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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串联”经历(5)

我的“大串联”经历(5)

博客

6、在中戏的见闻

      中戏坐落在北京的东直门内一个叫兵马司的地方,显然,那里是清朝的国防大臣办公的所在地。建国以后,兵马司的办公地址改建成一座中式屋顶的大楼,成为交通部的办公大楼。乘公交车由王府井大街往北,经美展馆、隆福寺、宽街到兵马司,只有三四站路程。下车后,马上可以看到前面一座楼顶是中国古典建筑样式的大楼,那就是交通部的所在地。同时,在公交车站西面,可以看到一个非常普通的小胡同,胡同口有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子,写着“棉花胡同”四个字,钉在胡同口的墙上。进了胡同往里走200米的样子,就可以看见一个大门洞,门洞外面挂着一个“中央戏剧学院”的牌子,这就是闻名全国的中戏。

      中央戏剧学院实际上是个袖珍学院,整个学校建在一个清朝王府的大院里,当时中戏只有4个系——表演系、导演系、戏文系、舞台美术系,加上一个少数民族培训班,全部师生算起来,也就千把人。

       当年我在学院读书期间,觉得中戏地处一个小巷中,整个学校活动场地狭小,和北大、清华相比,简直不像一个大学。后来才逐渐明白,戏剧学院既然是培养戏剧人才,那么,为了方便师生观摩戏剧演出,学校自然要选在市内离剧院较近的地方。棉花胡同离人艺(人民艺术剧院)和青艺(青年艺术剧院)都是四五站路,乘公交车去看戏剧演出很方便。另外,那时几乎每年北京都举行全国性的汇演或调演,就是说,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创作的优秀话剧或戏曲节目,常常到北京来汇报演出,以便互相交流,互相借鉴,互相学习,总结艺术创作经验。这些演出,自然也为北京各艺术院校的师生提供很好的观摩学习机会。所以,中戏选在一个北京小胡同的大院里,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在校期间,观看戏剧演出,是师生的必要活动。当时,几乎每星期都发观摩票,使学院师生可以轮流免费观看各种舞台演出。

      北京已经进入初冬季节,人们都穿上了棉衣。当我走进中戏的大门时,心情不免有些激动,毕竟在这里度过5年的时光。客观地讲,中戏的5年生活,对我们踏进戏剧艺术之门,其作用是非常关键的。

      走进学院大门,发现门洞的值班室空无一人,过了门洞,走进校园的操场,也是冷冷清清,不见一个人影。

      心想,怎么校园这样冷清?

      当年操场上,每天上午都有晨操和晨练,表演系和导演系的同学,有的在操场边的钢琴房练声,伴着钢琴声,“咪咪嘛嘛”的男女嗓音不绝于耳;操场上则是表演系的同学在做形体训练,有的跳民族舞,有的练西方人的击剑术……。即使在冬季,钢琴房里的琴声伴着男女练嗓的声音,也使整个校园热闹异常,充满生气。而现在操场空空荡荡,琴房鸦雀无声,不免使人怀疑中戏是不是已经搬迁?

      从操场走到办公大楼旁边,望了一眼办公楼前的布告栏,上面好像有些开会通知之类的东西张贴。我绕过图书馆,在后院的院子里,突然发现我们的系主任沙新正在筛煤渣。这些煤渣是从学院宿舍大楼的锅炉房,用手推独轮车运到小院里的。锅炉房一年四季负责为宿舍大楼和办公大楼的师生烧开水,冬天还负责供应暖气,所以,用煤量很大,当年都有锅炉工专门负责。现在竟然由头发花白的沙新主任来干这件又脏又累的活,说明他已经被造反派揪出来,打成了“走资派”。

      按说,我看见他灰头土脸和满脸沮丧的样子,应该前去喊一声“沙主任”或“沙老师”,表达往日5年的师生情谊。因为他虽然是系领导,但他平日不摆架子,平易近人。从他的言谈话语和表情来看,没有党棍那种邪气,倒像一个慈祥的长者。王明堂说他没有整人害人之心,这从他的眼神中也可以看出,他的心地不坏。说明尽管中共的意识形态对他的毒害很深,但他天性中的善良仍然没有泯灭。

      可是,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却告诉我,我不能走近他,如果我们两个人互相看到对方,并认出对方,我们彼此将都十分尴尬。因为他和我都知道,在所谓革命队伍中,一定要站稳立场,不能和阶级敌人,或者有问题的人接触。假如一旦有人发现你和审查对象接触,党组织必然要追究你们之间谈了些什么?是不是通风报信?或者彼此搞攻守同盟?等等。总之,两个人都会遇到麻烦,都会说不清楚。

      中共这种传统从建党以后,在江西苏区就存在,毛泽东提到他当年被整时说,那时狗不上门,猪不入户,往日的朋友和战友都离你远远的。所以,在共产党的党文化中,从来都是只讲党性,不讲人性。

      我自己出身成分不好,对党的教导自然更不能掉以轻心,处处不能越雷池一步。因此,我忍住内心的那种要和他打个招呼的冲动,赶忙转身,匆匆离开小院,往宿舍大楼方向走去。

       进了宿舍楼,当我登上四楼,在楼梯拐角处,看到一个戴着蓝色旧棉帽子的老太太,正一只手拿扫把,一只手拿撮箕,在打扫楼道。等我走到她身边,发现这个老太太不是学院的勤杂工,而是中戏院党委书记兼副院长李伯钊!我不免心中一惊:啊,这就是当年给我们上千师生传达中央精神作报告的李院长?一个老红军、老革命、当年学院的最高领导人,现在竟然成了扫楼道的勤杂工?这真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不过,我马上想到林彪讲的,文化大革命是“革那些革过命的人的命”。听说李伯钊是杨尚昆的妻子,参加过长征,而杨尚昆是中央办公厅主任,中南海的大管家,文革一开始,被被揪出来的“彭、陆、罗、杨”中的第四名就是杨尚昆。现在,杨尚昆已经被打成“黑帮”,在北京进行批斗。油印材料中说,他是资产阶级司令部的黑干将,是给毛主席装窃听器的黑后台。我想,李伯钊即使仅仅是杨尚昆的家属,这次运动也会受株连;更何况她还是中戏的太上皇,那自然在劫难逃。

      我估计,李伯钊书记已经看见我,但她面无表情,完全是像见到一个陌生的路人。一年前,我们班的毕业文凭是她亲手所发,莫非她真的已经对我没有印象?又一想,即使有印象,她又会如何?

      显然,中戏也像全国各地各单位一样,作为党政一把手,没有一个会逃过被打成“走资派”的命运。

       我无心再往楼上走,就匆匆下楼,在楼下碰到一位导演系61届的女生。在校期间,我们互相虽然没有什么交往,但彼此都眼熟。我和她打个招呼,彼此交谈几句以后,问她学校为什么如此冷清?她告诉我,今天体育馆开批斗大会,学校的人都去参加了。因为叶剑英的女儿叶向真和她是同班同学,当年我在校期间,她是我们全院四个系的民兵营长,我便问叶向真的情况如何?她告诉我,开始她是造反派领袖,后来参加北京的高干子女的“联动”,炮打中央文革,被抓起来了……

      看来,真是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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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文学城-潘文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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