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险小说【龙骨】：（89）
第八十九章
明亮而聚焦的灯光。
化疗点滴的金属针头冷漠地嵌入病态雪白的皮肤里。纤细手臂上方的黑暗中是李一石银灰色的脸，光滑无皱，毫无表情，像被岁月冲刷千年的鹅卵石，沉寂在时间河流的深幽处。
举目望去，前方是一望无际的金色稻田，硕果累累的果树，繁密怒放的花丛……满目是生机勃勃的旺盛生命力。
我就要死了……李一石想道。他看了一眼上方的药瓶，微笑了一下。一辈子的征战搏杀，溅血流泪，身体切割，灵魂出卖，挚友逝去，亲人魂断……在生命的尽头被蒸馏成一个原始而简单的要求：回家。
他徒然地看着面前的黑暗和光明交界处，现在他这个唯一的要求也永远不可能实现了。从东京来的消息：所有他在日本的帮手已全部死去，林简也已失踪。他知道那个长着两条尾巴的丑陋怪兽已离他而去，带着他的所有运气。他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像黑暗的潮汐缓慢无情的漫过他逐渐死去的身体：一切都结束了。
他叹了一口气，拔出针头，扔在一边。
门轻轻开了，李砾走进来。他犹疑地看着阴影中的李一石，低声说道：“刚接到电话……从警察局来，他们带了法官的逮捕证和搜查证，十五分钟后就到……”
李一石一动不动。
“老爷……” 李砾轻声叫道。李一石看了他一眼，李砾垂手站在一边。
边上电话铃轻声响了起来。李砾拿起电话接听，然后走到李一石身边：“对方付费电话，从东京打来……”
李一石接过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疲劳但清晰。
“林简？”他惊喜地对着电话问道。
听着电话里的声音，李一石的脸色不断变化着，慢慢露出微笑。他的身体越坐越直，苍白的脸上泛出微微的红晕，无神的眼睛开始闪烁光亮。他放下电话，闭上眼睛。李砾紧张地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李一石慢慢地睁开眼睛，那一刹那，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充满活力的人。
“我们去北京！”他吩咐道。
两辆没有任何标记的轿车和三辆警车停在王朝大楼门前。
四个便衣侦探快步走进大厅，走向花容失色的前台小姐。十二个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警察下车，开始封锁所有的出口，在门口拉起黄色的警戒线。
在警察们的头顶上，是外形呈阶梯状的大楼顶部。每个阶梯上种植花草和树木。在花草和树木的下方是一个隐秘的连续盘旋隧道。隧道的底端是一个地下车库。
在警察到达车库门前，一辆加满油、挂着康州车牌的黑色越野车冲出大楼，向肯尼迪机场的方向开去。
汉默手里拿着电话，从电话亭的的窗口看去。
雪后的太阳从一排望不见尽头的高大玻璃窗投射进来，在候机大厅光洁如镜的白色大理石的地板上反射出令人晕眩的光芒。在穿梭的人流中间，在阳光满溢的明净空间里，一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斜背一个破旧的皮包，两手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向登记楼走去……
看着林简的背影，汉默第一次发现那个三个星期前的胆小、紧张、惶恐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了，在他前方走着另一个女子：沉着、坚强、骄傲……
“听着！” 话筒里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
参议员说道：“特警汉默。马上跟着目标去中国。”
“是的，先生。”汉默答应道，看着人群中林简渐渐消失的背影。
“不用我提醒你，特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参议员声音变得冷酷：“完成你的任务，否则你对我一无用处！”
汉默没有说话，咀嚼那些话语后面的真正含义和后果。他突然感到全身冰冷，他身上的衣服、手枪、皮靴、警徽一件消失…… 他变成那个躺在冰凉牛奶中的九岁孩子。
“另外我想告诉你：上次李一石儿子之死，没有我的一个电话，你以为你那么容易能骗过内务部？”
九岁的汉默躺在地上，看着眼前是那个黑洞洞的霰弹枪枪口，弱小而无助。他慢慢转过头头来，看着对面躺在血泊的父亲正在看着他。在边缘已经磨损的警帽下，父亲的眼睛沉静、诚实、坦荡无畏……
“明天我的一个得力助手到达北京协助你工作，到时你听他的指挥！” 参议员的声音不容置疑和协商。
汉默张嘴想要说什么，但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对面的电话咔嚓地挂断了。
他茫然地拿着嘟嘟作响的电话，转过身体试图再次看见父亲那双诚实的眼睛，但是他只看见看着四周匆匆行走的乘客……
在他人生的第一次，他突然希望变成一个像他父亲那样的警察和人。
白色的云层奇怪地分成天和海，中间是蓝得透明的天空。
明亮的阳光贯穿天地，从上方的云层穿出，在蓝色的背景前形成数根金色的巨柱，矗立在下方的云海上，像荒野上年久崩塌的洪荒巨人们曾经辉煌的宫殿遗址。
飞机颠簸了一下，林简感到右腿脱臼的关节一阵钻心的刺痛，向身体扩散开来。她缓缓地伸直双腿，刚才在机场诊所重新固定的绷带让她舒服很多。她看了一眼身边航空公司提供的拐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心里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知道接下来几天自己要走的路和要做的事情，尽快地恢复……
“女士们，先生们，”喇叭声响起：“我是机长：抱歉我们在东京因为技术故障延迟了两个小时，但我们还是尽力弥补了飞行时间。我们现在开始下降，再过三十分钟，我们将在中国首都北京城降落。希望大家放松，享受这次飞行……”
空中小姐过来问林简想喝什么。林简要了一杯加冰的矿泉水。
她的目光移到了面前桌子上母亲的两件遗物：钥匙和中国结。她拿起那把黄铜钥匙，想到前方古老的城市里的什么地方有一把锁，在等着这把奇形怪状的钥匙开启。然后一扇尘封多年的门被打开……
想到这里，林简感到一个不可抑止的兴奋奔腾涌来，但同时也拖着着个让人恐惧的尾巴。
林简放下钥匙，拿起那个陈旧的中国结。红线缠成的编织品这些日子跟着她奔波、水中浸泡，火中熏烤，表面已经开始有些破损，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露出了线头。
林简爱惜地抚摸着磨损的表面，细心地把露出的线头一根根地塞放回去。她现在已有三个外祖父做的中国结了：分别来自母亲，奥森和卡特琳娜。但她还是最喜欢这个母亲留给她的。
梳理着裸露的线头，她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其中一些线头像是被人细心拆开后再重新编放回去的……
她的眼前突然一片明亮。她转过脸去看着窗口：不知什么时候，上方的云已散尽，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下部的云海上，把白色的云朵染成金黄，像传说中远古黄金铺成的峡谷和山峦，膜拜祭奉着太阳恒古不变的光芒。
阳光瞬间充满整个机舱。沐浴在明净的阳光下，那一瞬间林简心里充满了力量和希望：我能找到母亲花了一辈子想找到的头盖骨！
林简站起身来，试图活动一下她僵硬疼痛的四肢。她伸手去拿靠在边上的拐杖，她的眼角似乎看到了什么。什么东西她她非常熟悉但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她停下来，转过头看着前方桌子上的玻璃杯。
一束强烈的光线照在透明的玻璃杯上，从杯子里的悬浮在水中的冰块反射、投映在杯子前方的中国结上。杯子表面的凹形玻璃像一个放大镜，放大了中国结的部分细节。
在中国结磨损的中心，在几股松开的线之间，有一个东西闪着黄色的光芒。