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的一生
大舅忠厚,一生的命运也比小舅好多了。
大舅是妈妈的大弟,妈妈从小信任他。妈妈讲小时外公最喜欢自己,有好吃的总让她先挑。妈妈不识大小,要挑有大小的水果时就让大弟邦忙。大舅也比为自己挑还認真地邦姐姐挑。
大舅从小动手能力就強,会发明创造。看过大舅小时的像片,衣服口袋鼓鼓囊囊的,全是他的宝贝。外婆说大舅小时候能把灶间的劈材砍成一个能下水的玩具船。在二十年代就会做自动伞,还用铁皮焊过音如拉锯的提琴。他从小酷爱汽车,刚二十就把他姐夫、我爸的摩托车研究透了,把它研究得从有到无。
大舅中学是四存,大学是工大。他情商极高,时髦青年的那些运动音乐跳舞样样精通。也会做出些反潮流的举动,如西装革履拿根旱烟杆和蹲在小摊上嘬那溲不拉几的豆汁儿。也激進过。少年时期他在游行集会上演过演,大学时也游行示威。但没有像小舅那样加入激進党。
他长相端庄,妈妈讲年轻时的大舅像脱掉戏装的梅兰芳。不乏追求者,只是家境一般,舞会的皮鞋还是以旧换新的方式从好友处得来的。好友何人?后来鼎鼎大名的船王。最后他和前朝御医的女儿结成连理。
他大学毕业后到欧洲实习过,在抗战前就回国了。他解放前当过大型机车厂的总工和厂长。当局要抓他去台湾时他躱到了壁炉中。
解放初奉旨回京待命,差点当上汽车制造厂的第一任总工。因政审时间拖得太长,待要任命时位子已被别人佔了。发回原省位置也没有了,就当了省厅的总工。
省里以为贬出的京官是飯桶,想看他的笑话。正好一个工厂的榨油机光转不出油,没人能解决,於是派他去。大舅没接触过榨油机,但他有机械的知识和经验。他蹲在旁边看,马上就发现问题。加工和换了所需另件后,机器立即出油。
当局服了他,成了省厅技术上的一把刀,也成了省人大的常委。他在省里主持过很多车辆设计,小的有手扶拖拉机,中的有越野吉普,大的有大型导弹运输车。圆了他的汽车梦。
大舅是一个“老运动员”,不断地受审查。一次隔离审查号子外派了双岗24小时值班。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怕他自杀了。进去一看,老兄在里间呼呼大睡。文革开始后又受到击,但好像不是非常大。他讲过受的最大的罪是举稻草。不知他当吋对哪派群众组织说了些什么,另一派就说他是黑手捞稻草。批斗会上把他的手塗黑然后让他平举一根稻草,以寓黑手捞稻草。一根稻草重量微不足道,但平举双手时间长了也不是滋味。后来他常笑说他最怕举稻草。
总工程当不成后他就成了英语班的口语敎员。那里没人斗了,他也就离开了是非之地。
大舅孝顺外公外婆,表弟也孝顺他。上学时外婆住我家,只要大舅出差来必为外婆掏耳朶剪指甲。只要外婆高兴,四五十岁时还会在外婆面前做出撒娇态以博外婆一笑。他的理论是在老人面前孩子不论多大都是“小”孩子。这理论也用到他儿子身上就有些变味了。一次出差到表弟家,正好大舅也出差到那 里。吃飯时飯桌上只有大舅和我,表弟和电影中听差那样垂手在旁边侍侯。大舅自己说表弟结婚生子后,他还想打就打,不需有任何理由。表弟没有任何异议,可能还 要一口个“咋”。
大舅幽默。年轻时同伴以他名字的谐音叫他“公鸡”,老了癌症开刀去势后在病床也不忘开玩笑,自称现在是“母鸡”了。
和小舅一样是不可救药的烟枪酒鬼。和小舅不同的是他有钱, 不必为此坐牢。而且可以玩高的,绅士般地拿着烟斗抽烟丝。为此他随身总带着个皮烟丝袋,而且自豪地说那是百分之百的阿尔巴尼亚烟丝,没有掺荷叶。
大舅忠厚不等於没有做过偷奸耍滑的事。他自己交待年轻在欧洲时和小舅骑双人自行车吋,自己在后靣就把脚缩回不出力。不过这属自首,要从宽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