河滩。白天挖呀挑呀,下工香山、碧云寺和樱桃沟转呀玩呀。干活就和玩似的,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最后一天挑最后一挑石头时让翠环给我装得满满的。一起身,钩子都拉直了。连拎带挑地往前一倒算交差了。这就是少年。
58年上大学前的事儿特多。和地斗了还得和麻雀斗。三天不上课,打麻雀。我们班分到的战场是建国门外机床厂附近那一块。任务是敲锣打鼓吆喝不让可怜的麻雀歇。这么好玩的事不用叫也要去。麻雀飞哪儿我们吆喝到哪儿。可怜的麻雀飞着飞着就石头一样掉下来。后来聪明的麻雀干脆站在我们上不去的建筑旮旯不动了。我们班胆大的还爬到水塔顶上去。我爬了一半,看到仰着的最后一段,激流勇退了。因为我还只是个混混级的。
当年的少年如今已是老头。见过几个同学,面对面、相片和网上,都老矣。比起来我看上去最年轻。为什么?混混也。
庸猫于南卡,2015年3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